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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掖挖蠱BSpU傻豢 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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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一夜後,揚州。

王念走入地牢,握著那封剛剛拆開的信,手指在微微發顫。

獄欄一道道光明與漆黑的斜影中,宋有杏聞聲抬頭,目光中藏不住隱隱的期待:“將軍,可是長安來信了,是要把我押回去了嗎?”

王念望向他,目光沉重如鐵。

他低頭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字,然後深吸一口氣,折信收入懷中,緩緩地走向宋有杏。

兩人愈來愈近,昏暗中距離的威逼下,宋有杏不由得站起身,望著王念那麵色凝重的臉:“將軍,信上怎麼說,派誰把我押回長安?”

王念沒有回答。

他停在獄欄前,與宋有杏幾乎是麵貼麵的距離。

冰冷的長劍突然抵上了脖子。

銀白的光芒中,王念單手拔劍,揮向了獄中人;獄中人錯愕地眨眼,看見劍柄上那隻青筋暴起的手。

劍的彼端,王念盯著他:

“彆怪我,是你走錯了路,都是因果。”

宋有杏終於反應了過來,滿麵錯愕,聲音開始顫抖:

“王念將軍,你……你這是要——”

“叛徒不可留!你從十年前軍帳中那場宴席就該明白,陛下對叛徒絕不容忍!宋答春啊宋答春,十年來你暗懷著謀殺聖上的不軌心,苦心隱藏在朝臣中間,騙過了我們,騙過了聖上,可你能騙得了一世嗎?既然做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就早該知道自己的下場!”

“謀殺聖上?我……我……怎麼可能,怎麼會給我扣這麼大一頂帽子,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鹽船,隻是一艘鹽船而已,何至於此?”

見他又在裝傻,王念終於憤怒:

“還在裝什麼糊塗,那艘船沉了!杜路死了!”

耳道中傳來血管裂開的聲音。

一瞬間,時間像是凝住了,空氣一縷縷稀薄地降落,無數細小的冰錐刺進耳朵。雙耳嗡鳴中,宋有杏怔怔地望著王念:“你說什麼?”

“你被捕的前一天夜裡,鹽船在鄱陽湖沉了,杜路沒救上來,沒人再能去四川換回張蝶城了。”王念握著劍盯著他,一字字道,“恭喜你,謀殺皇帝的計劃成功了。”

宋有杏癱在了牢中。

銀白色的劍尖向下滑,又指上了他的脖子:“聖上傳金字牌到揚州下令斬立決,今日此刻,便是你的死期了!”

白花花的嗡鳴聲在腦子裡亂竄,宋有杏癱坐在牢中稻草上,眼前嘩啦啦,飛過一大片遮天蔽地的鴿子。

他打了個激靈,突然大笑:

“怪不得,怪不得,原來那天是船沉了……白鴿子飛進我家,花鴿子飛進他家……船沉了,他跑了……”

滾燙的淚珠從麵上砸落。

“而我竟還給他背了罪,給他背了罪……”

冰冷的劍尖卻猛地向前一捅。

血滴四濺中,宋有杏驚悸地抬頭,望見了一張蒼老的憤怒的臉:

“不要再說出新的謊話了!我信你第一次,還會信你第二次嗎?答春,我給過你機會的,我給過你機會的!”

王念握緊劍柄,瞳孔中壓抑著深藏的痛苦:“我本是信你的,你本該是個舉頭吟月的人。”

銀白的長劍斬向了獄中人的脖子。

血河順著手臂流了下來。

“宋有杏本是個窮書生,十六年前我爹送他功名初啟,十六年後我送他冤獄而終。本是個京口抄書掙錢的寒家子,誌高命賤而心不甘,一生輾轉求富貴,求恩於金陵,求官於長安,求死於揚州。都說京口瓜洲一水間,到底,也算是魂歸故裡。

