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麵郎君 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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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字
張清時麵若冠玉、芝蘭玉樹的,自然不是貌醜。
所以在溫玉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後,這才意識到現在不是夢,而是真真實實地在現實發生。
於是她立馬向張清時磕頭道:“多謝郎君,還請郎君受我一拜。”
認師行叩禮,古今往來的禮儀,溫玉也是知道的。
站在她麵前的張清時微微頷首,默允了她這個學生。
接著便帶著她一起回到了書房。
書房的擺佈還是依舊錯落有致、乾乾淨淨、冷冷清清。
兩人進來時稍微帶了一點熱度。
隨後,張清時來到書桌前,折收起桌上油墨已乾的公文,又鋪了張新紙。
再點燃油燈,才喚溫玉過來。
溫玉應聲走至他的身旁,燈火照牆壁上,隨著風動,兩個人的影子再慢慢靠近。
“會研磨嗎?”張清時輕聲問道。
溫玉搖搖頭,從前在陳禹書房或者是大公子陳子詡書房時,她都是個守門的和打掃衛生的。
莫說會研磨了,就連提筆也不會。
“冇事,我教你。”
隨即,張清時擺正了硯台,往中間滴了一滴清水,再取墨條在光滑發亮的硯台上轉圈細細地磨。
磨至油狀後,又加一滴清水,再繼續用墨條磨,如此往複幾個來回後,濃黑的墨汁就磨好了。
“學會了嗎?”張清時問。
溫玉點點頭,這畢竟看起來也不是很難嘛。
“那我們今天先學兩個字吧。”
張清時招手,溫玉就過來站在他的身下。
他很高,溫玉隻能到他胸脯那塊。
“郎君,我們學哪兩個字?”
“等會再說。”
張清時給她遞了支輕盈的毛筆,開始教她這麼握筆,怎麼落筆,以及寫字時的姿勢。
他說的很認真,黃亮的燈光映照他身上,反覆給他渡了一層神聖的金邊。
母親曾說過,會讀書寫字的都是聖人。
雖然溫玉不知道聖人是什麼樣,但此刻已然成了具象化。
教會基礎的知識後,他俯下身,握住溫玉的筆,開始真正帶她落筆。
一頓一收,一頓一橫。
不知是燭火太刺眼,溫玉的心神冇有留在紙上,反而留在張郎君的書墨香的氣味上,還有他溫潤的聲音上。
就如同墨汁侵染白紙,他侵染了她的心。
“……”
燭火閃動,溫玉還冇來得及學,張清時就已停筆。
“這是你的名字,溫玉。”
“我的名字?”
溫玉好奇地往紙上一瞧,有兩個娟秀工整的字赫然出現在自己筆下。
“這是我的名字?”
溫玉驚歎,她不識字,從未見過自己名字的模樣。
而如今見了,自然是欣喜又激動:“我的名字竟然這麼好看?”
聽著溫玉有些孩子氣的語氣,張清時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隻要你認真學,這世間所有的字亦都可寫的這般好看。”
溫玉點點了頭,眼睛閃著晶光:“那溫玉一定要好好學。”
“那好,這字你就先抄數遍吧,讓我看看教你的成效。”
“好!”
溫玉滿口答應,興致勃勃地用搬來一張木凳當做書案,自己則跪坐在地上,開始提筆。
可剛一落筆,她就犯了難。
因為,她剛剛根本冇有學,心思都未在字上。
溫玉很懊惱,想求助張郎君幫助時,發現他已然端正地坐在書桌前,提筆有力地在寫著什麼。
溫玉不好打擾,於是硬著頭皮對著張清時的字一遍遍臨摹。
一遍遍臨摹,一道道鬼畫符的字就出現了。
以至於交給張清時檢閱時,他臉都黑了:“溫玉,以後每次這個時辰來先將‘一’字抄寫千遍!”
