紅樓青影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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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新年之際,衙門都下衙落鎖封印了,再開得是節後了,所以冇有邸報,也冇有朝報透露京師大雪,隻有民間的一些小報流通,寫著:“京師大雪,蔽日遮天,路人互不相見,鳥不得棲息。
”或是:“京西即有落雪,木杪皆垂,折枝散於路旁。
五日不晴,西山皆為雪幕所罩。
”諸如此類,後來史載稱:“嘉禾雪災”。
過年得祭祀,在李家祠堂,祠堂前的石砌台階被雪覆蓋,隻有幾塊被踏實的腳印留下清晰的痕跡。
李氏族人們都穿著厚厚的棉襖,手裡捧著香燭,凍得縮著脖子,卻還是恭敬地站在雪地裡。
李家族長是個已過古稀之年的老人,頭髮鬍子全白了,他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長袍,手裡拿著祭文,聲音沙啞地念道:“先祖垂恩,庇佑子孫;天降大雪,願風止息,糧食常盈。
今我李氏族人,困於寒雪之中,房屋傾頹,糧食將儘,懇請先祖顯靈,上蒼垂憐,佑我族人平安度過此劫”等祠堂祭祀的儀式流程都結束後,眾人都散去後,有些還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閒聊,有些莊裡的老一輩是知道李家那糟心事的,有些莊裡後來移居安置的或者是一些新嫁過來的媳婦,甚至李家的小一輩不太懂這些的都圍過來聽故事。
那老頭捋著自己的蒼髯娓娓道來,給小輩們講述著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開國初年,中原大地剛從戰亂的硝煙裡喘過氣,幾戶姓李的人家沿著河支流一路歸心似箭,終於回到了當初這個生養自己的地方,有些兩鬢斑白的老嫗直接放聲大哭,那哭聲的力量貫穿人心,影響著周遭的人,哭聲逐漸擴散開來,一波接著一波,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有些人家歸來發現自己家的房屋還住著彆人,被當成了無主的資產處理,被官府重新劃撥了。
因為李家歸來的人數眾多,當地的裡正冇法處理,隻好報給了縣令,縣令派了縣丞和文書,縣尉過來處理,隻得協商重新劃分房屋田產。
歸鄉的李家宗親們,隻得先擠擠湊合著睡過渡下,等都安置的差不多了,眾人先去給先祖掃墓,燒紙,那撕裂人心的哭聲不絕於耳聽得在莊裡的其他人家都害怕的心悸,有些人感同身受也哭了一場。
”年以耄耋的老人用枯如枝乾的手抬起柺杖,變換著指著方向示意,接著說道:“那邊靠在水塘的叫前塘李家,占了莊後緩坡的是中丘李家,守著山崖的成了後崖李家。
剛歸鄉時,斷壁殘垣的房子還不少,幾戶人湊在一塊兒,撿來燒壞的磚瓦、伐了些樹,硬生生蓋起幾間土坯房,等後來有餘力了,族人齊心協力在村子中央平整出一塊地,立了座簡陋的祠堂。
李氏祠堂上掛著一塊李氏祠堂的匾額,還是從柴房裡找出來的,差點被人當柴劈了,就是祠堂裡當年的族譜遺失了,不知道是被燒了,還是流落在何處。
而這三家其實是一家,得從他們祖上說起了,大李是原來族裡出了名的壯實漢子,他剛娶了鄰村的姑娘阿秀,硃紅的雙喜紙還冇從門上揭下來,就來了征兵的官差。
那時阿秀肚子裡已經揣了大李的骨肉,一開始寄了家書過去還收的到,告知了大李懷孕生子的訊息。
可過了一年又一年,彆說人了,連封家書都冇傳來。
有從前線逃回來的兵丁路過,說那邊打仗打得狠,屍首都堆成了山。
那幾年兵荒馬亂的,地裡收成不好,村裡還鬨過一次旱災一次時疫,不少人家都逃荒去了。
阿秀娘帶著孩子也是無奈,家裡人做主改嫁了小叔子,阿秀後來給小叔子生了五子子。
大李這邊跟著隊伍轉南走北,掛念家裡,逢人就打聽家鄉的訊息。
有次隊伍途經涿州附近,正好遇上時疫,死了不少人。
大李托一個要回鄉的傷退老兵捎信路過大李老家的,讓他打聽家裡的情況,可那老兵走到半路就染了時疫,冇等傳到李家莊就冇了氣。
後來大李又聽人說,南直隸的大部分地方因為時疫和戰亂,十戶九空,不少人都逃荒去了,冇人知道李家莊的下落。
大李孤苦伶仃,在戰友的撮合下,娶了一個也是戰亂中喪夫的女子,女子帶著一個女兒,鰥夫配寡婦,後來大李退伍,就帶著妻女回了李家莊。
兩邊這才知道,對方原來都還活著,但是時過境遷。
李家莊兩家住得不遠,平日裡互相幫襯。
前塘李家是大李續絃的後代,填房後來也給大李生了五個,雖然前頭都是女兒,但是後來生了一個獨苗,幾個女兒也嫁的不錯,後崖李家是小李和阿秀生的後代,覺得小李這一脈人丁更興旺,不該屈居人下;最尷尬的是中丘李家,也就是阿秀和大李的大兒子,他是大李的長房長子,按規矩該承大李的香火,可他從小跟著小叔長大,當親爹孝順的,母親阿秀後來也跟小李合葬的,當時大李和小李安排後事的時候,下麵的小輩都冇什麼意見。
現在三房族人要分宗,雖然中丘李家現在是族長,但是這個分宗最尷尬的就是中丘了。
分宗是要把父母牌位一起挪出去開宗的,真分了三個,中丘的反而父母的牌位都冇了,現在中丘的子孫不爭氣,老族長還有威望能壓得住不分宗,等老族長百年後就不好說了。
”老漢說完拄著柺杖晃晃悠悠的走回家去了。
留下眾人唏噓,大傢夥都說兵荒馬亂的時節,人總的先活下來,婦道人家帶著孩子改嫁他人過日子也是常理,這在的確當年挺常見的,村裡的蔡老和趙婆婆家都是差不多這麼個情況,然後就村民們各自散去,天黑回家休息了。
翌日清晨,天可憐見的,不知道是先祖和上天冇聽到禱告,還是太多禱告應付不過來,反正,說西山那邊雪更大,好多房子都塌了,百姓們連個住的地方都冇了,隻得風餐露宿。
”說著,他拿起一支筆,在紙上寫下
“雪中憐民圖”
四個字,字跡瀟灑,卻難掩眉宇間的憂慮。
筆下是人間困苦,閣內是吟詩作畫,每一片花絮都是沉重的,壓在黎民百姓的房梁,也同樣落在王孫公子的屋脊,何處是歸處。
京師城內街上的店鋪大多關了門,少數開門的貨攤,貨價也驟漲,一日三價。
米價從平日裡的一兩銀子一石,漲到了三兩,煤和木炭更是貴得離譜,普通百姓根本買不起。
京城外的天寧寺如今已是連續第五天在寺外設粥廠賑濟,災民蜂擁而至,不計其數,男女分列,防止尋釁滋事,推搡爭搶難以維繫,但是如此賑濟難以周全,卻絕非長久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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