“昔者,諸葛長民富貴後,經常睡夢中驚跳起來,揮拳踢腿,如與人打鬥。毛修之和他同睡,見狀而問其故,諸葛長民道:自他拜官之後,每天睡著醒著都看見長著黑毛的怪物,一會兒變成蛇頭從屋柱裡伸出來,他拿出刀,蛇頭卻不見了,收了刀,蛇頭又伸了出來;一會兒搗衣棒又發出人聲,他湊近,卻聽不懂在說什麼;一會兒牆壁上長出七八尺長的巨手,他持大刀斬下去,巨手霍然消失。不久後,諸葛長民遭皇帝劉裕疑心,被殺了。

“隻要趙琰殺了宋有杏,就沒人會懷疑那封信了。十天後,就是趙琰的死期。

“我們,快贏了。”

鐵劍在血河上顫抖著,顫抖著停住。

流血的五根手指緊緊握住刀刃,宋有杏伸手抬起了頸上的劍:

“不能殺……你不能殺我……”他不知痛似的將刀刃握得更緊,失了心似的盯著王念,“救皇帝,快去救救皇帝……翁明水要謀殺皇帝……他逃了……”

“你又在瞎說什麼!”王念往回拔劍,卻怎麼也拔不動。

“翁明水是皇帝的親派間諜,杜路是他找到的,鹽船是他安排的,行李是他備的,就連滿天的白鴿飛信都是他做的……他收信的是花鴿子,沉船的第二天他就消失了,是他害死了杜路……”

“什麼間諜,你有證據嗎,又在空口捏造什麼?”

“證據,我——”突然,宋有杏僵住了。

他終於反應過來:

翁明水所做的一切,都是用的宋有杏的名義!

翁明水一直藏在暗處,銅雀樓裡的韋杜是他報信讓宋有杏出麵抓的,鹽船是他以宋有杏的名義安排的,白羽到揚州時,是他悄聲指導著宋有杏一步步把白羽杜路送上鹽船,他自己卻躲在院中,自始至終沒和任何人見麵!

會麵時,他三言兩語間蠱惑人心,令宋有杏堅信他是暗探,身份不能曝光,兩人那次會麵是秘密中進行的,談話內容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沒有人知道翁明水到底做了什麼,因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些事是宋有杏出麵做的!

而宋有杏自己,竟然也在第一次審訊中親口承認了!

滿麵涕淚中,宋有杏渾身顫抖地大笑起來,三天前那次審訊上,他對著王念將軍,是何等小心地為翁明水保密,何等奮力地把一切事都攬到自己名下,唯恐暴露一絲一毫翁明水的訊息。他又想起那日白羽衝進來時,翁明水巧言教自己如何說服白侍衛帶著杜路坐上鹽船,自己匆忙之際一字不差地照說照做,還慶幸翁明水為自己解決危機,對翁明水感激涕零……他笑得眼角帶淚,隱約想起讀過的一則笑林:昔者有富人犯了事,得在衙門裡捱上三十大板,富人便找上了一個不識字的笨人,許諾給八十文讓笨人替他捱打,笨人便欣然往之。誰知衙役們因為沒收到賄賂而下手極重,打得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笨人差點一命嗚呼,送去找郎中,開藥要一百文。這時富人趕到,送去了八十文,笨人便對著富人又拜又謝,感激富人救了他的命,慶幸自己隻用掏二十文。

當時宋有杏讀罷大笑,果真是不識字的笨人,他本不必受這頓打,本不必賠這二十文!

如今事情輪到了他頭上,他這滿腹經綸的讀書人,竟也是對著翁明水又拜又謝;這執筆判人的伶俐官,在入獄的第一刻,心裡想著的卻是千萬不能讓人發現自己替富人捱了打。可樂,可樂,天大的笑話!

這邊癲笑著,那邊王念趁他鬆懈,雙手握住劍柄“刺啦——”一聲,硬是從宋有杏手心傷口中抽出劍來!

王念握緊劍,又衝著牢中刺了出去——

“等等!”宋有杏猛地後退,避開了劍尖的攻擊,“停!翁明水真的是間諜……”

王念不語,一道道獄欄的空隙中,他執劍伸入牢中橫砍豎劈,劍光“唰唰”閃爍有聲,宋有杏在狹小的獄室內左閃右避,抱頭鼠竄中,突然大叫道:

“我有證據!”

