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59章 風向已定
“最後的晚餐”結束後,祁同偉並未感到絲毫輕鬆,反而像一張拉滿的弓,弦繃得更緊。趙瑞龍如同一個被點燃引信的炸藥包,雖然暫時被勸離了爆心,但其不可控的軌跡和隨時可能提前或延遲的爆炸,依然是最大的威脅。高小琴那絕望而複雜的眼神,如同夢魘,不時在他腦海中閃現,提醒著他這場博弈的殘酷與自身處境的微妙。他知道,自己精心構建的防線正在承受著內外雙重壓力的極限測試,任何一絲裂紋,都可能導致全線崩潰。
就在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氛圍中,一個來自省委辦公廳的電話,如同穿透厚重烏雲的陽光,雖然方向未明,卻帶來了截然不同的訊號。電話是沙瑞金的秘書田國富親自打來的,語氣平和而正式:“祁廳長嗎?我是田國富。沙書記明天上午九點半有空檔,想請你過來談一談工作。”
沒有說明具體談什麼工作,語氣也聽不出喜怒,但這簡短的邀請本身,就蘊含著巨大的資訊量。在“一一六事件”調查進入深水區、侯亮平步步緊逼的這個敏感時刻,省委書記單獨約見公安廳長,這絕不僅僅是一次尋常的工作彙報。
放下電話,祁同偉在辦公室裡踱步了整整十分鐘。他仔細複盤了自己在“一一六事件”中的每一個舉動:從提前預警、一線指揮、堅持救人,到常委會上那番指向深層次矛盾的發言,再到應對侯亮平調查時“坦蕩”出示證據……每一個環節,他都力求精準,既展現了能力和擔當,又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所有可能的陷阱。
沙瑞金會問什麼?是進一步考察他在事件中的立場和細節?還是聽到了某些關於他與趙家、與山水集團關係的風言風語,藉此敲打?或者,是侯亮平已經找到了什麼新的突破口?
無數的可能性在腦海中翻滾。祁同偉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車流人流。他深知,明天的談話,將直接決定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是付諸東流,還是能夠真正轉化為通往安全地帶的通行證。這是一場比麵對趙瑞龍和侯亮平更加凶險的考試,考官是沙瑞金,而他交出的答卷,將是自己過去一段時間的所有表演。
這一夜,祁同偉睡得並不踏實。他反複推敲著可能的問題和最佳的應答策略,既要表現出對組織的絕對忠誠,又要不失作為公安廳長的專業與銳氣,更要巧妙地將自己與趙家、山水集團進行“悲劇英雄”式的切割。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他才勉強閤眼片刻。
上的星徽在晨光下熠熠生輝,整個人顯得挺拔、精神,又帶著執法者的威嚴。他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微速的心跳,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了莊嚴肅穆的省委大樓。
田國富在辦公室外間等候,見到他,臉上露出一貫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溫和笑容:“祁廳長來了,沙書記正在裡麵等你,請進。”他親自為祁同偉推開了裡間辦公室厚重的木門。
沙瑞金的辦公室寬敞明亮,佈置簡潔而大氣。沙瑞金沒有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而是坐在靠窗的一組沙發上,麵前的茶幾上放著兩杯清茶,顯然是為這次談話準備的。他穿著白襯衫,沒有打領帶,看起來比平時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隨和,但那雙深邃的眼睛,依舊銳利,彷彿能洞穿人心。
“沙書記。”祁同偉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警禮,姿態無可挑剔。
“同偉同誌來了,坐。”沙瑞金微笑著指了指對麵的沙發,語氣平和。
祁同偉依言坐下,身體挺直,雙手自然地放在膝蓋上,目光平視沙瑞金,既保持了尊敬,又不顯諂媚。
“嘗嘗這茶,新到的龍井,味道還不錯。”沙瑞金沒有立刻進入正題,而是像閒話家常一樣,端起了茶杯。
祁同偉也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湯清洌,香氣撲鼻,確實是好茶。但他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茶上,他知道,這隻是正式談話前的鋪墊。
“同偉同誌,”沙瑞金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祁同偉身上,語氣依舊平和,但內容已經開始切入正題,“‘一一六事件’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善後工作也在有序推進。這次事件,教訓深刻,代價慘重啊。”
“是,沙書記。”祁同偉放下茶杯,表情沉痛而誠懇,“作為公安廳長,在預防和前期處置上,我們確有需要深刻反思和總結改進的地方。給省委、給您添麻煩了。”
他沒有推卸責任,而是主動承擔了屬於他職責範圍內的部分,這種態度首先就贏得了好感。
沙瑞金擺了擺手:“事件的發生,原因是多方麵的,是長期積累的矛盾的一次總爆發。不能把責任簡單歸咎於某個部門或者某個人。常委會上,你的發言,我是讚同的。看到了問題的本質,不迴避,不遮掩,這很好。”
這是第一次明確的、積極的肯定!祁同偉心中一動,但臉上依舊保持謙遜:“沙書記過獎了。我隻是根據瞭解到的情況,說了一些實話。關鍵是省委,是您果斷決策,成立調查組,才穩住了大局,指明瞭方向。”
沙瑞金微微頷首,似乎對祁同偉不居功的態度頗為滿意。他話鋒一轉,語氣稍微嚴肅了一些:“調查組的工作,特彆是侯亮平同誌那邊,進展很快。丁義珍的問題,基本已經清楚了。山水集團存在的違法違規問題,也暴露了不少。同偉同誌,你對這些情況,有什麼看法?”