百遍的鬼畫符她都寫了一個時辰,千遍豈不是手要廢了。
她找藉口道:“郎君,可溫玉每日都要乾活呢,這麼抄,恐有受不住。”
“不行,學習非一日之功,需得日夜勤練。”張清時鄭重地拒絕。
無可奈何,溫玉隻能默默應了。
於是在後來的幾日,她都在後院張清時的書房裡練字。
有時郎君不在,她也依然規規矩矩地習字。
一複一日,倒也會寫字,還認得幾個字。
但與聽夫子學的比還是差了一星半點。
乃至於又受到了許歡的嘲笑。
今日風大,落葉掉的多些。
溫玉手腳麻利地撿拾乾枯的落葉,想著趕緊去郎君屋內習字。
但許歡還在一旁擺弄自己的學識:“夫子說了,我是這堆學子裡最聰明的那個,學什麼都可快了。”
其他人都不惜的搭理她。
她就走到溫玉麵前顯擺:“溫玉,聽說你被關小黑屋裡,學不了字,要不要我教你呀?”
溫玉心裡急著乾完活,根本不想理她。
許歡卻更來了勁似的:“溫玉,你知道枯葉怎麼寫嗎?你知道芙蓉花怎麼寫嗎?”
溫玉還是不理她,希望她能停止住這場鬨劇。
可許歡一點都不滿意,不滿意他人的態度,尤其是溫玉的態度,於是她一腳奮力地踢倒冇有了溫玉的簍子,剛收拾好的落葉倒了出來,經風一吹,四處飄散。
“你在乾什麼?你給我撿起來!”溫玉吼道,自己努力個把個時辰辛苦撿得卻被她一腳踢的全前功儘棄了,這擱誰身上都得生氣。
許歡撅起嘴巴,毫不在意道:“誰讓你不聽我說話的,這就是下場!還有你乾嘛這麼生氣,是急著乾什麼去?”
“關你屁事!”
溫玉見與她說不通,又趕忙自己重新撿起來。
可許歡想是抓住了什麼,不依不饒道:“好啊,溫玉,你是不是藉著被關小黑屋,又偷偷地去見郎君?難怪我們都去上課了,就你不知道在乾些什麼!”
“你到底能不能把你嘴巴放乾淨些?”
溫玉氣得自己也踢了一腳竹簍。
“真的比茅廁還臟!”
聞言,其他丫鬟都低頭掩嘴偷偷笑了以表認同。
許歡看著,自然氣得臉是紅一陣白一陣的,然後又不由分說地伸手撓溫玉。
溫玉不是個軟柿子,直接就回擊了起來。
兩人很快就扭打在地。
雨燕她們嚇得趕忙上前將兩人拉扯開。
拉扯開也阻止不了兩人的較勁。
許歡惡狠狠道:“溫玉,你我還不知道嗎?就憑你,也想勾搭郎君,郎君隻能是我的!”
“呸!自己冇本事,就不要在這胡說!”溫玉毫不示弱地懟了回去,她真覺得許歡冇腦子,一天天的總把勾搭郎君的話放在嘴邊,生怕彆人不知道她是過來乾什麼的。
她自己這樣說也就算了,還非要扯上彆人,拉彆人入泥塘。
溫玉真恨,恨陳禹的噁心,還恨陳禹給自己送了這麼個蠢笨如豬的隊友。
許歡還在囔囔著:“溫玉你才臟呢!你不僅身子臟,腦子也臟!天天想儘辦法往郎君屋裡跑,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嗎?”
溫玉回罵道:“你屬狗嗎?整天叫個不停!”
“你……你……!”
兩個人爭得麵紅耳赤。
殊不知有一人在此地觀察很久了。
她緊走著眉頭,腳踩在乾枯的枝葉上發出乾脆折斷的聲音。
眾人纔將目光移到她身上。
她梳著沖天的高髻,身著佈滿牡丹花團的錦群,濃眉圓目,額間點著一枚花鈿,攜著脂粉香氣款款而來。
許是在郎君府裡待久了,鮮少有見過打扮得這麼富麗堂皇的女子,所以在場所有人眼睛都挪不開了,甚至忘記要勸架這回事了。
唯有溫玉和許歡不顯得旁人驚訝,因為她們都認得她,陳府嫡女——陳瑤。
陳禹膝下有一兒一女,小公子喚陳子詡,從小嬌生慣養,性情浪蕩,腹無詩書,每年考取功名,每年都悻悻而歸。
大女兒則喚陳瑤,生得端莊,性情也溫婉,所以陳禹從小就將她往琴棋書畫那方麵培養。
陳瑤小娘子學得勤奮,那時候小小年紀就成了十裡八鄉有名的才女。
但在名頭正盛的年華裡,她很快就被那些達官貴人給惦記上。
陳禹不放棄任何想向上的跳板,於是遂了那些達官貴人的願,陳瑤剛及笄,就將她送給年邁四十歲還是死了正妻的趙縣令做了續絃。
那時候溫玉還小,隻記得大婚那日,全府上上下下的喜慶中隻有陳瑤娘子哭了。
回到現在,幾年未見的陳瑤養的很好,花容月貌、珠圓玉潤,髮髻上金釵也不計其數。
隻是她為什麼來這,溫玉心中存疑。
“你,還有你。”陳瑤用下巴指了溫玉和許歡,管教道,”私自鬥毆,跟我出來受罰!”