王念劍光一頓。

“我突然想起來,我有幾百個證人!”宋有杏喘著氣停下,帶著滿臉血淚抬起頭,“隻是,它們都不會說話。”

寂靜漆黑的冬夜,一輛囚車從地牢出發,一路向東,緊閉的康海門徐徐而開。轆轆的車輪聲穿過城門,穿過郊野,在一間大門倒地的破草廬前停下。

王念跳下馬,踏進了草廬。

身後的囚車裡,宋有杏伸長了脖子探出頭望著王唸的背影,焦急地大喊道:“將軍,你看見了嗎?好幾百隻花鴿子!”

王唸的聲音在風聲中傳來:“不,院子是空的。”

宋有杏癱了下去。

他像是被剝去了最後一絲希望,雙目失神地坐在囚車裡,嘴唇發著顫:“飛了,飛走了,最後的證人飛走了……”如此重複了幾次,他又突然坐起,流血的雙手握住車欄瘋狂搖晃,腦袋砰砰地往上麵撞,大吼道:“王將軍,你信我,你一定得信我,那天我看見院子裡有幾百隻花鴿子——”

“我信你。”

囚車還在激烈地震搖,激動中撞車的宋有杏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他終於聽懂了這三個字,顫顫地抬頭,望向黑夜中老將軍的背影。

王念並不回頭,執燈站在草廬中,凝視著黑暗中光影搖曳的地麵,聲音不帶絲毫感情:

“鴿子是飛走了,但留下了滿院鳥糞。”

巨大的風聲中,宋有杏長長舒了一口氣。

“但這並不能證明任何事,”老將軍的聲音極平靜,“我隻看見了翁明水的院中確實落下過許多鴿子,你認為鳥糞能說明什麼?”

“這是船上的信鴿!那艘鹽船是翁明水全程安排的,船上的人都是他的人!他隨船帶了兩種鴿子,白鴿子能飛回揚州城中我的府邸,花鴿子則飛到城郊翁明水自己的草廬裡!這是陰陽信,陽信給我,陰信給他,明麵上船員們是每天向我彙報三次,實際上是向他彙報!他把船上的真實情況瞞著我——”

“一個窮書生養這麼多信鴿確實奇怪。但你口中所說的什麼白鴿花鴿,什麼陰陽信,真的不是你剛編好的謊話嗎?”

“王念將軍,求你再信我一次——”

“證據,給我證據。”

完美的犯罪,百口莫辯的時刻。

宋有杏將翁明水這些天做的事情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地想了幾遍,終於痛苦地承認:除了那群早已在酷寒中飛走的鴿子,翁明水沒留下任何證據。真正的殺人無形,拂衣而去。

黑暗中早已有蜘蛛結好了無形大網,等待著將被粘住的獵物,一口吞殺。當九天前的下午翁明水走向宋有杏的那一刻,宋有杏就註定了要踏入陷阱墜落下去,註定了要毫無掙紮之力地含冤而死,對方早已設好了局,引著他一步步將蛛網裹滿自己全身。

此刻,就算宋有杏從頭到尾把真相講一千遍一萬遍,天底下也不會有一個人相信他,因為所有人都看見了:是他沒有請示皇帝,私自將杜路送上了一艘鹽船,三天後他安排的鹽船沉了,杜路死了。

而他自己,竟也在審訊中親口承認了。

遠處,王念麵色凝重地轉身,執劍走近了囚車。宋有杏抓緊了欄杆,絕望中大口大口地喘氣,渾身冷汗在寒風中乾透。

聖命難違,皇帝斬令已到,今夜王念不得不斬了他!

