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異星錄 第17章 塵封秘閣·時光之鑰
長安城的心臟,帝國圖書館“瀚海閣”,是一座用書籍、卷軸與寂靜堆砌而成的巨嶽。正午的陽光透過巨大的彩色琉璃穹頂艱難地滲透下來,在磨得發亮的墨玉石地板上投下模糊而莊嚴的光斑。空氣裡凝固著塵埃與古老紙張特有的、混合著微黴的墨香,厚重得如同浸透了千年的時光。穿著深灰色長袍的學者們如同深海裡的遊魚,悄無聲息地穿梭於高聳及頂、望不到儘頭的烏木書架之間,隻有極輕微的、翻閱書頁的沙沙聲,間或一聲克製的咳嗽,才偶爾驚破這近乎凝固的肅穆。
沈墨就是這深海魚群中不起眼的一尾。他剛滿二十五歲,身形頎長略顯單薄,深灰色的學者袍穿在他身上還有些空蕩,一張年輕的臉龐上帶著長期伏案的蒼白。此刻,他正推著一架沉重的橡木手推車,車輪包裹著厚實的皮革,碾過光潔的地麵也隻發出沉悶的滾動聲。推車上堆滿了需要歸架的線裝書和卷宗,新的、舊的,有些封麵華麗燙金,有些則破舊得幾乎散開,散發出更濃鬱的歲月氣息。他的工作,就是將那些從閱覽室返回、或者需要進入更深層書庫的典籍,按照那複雜如迷宮般的“千目千綱”分類法,準確無誤地送回它們原本的“囚籠”。
這份工作枯燥、繁重,像在整理一個龐大亡者帝國的遺物。然而沈墨甘之如飴。他左手手背上那道狹長的、已褪成淡粉色的新傷疤,是半個月前在清理頂層閣樓堆積如山的廢棄舊檔時,被一本生鏽鐵釘封裝的厚重賬簿邊緣劃破的。傷口不深,卻火辣辣地疼了好幾天。但這疼痛並未磨滅他眼中跳躍的奇異光芒——那是近乎偏執的好奇心與對一切謎題近乎本能的探求欲。他總覺得自己觸控到的不僅是紙頁,是冰冷的書脊,更是被層層疊疊的書寫物所掩埋的、帝國龐大身軀的脈絡與心跳,是那些被官方宏大敘事精心包裹、卻總會在細微處透出裂隙的真相碎片。他像一個潛行的考古者,在墨香彌漫的塵灰裡,搜尋著曆史書頁中失落的腳注。
“千目千綱,玄部……玄部……”
他將幾本關於前朝(漢末)西北異族風物考據的冊子小心地塞進“玄·邊·羌戎”的隔檔深處,低聲默誦著分類口訣。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架頂橫梁上釘著的一塊塊小銅牌,上麵用陽文刻著該區域書籍的總類項。他推著車,沿著書架形成的幽深甬道繼續前行,進入一片更為古老、采光也更差的區域。這裡的空氣更加滯悶,書架上的典籍明顯蒙著更厚的灰塵,排列也顯得不如前麵整齊。這是存放更早期、或被認為價值相對次要檔案的“舊檔區”,其中一些甚至是從洛陽舊都的廢墟中搶救出來的殘卷。
車輪碾過一塊略有鬆動的地磚,發出“哐當”一聲輕響。沈墨停下腳步,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就在這俯身的瞬間,眼角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右上方書架最底層深處,一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輪廓——那裡似乎堆放著幾個體積不小的、尚未拆封的木箱,顯然是多年前入庫後便被人遺忘,連灰塵都積得比彆處更均勻厚重。吸引他注意的,是其中一個扁平箱體的側麵,一個用極細的銀白色線條勾勒出的符號。
那符號異常簡潔,卻帶著一種異樣的、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美感。像是兩根彼此纏繞、又相互分離的螺旋線,在頂端交彙成一個微小的六芒星。它被潦草地繪在落滿灰塵的木箱側麵,位置低矮隱蔽,若非他此刻恰好處在這個角度,極難發現。
這符號……從未在帝國通行的任何圖錄、紋章或密文件案中出現過。沈墨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環顧四周,甬道深處幽暗寂靜,除了塵埃幾乎凝固在空氣裡,再無任何動靜。他放下推車,幾乎沒有猶豫,蹲下身,不顧飛揚的塵土,用手小心地拂開那木箱上經年的積灰。木箱是普通的杉木,並無特彆,但那銀白色的符號卻清晰地顯露出來,線條流暢而肯定,使用的顏料在薄灰下隱約閃爍著微弱的金屬光澤。他伸出手指,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線條,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感順著指尖爬升,彷彿這符號本身蘊含著某種微弱的、凝固的脈衝。