陳瑤倨傲的眼神清清一掃,溫玉和許歡就清楚她的意思,應了聲後便在眾人愕然的眼神中隨著陳瑤離開。
她們跟著陳瑤來到一處假山的背麵,安靜又隱蔽。
三人稍稍站定後,陳瑤一轉身,冇帶絲毫猶豫地直接就賞了許歡和溫玉一人一巴掌。
再拿出當家的氣勢對兩人道:“怎麼?陳府花銀子是送你們過來打架的嗎?”
許歡見勢捂著臉當即跪下來求饒道:“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而溫玉將血腥子嚥下,也跪了下來。
陳瑤冷哼一聲,低眼看了一下兩人:“你們待在刺史府這麼久了,可有打聽到張清時近日在做些什麼嗎?”
聞言,溫玉和許歡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一個進了書房天天抄字,一個連人麵都見不上,根本不知道郎君在做什麼。
見狀,陳瑤嗤笑一聲:“真是一群冇用的廢物!真不知道我父親那腦子怎麼想的,送你們兩個廢物過來。一點正事不乾,隻顧著打架。”
“奴婢有在接近郎君,隻是…隻是…”許歡跪在地上,委屈地解釋道,“那郎君根本不喜歡彆人靠近,奴婢每次單獨找郎君都被拒絕了。”
陳瑤玉指輕揉著額頭,她根本不想聽這些藉口,愈聽愈發覺得陳禹送來的丫鬟都是些冇用的東西。
而溫玉也察覺到這點,試探地問:“敢問娘子,是想要打聽郎君做什麼事嗎?奴婢有法子接近郎君。”
果然,陳瑤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了些,有些意外道:“你能接近郎君?”
溫玉點頭:“奴婢接了伺候郎君研磨的活,桌上的公文都能見著。”
“果真?”陳瑤微微笑了,俯下身,用手掐住溫玉的下巴,“冇想到才幾年未見,你容貌就愈發水靈,難怪我父親要送你來。”
“再怎麼長,也比不上娘子的仙姿。”溫玉恭維道,“娘子,何不說說你來這是為了什麼,奴婢好為你解難。”
陳瑤這番突然出現在刺史府,必然不是特地為了找她和許歡的茬。
那隻有一個可能,趙縣令出了什麼事,需要她們幫忙解決。
如若這次真替陳瑤解了難,那麼在陳禹那邊,就不會像上次那樣再急切地逼迫她爬床了。
“少用些甜言蜜語來哄我!”陳瑤掐著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力了些,“你隻需要將未來幾日張清時要做的事情告訴我即可,其餘的你不需要知道!”
“嗯……”
溫玉應聲,陳瑤心思深,竟然什麼也不肯告訴她,看來趙縣令這次攤的麻煩夠大。
隨即,陳瑤鬆開手,起身冷冷道:“後幾日便是中秋佳節,能傳信者我許她取消賤籍,一輩子榮華富貴。不能者,我就不妨告訴刺史府有你們兩這樣的臥底在,聽明白了嗎?”
“奴婢明白!”
溫玉和許歡齊應聲後陳瑤端起衣袖,緩步朝張清時房走去。
陳瑤不可能來單獨找張清時,這說明,書房中,趙縣令也在。
溫玉眼珠一轉,起身就要去偷偷跟上去。
許歡卻一把拉住了她:“溫玉,你要乾嘛去?”
“你想活命嗎?”溫玉懟道,“如果想活命就不要扯著我。”
話音一落,許歡識趣地鬆開了溫玉的裙襬,她知道溫玉比她有本事,比她聰明,是能夠幫到娘子和主君。
但她也想活命,也想榮華富貴,便悄聲道:“我想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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