“你會後悔的!你們所有人都會後悔的!我如果今夜死在這兒,就永遠沒有人知道真相了!殺了我,並不能阻止皇帝遇害,隻會讓翁明水更快地謀殺皇帝——”

那柄劍,又架到了脖子上。

“這一段謊話聽上去更動人了,可惜,你不該把聰明錯用在這種地方。”

“不,我是被翁明水陷害的,我所說的句句屬實——”

“句句屬實?”王念終於不耐煩地眯起了眼,“你剛剛說,向你告密杜路藏在銅雀樓的是翁明水;你現在又說,殺死杜路的也是翁明水。那我問你,如果翁明水真要殺杜路,當初他何必給你告密讓杜路落到你的手裡呢?”

“這……”宋有杏一時噎住。

“我再問你,同根蠱事發之後,天底下隻有翁明水一個人知道杜路的藏身地,他若真想殺了杜路,那時直接動手殺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可他為什麼要費那麼大力氣地把杜路暴露出來,把杜路送上鹽船,再費那麼大力氣在鄱陽湖中間把船沉掉,弄得天下皆知、引火燒身呢?”

宋有杏登時啞口無言。

“你編了這麼大的故事,全部證據卻隻是一地鳥屎。”王念注視著宋有杏,“你身為朝廷命官卻懷有弑君之心。同根蠱事發後,你借著揚州巡撫的便捷,率先找出杜路,在皇帝麵前立了功德;之後你罔顧聖意,私自把杜路送上一艘鹽船,使航行脫離中央監控,三日後在鄱陽湖中央沉船,殺了杜路,毀了換出張蝶城的希望;每一次審訊,你都滿口謊話,前後矛盾。上述的種種罪狀,哪個不是證據確鑿?而你到了這一刻還毫無反省之心,張嘴就把全部罪狀推給了一個找不到人的窮書生,你要我怎麼信你?”

宋有杏滿麵絕望地搖頭。

他說不出話了。

沾滿毒液的巨大蜘蛛越逼越近,獠牙尖銳,而他渾身纏滿黏稠的蛛網,再怎麼有滿腹的憤怒冤屈不甘,卻裹在蛛網裡掙紮著一動也動不成。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爆發了一陣恐懼的尖叫。

王念扭頭斥責道:“亂叫什麼,成何體統!”

“將軍,剛剛我的馬……我的馬……”風聲中,傳來了士兵驚魂未定的聲音,“踢到了一具屍體!”

“郊野之地,屍體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回……回將軍,是個遇害公子的屍體,長得……我不知道怎麼說,您最好自己來看一下。”

王念隻好走了過去,一邊罵著地方軍沒規矩,一邊把燈探過去一照——

光明驟然照亮死者臉龐的一刹,王念僵住了。

忽然,他扔下劍,疾步走回囚車前,一把提起宋有杏的領子,抬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黑暗中一聲聲急喘著,這素來冷靜的老將軍壓抑不住胸口的起伏,直接破口大罵:“宋有杏你他媽的,你他媽到底在揚州乾了什麼!”

“王將軍,這……這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奶奶的自己滾過去看!”暴怒中,王念一腳踢向囚車,硬是把車拉到屍體前麵,按下宋有杏的腦袋。

漆黑中,暗黃的燈光照亮了荒草地上一具白衣屍體,長長的黑發在碎石泥濘間纏繞,血跡在胸口乾涸,玉佩散落,鞋已丟了一隻,冷風中一簇簇草影在灰白色的腳腕上浮動。

他側臥著,雙手捂住胸口將自己蜷縮起來,脖頸低勾,那雙眼卻柔和地垂閉著,光打在玉石般的臉上,恍惚似仍在熠熠生光,彷彿受了什麼委屈後躺在一片白汽雲霧間,抱住自己,漸漸睡去。

那是韋溫雪的屍體。

宋有杏登時眼前一片發黑。

他隻知道翁明水那天去郊區殺了韋溫雪,但他萬萬沒想到,翁明水直接在草廬旁邊的野地裡棄屍。

酷寒冬月,那絕世的容顏甚至還沒開始腐爛,就這樣暴露在了王念麵前。

第四卷
夜奔

我這一生從不覺得自己錯過,可現在,我有點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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