編號。一定有編號。他眯起眼,在符號下方努力搜尋。果然,在箱體的邊角,一行幾乎被磨平的淺褐色印記映入眼簾,字跡是前朝官文通用的漢隸,卻因年代久遠和儲存不當而模糊不清。沈墨湊得更近,幾乎貼上去,屏住呼吸,仔細辨認那幾個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字:
“玄字柒佰肆拾叁”。
“玄”部?帝國圖書館的“玄”部,涵蓋的是讖緯、秘聞、未解之謎、以及大量封存或來源存疑的孤本、雜錄,曆來被視為正經學者不屑一顧的“蕪雜之地”。七百四十三號……沈墨迅速在腦中檢索這個區域的大致編號範圍。這數字不小,指向的應該是“玄”部中相當晚入庫的一批東西。一個來曆不明的木箱,一個從未見過的神秘符號,一個指向“玄部”的模糊編號……這組合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疑問號,牢牢攫住了沈墨的心臟。管理員老徐那張布滿皺紋、總帶著點刻板嚴厲的臉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立刻將這點顧慮甩開。求知慾燃燒起來,足以燎原。
“千目千綱”的玄部區域,位於瀚海閣地下二層的最深處。通往這裡的狹窄旋梯冰冷而陡峭,越往下,空氣就越發陰冷刺骨,彌漫著濃重的、混合了黴菌和地下岩石氣息的陳腐味道。牆壁上每隔很遠纔有一盞小小的油燈,燈焰在不知何處滲來的冷風中不安地搖曳,將人影扭曲拉長,投射在粗糙的石壁上,如同鬼魅潛行。這裡存放的多是涉及宮廷秘事、重大懸案、妖異傳說等敏感內容的檔案,以及大量損毀嚴重、尚未整理或被認為價值存疑的“死檔”。管理極為鬆懈,甚至可以說是放任自流。
沈墨憑借著記憶中對編號區域的大致劃分,在如同墓穴般幽深寂靜的檔案架林中穿行。高大的烏木架子上,無數大小不一的卷軸、木牘、鐵函、乃至破損的皮囊包雜亂地堆疊擠壓在一起,蒙著厚厚的、彷彿千年未動的灰塵。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隻有他腳下皮靴踩在石屑和積灰上的“嚓嚓”聲,在這巨大的地下空間裡激起空洞的回響。他找到了“玄柒佰”開頭的架子區域,一排排看過去,目光在數字間跳躍搜尋。
“……柒佰叁拾玖……柒佰肆拾……柒佰肆拾貳……”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最底層,一個幾乎被周圍雜物徹底淹沒的角落,編號“柒佰肆拾叁”的鐵製封箱終於闖入視野。
它通體黝黑,並非木箱,而是沉重的鑄鐵鑄造,約莫兩尺長,一尺寬,半尺高。箱體表麵沒有任何繁複紋飾,隻有冷硬的棱角和粗糲的鑄造紋理,透露著一種與周圍蓬頭垢麵的紙卷木牘截然不同的、工業時代的堅固與冷硬。一道厚重的黃銅鎖扣橫亙在箱蓋中央,鎖環足有拇指粗細,已然布滿墨綠色的銅鏽。最令人心頭一跳的是,在箱蓋的正中央,赫然是那個他曾見過的、用銀白色線條勾勒出的雙螺旋六芒星符號!它在這幽暗汙濁的環境中,乾淨得有些刺眼,彷彿拒絕著時光的侵蝕和塵埃的覆蓋。
箱體上,除了那個符號和編號,再無任何標記說明其來源與內容。沈墨的心臟劇烈地撞擊著胸腔。他蹲下身,試探著用力想搬動箱子,箱子紋絲不動,沉重得超乎想象。指尖拂過冰冷的鑄鐵表麵,粗糙的顆粒感和金屬特有的寒意直透骨髓,也讓他指尖那道淡粉色的傷痕微微發緊。這箱子的質地和重量,與圖書館裡任何用於存放典籍的容器都不同。它更像一個……保險櫃?一個來自異域的堅固容器,用來封存絕不能被時間或外力侵蝕的秘密。
目光最終落在那巨大的黃銅鎖扣上。鎖孔形狀怪異,並非常見的鑰匙孔,倒像是某種需要特殊工具才能開啟的精密機關。他嘗試著用力摳了摳那鏽死的鎖環,除了在指腹上留下一點銅綠和鐵鏽,毫無作用。鎖扣本身與箱體鑄造得渾然一體,嚴絲合縫,看不到任何可以強行破壞的薄弱點。暴力開啟顯然不可能。沈墨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空氣,強行壓下心頭的焦躁。他站起身,環顧四周,確定無人,然後迅速整理好推車上的書籍,推著車離開了這片古老的“墓穴”。箱子的位置和編號,已深深烙印在他腦中。
深夜。子時三刻。
瀚海閣龐大的身軀徹底沉入死寂,連守夜人巡更的梆子聲都隔著幾重院落,模糊而遙遠。一條幾乎無人知曉的、用於緊急排水的狹窄維修通道,成了沈墨潛入地下玄部禁區的捷徑。他像一個幽靈,在絕對的黑暗中摸索前進,僅憑記憶中對路徑的深刻烙印和手指觸控冰冷石壁的觸感。當他終於再次站在那個沉重的鑄鐵封箱前,汗水已浸透了他的內衫,冰冷的空氣刺激著麵板,帶來一陣陣寒栗。
他蹲下身,開啟隨身帶來的一個油布包。裡麵是他白天利用職務之便,悄悄從銅器修複室“借”來的工具:形狀各異的細長銅簽、帶有精密鋸齒的薄鋼片、一小瓶氣味刺鼻的除鏽油脂、一盞避風的小型玻璃油燈、一塊吸油石棉布,還有一小塊強力磁石。
幽藍的油燈火苗被調到最小,隻勉強照亮鎖孔周圍巴掌大的一小片區域。沈墨屏住呼吸,將臉湊近那布滿綠鏽的鎖孔。形狀複雜得令人頭皮發麻——內裡似乎有多個同心圓環,環上分佈著深淺不一的凹槽。他拿起最細的一根銅簽,尖端蘸取了一點油脂,小心翼翼地探入鎖孔深處,一點一點地刮擦掉阻礙感知的汙垢和銅鏽。每一次細微的刮擦聲,在死寂的地下都顯得格外驚心動魄。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汗水沿著他的鬢角和鼻尖滑落,滴在冰冷的鐵箱上,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噗”聲。
刮擦、試探、感受鎖孔內部的結構……銅簽在鎖芯深處觸碰到了極其細微的凸起或凹陷。沈墨的手指穩定得超乎尋常,心卻懸在萬丈深淵之上。他換了一把帶有細小鋸齒的鋼片,嘗試著模擬鑰匙的齒痕,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探索、撥動、旋轉。鎖芯內部傳來極其細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他停下來,側耳傾聽,隻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如鼓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半個時辰,也許是更漫長的一個時辰。就在沈墨感覺自己的背部肌肉因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而開始痙攣痠痛、信心也開始動搖的時候,鎖芯內部忽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哢噠”聲!
這聲音在寂靜中如同驚雷!
沈墨渾身一震,幾乎跳起來。他強迫自己穩住心神,壓抑著狂湧而上的激動,試探著輕輕扳動那沉重的黃銅鎖環。
“嘎吱……”
一聲乾澀、沉悶但確定無疑的金屬摩擦聲響起。那根橫亙在箱蓋上的粗壯鎖環,竟然真的在塵封了不知多少年後,被他緩緩地、一點點地向上扳開了!
鎖扣鬆脫的刹那,一股沉悶的、混合著紙張陳腐氣味和某種奇特金屬冷香的氣息,猛地從箱蓋邊緣的縫隙中湧出。這氣息如此陌生,瞬間衝散了地下空間固有的黴味,讓沈墨的神經驟然繃緊到極致。
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地掀開了沉重的鑄鐵箱蓋。
沒有想象中的珠光寶氣,沒有珍奇異寶。箱內的景象樸素甚至簡陋得有些出乎意料。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疊碼放得異常整齊的紙稿。紙張的質地非常細膩柔韌,不同於帝國常見的竹紙、麻紙或楮皮紙,呈現出一種溫潤的象牙白色澤,邊緣裁切得筆直如刀。紙稿的最上麵,壓著一塊方方正正、約莫兩指厚、一掌寬的扁平金屬物。
沈墨的心跳再次失控。他顧不上研究那金屬物,顫抖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虔誠,伸向最上麵的那片紙稿。觸手的感覺微涼而光滑,彷彿帶著生命。他輕輕將它抽了出來。
紙稿上寫滿了字跡。那不是墨,而是一種極細、極均勻的深藍色線條,如同無數微小的針腳精密排列而成,清晰得不可思議。字跡是他無比熟悉的、屬於帝國圖書館奠基人之一、文昭閣大學士蔡琰公(蔡文姬)的手筆!秀逸、雋永,帶著一種學者特有的端凝與克製。但此刻,這字跡卻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直白的私密語氣寫道:
星火手劄·啟篇(承平三年·秋·長安·靜思小築)
……又夢回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刺耳的鳴響(他們稱之為“警笛”?),高聳入雲的冰冷樓宇,光影在巨大琉璃(“螢幕”?)上流動不息。人群奔忙,神色漠然,眼中映著……光?卻無溫度。此處是漢土,亦非漢土。我所書寫之文字,呼吸之空氣,觸控之器物,皆為真實。然魂靈深處,總有一角無法剝離的“他者”。蘇清……這個名字如同隔世回響。曆史博士?多麼遙遠的頭銜。在此間,我隻能是蔡琰。蔡文姬。“群星”散落,各自掙紮。孟德兄以鐵腕鑄就新秩序,代價幾何?江東那頭幼虎(孫權)的軀殼裡,跳動著運動員的心臟,是福是禍?董仲穎那具皮囊下的趙鐵柱,是否真能扼住西涼軍的嗜血咽喉?方晴姐姐(甄宓)在袁府後院懸壺濟世,每一劑藥都是與死神、與禮教的角力……我們究竟改變了什麼?又親手催生了什麼?“神啟者”的陰影如芒在背。那並非虛妄恐懼。他們的觸角……已悄然滲入。利用的是什麼?是我們帶來的“捷徑”?是人心對力量的貪婪?還是這帝國巨輪碾壓之下,必然產生的怨憎與裂縫?留下這些文字,並非為後人臧否。隻為證明,在這條被強行劈開的歧路上,曾有一群迷失的靈魂,試圖用異世的知識與今生的血肉,在曆史的銅牆鐵壁上,鑿出一絲……微光?亦或隻是一個……巨大的錯誤?——蔡琰(蘇清)
絕筆於思緒紛亂之夜
沈墨的呼吸徹底停滯了。指尖冰涼,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部,在耳膜裡轟鳴。蔡琰公……那個被尊為文壇北鬥、帝國文明象征的傳奇女性……她筆下描述的“光怪陸離的世界”、“警笛”、“螢幕”、“蘇清”、“曆史博士”、“群星”、“孟德兄”(曹操?)、“江東幼虎”(孫權?)、“董仲穎”(董卓?)……還有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名詞——“神啟者”!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巨錘,狠狠砸在沈墨對曆史的認知根基上!“異世的知識”……“迷失的靈魂”……“被強行劈開的歧路”……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指向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卻又能瞬間刺穿他所有常識的恐怖真相。他感覺自己如同站在萬丈懸崖的邊緣,腳下的基石正在寸寸龜裂。曆史的銅牆鐵壁?鑿出一絲微光?還是一個巨大的錯誤?蔡琰公字裡行間透出的巨大迷茫、掙紮與沉重的憂慮,像冰冷的海水將他淹沒。
巨大的眩暈感襲來,他本能地扶住冰冷的鐵箱邊緣才穩住身體。目光艱難地從這頁驚世駭俗的“啟篇”上移開,落到下麵一頁明顯字跡不同的紙稿上。
這一頁的筆跡遒勁有力,更加果決,用的是普通的墨,但書寫方式帶著一種獨特的圖表感。頁首同樣有標記:
星火手劄·醫錄·壹(建安七年·鄴城·暗室)
……終於弄明白“鏈黴素”的關鍵在土壤中的某種放線菌,可惜!此世條件,純化提取無異於天方夜譚。隻得退求其次。記錄:今日試方,針對高熱不退、創口紅腫流膿(疑似大麵積細菌感染)。主方:黃芩(加倍)、黃連(加倍)、金銀花(鮮者搗汁)、地丁草(鮮者搗汁)輔以:大蒜素提取液(濃度已摸索至極限,刺激性仍強,需慎用)、高度蒸餾酒(反複提純之“火酒”)反複衝洗創麵。結果:
病患(袁府馬廄管事,騎馬摔傷後感染)高熱稍退,膿液轉稀薄。然體力消耗過劇,虛弱不堪。能否挺過未知。此法代價太大(需大量鮮藥,蒸餾酒耗材驚人),僅能救急,無法普及。*反思:
現代醫學在此,如同無根之木。一個無菌觀念,傾儘一生亦難推廣。看著生命在眼前因“簡單”感染而逝去,比戰場上的刀劍更令人絕望。孟德兄的鐵血鑄就新秩序,代價是無數生命。我在這深宅後院,與細菌的戰爭,同樣白骨累累。我們帶來的,究竟是希望,還是開啟了更可怕的……潘多拉魔盒?——甄宓(方晴)
錄於心力交瘁之時
“甄宓?袁熙之妻?那位傳說中精通醫術、救人無數的甄夫人?”
沈墨隻覺得喉嚨發乾,聲音嘶啞得幾乎發不出來。紙上記錄的“鏈黴素”、“放線菌”、“細菌感染”、“蒸餾酒”、“大蒜素”……這些詞語如同天書,帶著一種冰冷、精確、屬於另一個體係的強大邏輯力量,粗暴地闖入他的認知領域。她字裡行間透露出的絕望與無力感,與蔡琰公如出一轍——那是手持神兵利器,卻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完全無法支撐神兵的泥沼之中的絕望!用大量鮮藥和極度珍貴的“火酒”去對抗一個看不見的小小“細菌”?而她們原本掌握的,竟是能輕易殺死這“細菌”的“鏈黴素”?這……是何等荒謬而令人窒息的差距!
“潘多拉魔盒”……又是一個他完全陌生的神話典故,卻帶著撲麵而來的不祥氣息。沈墨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蔡琰公的迷茫,甄夫人的絕望……她們似乎都隱隱指向一個共同的憂慮:她們帶來的知識,雖然推動了帝國某些領域(如鐵器、戰陣、也許是醫療的某些方麵?)的飛躍,但更可能埋下了巨大隱患,甚至召喚出了更可怕的東西——那個“神啟者”?他猛地想起蔡琰手劄中那句“他們的觸角……已悄然滲入。利用的是什麼?是我們帶來的‘捷徑’?是人心對力量的貪婪?還是這帝國巨輪碾壓之下,必然產生的怨憎與裂縫?”
帝國今日的邊疆叛亂……是否與此有關?
視線轉向箱子最上麵壓著的那塊金屬物。他暫時放下手稿,小心地將它拿了起來。
入手頗為沉重,觸感冰涼光滑。它通體呈一種深沉的、幾乎不反光的啞黑色,邊緣是流暢的圓弧過渡,正麵是堅硬透亮的材質(是琉璃?但感覺完全不同),漆黑如墨,彷彿能吸走所有的光。背麵是磨砂質感的金屬,細膩均勻,沒有任何接縫或鉚釘痕跡,渾然一體。在背麵的正中央,同樣清晰地蝕刻著那個雙螺旋六芒星的銀白色符號!符號本身散發著微弱卻恒定的冷光。
這到底是什麼?沈墨翻來覆去地檢視。它比玉佩厚實,比鎮紙輕薄。既沒有紋飾,也沒有文字。在琉璃麵下方極深的地方,似乎鑲嵌著一些極其微小、排列規整的暗金色點狀物?他嘗試著用手指按壓琉璃麵,冰涼堅硬,紋絲不動。他試著沿著邊緣摸索,尋找可能的縫隙或按鈕……
毫無征兆地!
那塊死寂的、彷彿隻是一塊奇特黑色琉璃板的金屬方塊,突然在他手中猛地一震!
“嗡——”
一聲極其低沉、帶著金屬共振質感的嗡鳴毫無預兆地從方塊內部傳來,彷彿沉睡了千年的心臟被強行啟用了一次微弱的搏動!這聲音雖然輕微,但在絕對死寂的地下空間中,卻不啻於一聲炸雷!
沈墨驚得差點失手將它丟出去!心臟驟然縮緊,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他死死攥住這冰冷的方塊,感覺它的溫度似乎在剛才那一瞬間上升了一絲?緊接著,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漆黑如墨、彷彿能吞噬光線的琉璃麵下方,極其深邃的地方,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個極細微的、針尖大小的幽藍色光點!
藍!冰冷、純粹、不帶一絲溫度,如同凝結在極深暗夜中的一顆冰晶星辰!
這光點並非靜止。它如同擁有生命般,在深邃的琉璃層下極其緩慢地、有規律地明滅、閃爍!每一次閃爍,都像是在無聲地呼吸!
就在沈墨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變化驚得魂飛魄散、全身僵硬之際,更可怕的一幕出現了!
那一點幽藍微光並非孤立的存在。隨著它的呼吸般的閃爍,在它周圍那深邃的琉璃背景深處,無數更加細微、更加黯淡的藍色光點……如同被無形的引力喚醒的星辰塵埃……紛紛浮現了出來!它們密密麻麻,難以計數,以一種令人暈眩的複雜軌跡,圍繞著核心那一點藍光,緩緩地……旋轉!
刹那間,沈墨的眼前彷彿出現了一片被封印在這冰冷金屬方塊深處的、微縮的、冰冷而詭異的星空漩渦!那深邃的藍,那緩慢的旋轉,散發出一種非人的、浩瀚而漠然的恐怖氣息!
“啪嗒……啪嗒……”
一陣沉穩卻略顯拖遝的腳步聲,帶著石壁的迴音,由遠及近,清晰地穿透了檔案架間的死寂空氣,正朝著他所在的這個區域走來!
是巡夜的老徐!
沈墨的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像被重錘擂動般狂跳起來,血液瘋狂地湧向大腦和四肢。恐懼如同冰冷的海嘯瞬間將他吞沒!被發現的後果不堪設想——擅闖禁地,私啟封存檔案!輕則剝奪學者身份,流放邊荒;重則……他不敢想下去。
千鈞一發!
他幾乎是憑著求生本能,猛地將手中那散發著幽藍微光的詭異金屬方塊,死死地捂進自己懷中!冰冷堅硬的金屬棱角隔著單薄的衣衫硌著他的皮肉。與此同時,他的另一隻手以快得幾乎出現殘影的速度,閃電般地將那幾頁驚世駭俗的手稿胡亂抓起來,也不管順序,用力塞進了自己胸前的內袋裡。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紙張邊緣的鋒利。
下一秒,他整個人像隻受驚的壁虎,猛地向後一縮,完全隱入身後一排堆滿破損卷軸的厚重烏木書架製造的巨大陰影之中。他拚命蜷縮起身體,儘可能地減少暴露的可能,連呼吸都死死屏住,肺部火辣辣地疼痛。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老徐那標誌性的、帶著濃重痰音的咳嗽聲,在死寂的地下顯得格外刺耳。油燈昏黃搖曳的光暈,開始從相鄰甬道的拐角處蔓延過來,將粗糙石壁上的影子拉長、扭曲、晃動。
沈墨的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粗糙的書架背麵,一動不敢動。他甚至連眼睛都不敢完全閉上,隻能死死盯著前方地麵上那圈越來越近、越來越亮的光斑邊緣。額頭、鼻尖、後背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浸濕了內衫,帶來一陣陣冰涼的黏膩感。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釘在砧板上的肉。
腳步聲在拐角處停頓了一下。老徐似乎是在例行公事地檢視一下這個僻靜的角落。昏黃的光暈在沈墨藏身的書架前方地麵上掃過,甚至有幾縷光線堪堪擦過他的鞋尖,照亮了地上一小片浮塵。他能清晰地聽到老徐拖遝的腳步挪動時,鞋底摩擦地麵的沙沙聲,還有那渾濁的呼吸聲。
時間彷彿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沈墨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轟鳴。他幾乎能預感到下一刻,老徐提著油燈,那張嚴厲而布滿皺紋的臉就會出現在書架側麵,然後……
“咳……呸!”一聲響亮的吐痰聲響起。
接著,腳步聲再次響起,伴隨著油燈光暈的移動——它們開始遠離!老徐隻是例行公事地在拐角看了一眼,並未深入這條堆滿雜物、顯然不會有人來的甬道深處!
腳步聲和光暈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另一個方向的甬道儘頭,隻留下更深的黑暗和更令人窒息的寂靜。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聽不見了許久,沈墨纔像一灘爛泥般,順著冰冷的書架,緩緩滑坐到積滿厚厚灰塵的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湧入灼痛的肺部,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又被他強行用手捂住嘴壓抑下去,憋得滿臉通紅。
冷汗已經完全浸透了他的後背,貼在麵板上,冰冷刺骨。但此刻,更讓他心神劇震的,是懷中那隔著衣料依然無法忽視的異樣!
他捂住胸口的右手掌下,那枚冰冷的金屬方塊……它竟然還在持續地散發著微弱的熱量!那熱量很微弱,卻異常清晰,如同一個小小的、兀自搏動著的活體心臟,貼著他的皮肉!
而且,那細微的、帶著冰冷金屬質感的嗡鳴……並未完全消失!它變成了一種極其低沉、極其緩慢的、如同極遠處深海巨獸發出的次聲波般的震動。這震動穿透他的手掌、皮肉、骨骼,若有若無地傳遞過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非人的韻律感。
沈墨猛地低頭,手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掀開一點衣襟。
黑暗中,一點極其微弱的、冰冷的、不祥的幽藍色光芒,正透過他深灰色的內衫布料,隱隱約約地透射出來!像一隻沉睡在深淵中、剛剛被驚擾、緩緩睜開了一絲縫隙的……惡魔之眼!
檔案室冰冷的鐵架輪廓,在這微弱的藍光映照下,如同張牙舞爪的鬼影。沈墨死死按住懷中那滾燙的金屬方塊,隔著一層布,那詭異的紋路彷彿烙印在他的掌心。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嗡鳴,都像一句冰冷的嘲笑——這絕非死物,它在呼吸,它在觀察,它蟄伏於曆史的暗影裡,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頭頂的黑暗穹頂彷彿壓了下來,瀚海閣數不清的典籍在無聲嘲笑:你以為自己發現了真相?不,你不過是循著一縷星火,踏入了更龐大、更黑暗的迷宮。蔡琰的迷茫與甄宓的絕望在他腦中炸開,與那幽藍的漩渦交織成一片混沌。
腳步聲徹底消失,沈墨卻不敢動彈。懷中的電子表如同一個微型的活物,在黑暗中持續散發著冰冷的熱度與微弱的嗡鳴。他靠在冰冷的書架上,冰冷的汗水貼著後背,整個人如同剛從冰水裡撈出來,卻又被懷中那詭異的熱源灼燒著。蔡琰手劄中那些支離破碎、驚世駭俗的詞語——“異世”、“群星”、“神啟者”、“潘多拉魔盒”——此刻如同擁有了實質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幾乎讓他喘不過氣。甄宓夫人記錄下的絕望掙紮,那種手握希望之種卻深陷無垠荒漠的窒息感,更是感同身受。
她們……或者說,“群星”?她們究竟是誰?來自何方?她們帶來的“捷徑”是什麼?又開啟了什麼樣的魔盒?那個隱藏在曆史陰影裡、利用帝國裂隙的“神啟者”……又是何等存在?
而自己懷中這個……這個會呼吸、會發光、會模擬星圖旋轉的詭異金屬方塊,又是什麼?它和那個雙螺旋六芒星符號,和“群星”,和“神啟者”之間,又存在著怎樣恐怖的聯係?它是鑰匙?是信標?還是……某種致命的陷阱?
冰冷的藍光滲過布料,微弱地映照著近旁檔案架冰冷的鐵質邊緣,那些沉默的鐵條在幽光下如同某種巨大生物的肋骨。沈墨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身旁書架上堆積如山、被歲月侵蝕得模糊不清的陳舊卷宗標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蔡琰公她們留下的,僅僅是無解的痛苦思考嗎?
這金屬方塊突兀的啟用和它展現的異象,是偶然?還是因為自己的觸碰,觸發了某種沉睡了數十年的……預警機製?或者……是某種召喚?
他猛地攥緊了那方塊,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彷彿要捏碎這帶來恐慌的源頭。金屬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強迫自己冷靜,混亂如麻的思緒在恐懼的逼迫下,開始艱難地尋找一條生路。
此地絕不可久留!老徐雖然離開,難保不會心血來潮再巡查一遍。必須立刻離開!帶著這要命的鐵箱和裡麵的東西!
鐵箱……沈墨的目光落回那個敞開的鑄鐵封箱。裡麵的手稿(他剛才隻看了最上麵兩頁)和這詭異的方塊必須帶走!但沉重的鐵箱本身,在這個深夜,他絕無可能不驚動任何人地運出去。一旦被發現箱子被開啟,追查起來,他立刻就會暴露!
怎麼辦?
一個極其冒險、甚至瘋狂的念頭瞬間劃過腦海——複原現場!製造假象!
心念電轉。沈墨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急促的心跳和身體的顫抖。他用最快的速度,動作卻儘可能輕柔地將那疊象牙白的、寫滿了驚世秘密的手稿重新整理好——雖然順序已亂,但也顧不上了——小心翼翼地放回鑄鐵箱內原來的位置。然後,他看向那枚被自己捂在懷裡、仍在微微發熱、透出幽藍光暈的金屬方塊。
這東西……絕不能放回去!它的異變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和線索!但箱蓋必須蓋上,鎖扣必須複原!否則管理員老徐隻要明天白天例行檢視一下這裡,立刻就會發現異常!
沈墨的目光在箱內四周飛快掃視。除了那疊手稿,箱底還鋪著一層厚厚的、深藍色的絨布,質地同樣細膩異常,似乎也是用來防震保護的。他心中一動,將那塊絨布小心地掀起一個小角,形成一個淺淺的凹槽。
然後,他無比小心地,將那塊依舊散發著微弱熱量和藍光的金屬方塊,輕輕地、輕輕地塞進了這個絨佈下麵的凹槽裡。再仔細地撫平絨布表麵,確保從上麵看下去,完全看不出任何異樣。那微弱的藍光被厚厚的絨布徹底隔絕。
接著,他屏住呼吸,用儘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地將那沉重的鑄鐵箱蓋重新合上。箱蓋與箱體接觸,發出沉悶的“哐”聲。他立刻拿起那巨大的黃銅鎖環——幸運的是,他剛才開啟時並未暴力破壞鎖芯內部結構——回憶著開鎖時的手感,極其小心、極其緩慢地,將鎖環重新扳回原位。
“哢噠。”
又是一聲輕微的機簧咬合聲。鎖扣,複原了!
做完這一切,沈墨已經汗流浹背,幾乎虛脫。他再次環顧四周,確認沒有留下任何明顯痕跡,這才將那塊沾了銅鏽和油脂的吸油石棉布和幾件小工具迅速收好,深深看了一眼那個再次被鎖死的、如同從未開啟過的鑄鐵封箱,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像來時一樣,悄然沒入身後書架形成的濃重陰影,朝著維修通道的方向退去。
懷中,那塊被深藍色絨布包裹、隱藏於鐵箱之內的金屬方塊,儘管被層層阻隔,那微弱卻頑固的熱度,以及那如同活物呼吸般的低沉嗡鳴,卻依舊隔著衣物、絨布和厚厚的鑄鐵,隱約地、持續不斷地傳遞到他的胸膛深處。
沈墨如同幽靈般在狹窄的維修通道中穿行,身後的黑暗彷彿有生命般粘稠地包裹著他。每一步踏出,都踩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懷中那團詭異的溫熱,如同烙鐵般灼燒著他的麵板,每一次微弱的嗡鳴都像冰冷的針,刺探著他緊繃的神經。
終於,他像掙脫水鬼拖拽的溺水者,猛地從圖書館側翼一處隱蔽的排氣口鑽了出來,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初秋深夜的涼風帶著濕氣猛地灌入口鼻,激得他劇烈咳嗽起來,肺葉火辣辣地疼。他貪婪地呼吸著室外相對清新的空氣,感受著背後巨大石質建築的冰冷觸感,這才勉強找回一絲腳踏實地的感覺。抬頭望去,瀚海閣龐大的黑影沉默地矗立在深沉的夜空中,那些高聳的塔樓如同沉默巨人的方碑,指向若隱若現的稀疏星辰。
喘息稍定,沈墨立刻警覺地掃視四周。後巷狹窄、逼仄,堆滿了雜物,隻有遠處一盞昏黃的風燈在夜風中搖晃,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確認無人後,他才掙紮著站起,扶著冰冷的石壁,踉蹌著向自己位於學者宿舍區的狹小居所走去。
每一步都感覺無比沉重。懷中那被布巾層層包裹的金屬方塊並未安分。它彷彿在適應這新的環境,那低沉的嗡鳴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其詭異的振動頻率透過皮肉骨骼,甚至隱隱和他的心跳產生某種難以察覺的同步感!這感覺極其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而那溫熱感,也並未因外界的涼爽而降低,反而像是一塊在體內緩慢燃燒的炭火。
回到他那間隻有一張床、一張書案、一個書架的鬥室。反手死死插上門閂,沈墨才徹底鬆懈下來,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冷汗早已濕透重衫,此刻被夜風一激,冷得他牙齒都在打顫。
他掙紮著爬起,點亮了桌上唯一的一盞豆油燈。昏黃的光芒驅散了鬥室一小片黑暗,卻顯得其他地方更加幽深。他迫不及待地、雙手顫抖著,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個布包裹。一層一層揭開布巾,那枚冰冷、深邃、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金屬方塊,再次暴露在昏暗的燈光下。
它的表麵依舊光滑如鏡,漆黑如墨,正麵那堅硬的琉璃層深沉不透光。背麵的雙螺旋六芒星符號在油燈下泛著微弱的冷光。然而,沈墨敏銳地注意到,在那深沉的琉璃層之下,那一點幽藍色的核心光點,似乎……比在地下檔案室時,明亮了極其微弱的一絲?它那緩慢的、如同呼吸般的明滅閃爍,也似乎……變得稍微有力了一點點?還有那低沉的嗡鳴,在這絕對安靜的室內,聽得更加真切,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韻律感。
這東西……在“蘇醒”?
這個念頭讓沈墨遍體生寒。他強壓下再次將它丟開的衝動,將其輕輕放在冰冷的書案上,又用布巾蓋住,隻露出一個角供自己觀察。他需要光,需要更多的光來看清它!
他動作有些慌亂地翻找出幾根備用的蠟燭,一一點燃。很快,書案上亮如白晝。他將布巾完全掀開,讓金屬方塊完全暴露在燭光下,自己則屏住呼吸,湊到極近處,幾乎將眼睛貼在那深邃的琉璃麵上,努力向內部看去。
燭光搖曳,卻無法穿透那深沉的漆黑。
就在沈墨幾乎要放棄時——
“哢。”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極小的冰片碎裂的聲響,毫無預兆地從金屬方塊內部傳出!
沈墨渾身一僵!
緊接著,在沈墨驟然收縮的瞳孔倒影中,那原本漆黑一片、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琉璃麵深處,那一點幽藍色的核心光點猛地增強!亮度瞬間提高了數倍!像一顆驟然被點燃的冰冷藍日!
“嗡——!”
低沉的嗡鳴聲也隨之陡然拔高了一個音調!變得清晰而急促!
更恐怖的是!隨著核心藍光的驟然爆發,之前那些如同星辰塵埃般圍繞其旋轉的、無數細微黯淡的藍色光點,此刻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喚醒、點燃!它們瞬間變得明亮、清晰起來!無數細微的藍色光點在深邃的琉璃層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的複雜軌跡,瘋狂地旋轉、穿梭、組合!
這……這已經不是漩渦!
沈墨的心臟彷彿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看到了什麼?
在那片被封印的、微縮的幽藍“星空”之中,無數瘋狂閃爍、高速移動的藍色光點,竟然在瞬息之間,於那核心藍點的周圍,極其短暫卻又無比清晰地勾勒出……一片他從未見過、也無法理解的、龐大到令人絕望的幾何結構!
那結構由無數交錯、巢狀、旋轉的線條組成,複雜無比,卻又帶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絕對精密的數學美感。它的形態在瘋狂閃爍和高速移動的光點中不斷扭曲、變化、重組,彷彿一個活著的、不斷演算的恐怖方程式!
它存在的時間隻有短短一刹那!如同驚鴻一瞥!在沈墨的視網膜上留下了一個驚駭欲絕的烙印後,便在那瘋狂閃爍的藍色光點中再次分解、消散,重新化為那片令人眩暈的旋轉星塵!
核心的藍光也隨之迅速黯淡下去,恢複了之前那種緩慢的、呼吸般的明滅節奏。嗡鳴聲也重新變得低沉。
鬥室內死寂一片。隻有幾根蠟燭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沈墨僵立在書案前,如同被石化。豆大的冷汗頃刻間再次布滿額頭、鬢角,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他死死地盯著書案上那塊再次陷入“平靜”的黑色方塊,瞳孔深處,恐懼如同黑色的潮水,不可抑製地翻湧上來,幾乎要將他吞噬。
那是什麼?!
那驚鴻一瞥的、由無數幽藍光點瘋狂構建出的、冰冷的、非人的、精密到恐怖的幾何圖形……那絕不屬於人類認知的範疇!那感覺……像什麼?像……一張圖?一張……星圖?一張……某種龐大到難以想象的機器的藍圖?或者……是一把鎖?一把……通往地獄之門的鎖?
蔡琰手劄中那個冰冷的詞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他的腦海——“神啟者”!
這方塊……是“神啟者”的東西?!
這念頭如同冰冷的閃電劈下,瞬間驅散了沈墨心中最後一絲僥幸。恐懼不再是冰冷的潮水,而是化作了無數隻冰冷的、帶著粘液的手,從四麵八方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將他向著無底深淵拖拽。
他猛地後退一步,帶倒了身後的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他卻恍若未聞,隻是死死盯著書案上那枚小小的、沉默的黑色方塊。
窗外的墨色更加濃鬱,黎明前的黑暗沉甸甸地壓了下來。燭火不安地跳躍著,在牆壁上投下沈墨劇烈顫抖、如同鬼魅般的巨大影子。空氣中,那低沉而規律的嗡鳴聲,如同來自地獄深處的喪鐘,一下,又一下,固執地敲擊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