關鍵的問題來了!祁同偉精神高度集中,他知道,這個問題回答的好壞,直接關係到沙瑞金對他是否真的“切割”乾淨的判斷。
他沉吟了片刻,彷彿在組織語言,然後才緩緩開口,語氣凝重:“沙書記,丁義珍腐化墮落,與不法商人勾結,損害群眾利益,最終釀成大禍,性質極其惡劣,必須依法嚴肅懲處,這沒有任何疑問。至於山水集團……”
他稍微停頓,似乎在斟酌用詞:“作為企業,它在經營中確實存在嚴重的違法違規行為,特彆是在大風廠股權轉讓過程中,涉嫌欺詐、脅迫,這是調查組已經掌握的事實。對於這些問題,我的態度是,無論涉及到誰,無論有什麼背景,都必須堅決查處,維護法律的公正和市場秩序的公平。”
他先表明瞭堅決支援查處的立場,與趙家和山水集團劃清界限。
“不過,”祁同偉話鋒微妙一轉,但依舊緊扣原則,“我們也需要注意到,企業經營問題和經濟犯罪,與純粹的權力腐敗,在性質和處理上,還是應該有所區分。要精準執法,不枉不縱,既要打擊犯罪,也要儘可能減少對地方經濟和社會穩定的衝擊。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一點不成熟的看法,最終如何定性、如何處理,堅決服從省委和調查組的決定。”
這番回答,既旗幟鮮明,又體現了作為公安廳長的大局觀和專業性,完全沒有因為與高小琴的過往而流露出任何偏袒或迴避,也沒有因為急於撇清而顯得過於激進。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
沙瑞金靜靜地聽著,手指輕輕在沙發扶手上點著,看不出喜怒。等祁同偉說完,他既沒有表示讚同,也沒有表示反對,而是突然問了一個看似不相乾的問題:“同偉同誌,你擔任公安廳長也有一段時間了,感覺壓力大不大?”
祁同偉心中凜然,知道這纔是真正觸及核心的考察。沙瑞金不是在關心他的身心健康,而是在問他對當前複雜局麵的承受能力,以及……他的政治立場是否堅定。
他挺直了腰板,目光堅定地看向沙瑞金:“沙書記,壓力肯定有。公安工作性質特殊,直接關係社會安定和群眾安全感,責任重於泰山。尤其是在漢東當前這樣一個特殊時期,各種矛盾交織,情況複雜,我感覺肩上的擔子很重。”
他承認了壓力,顯得真實可信。
“但是,”祁同偉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作為一名黨員,作為公安廳長,我深知這是組織和人民交給我的職責。有壓力纔有動力!我相信,在省委的堅強領導下,特彆是在沙書記您的直接指揮下,任何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我有信心,也有決心,履行好自己的職責,維護好漢東的社會穩定和公平正義!”
這番話,鏗鏘有力,既表達了決心,更關鍵的是,明確表達了“在沙書記您的直接指揮下”這個核心立場。這是最直接、最鮮明的站隊表態。
沙瑞金聽完,臉上終於露出了比較明顯的笑容,那是一種帶著欣賞和些許釋然的笑容。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更為親切和鄭重:
“同偉同誌,你能這麼想,很好。省委,包括我本人,對你在‘一一六事件’前後的表現,是看在眼裡的。在關鍵時刻,你頭腦清醒,立場堅定,敢於擔當,尤其是在處理複雜敏感問題時所表現出的政治覺悟和駕馭能力,是值得肯定的。”
正式的、高度的評價!這幾乎等於宣佈了考察的通過。
沙瑞金繼續說道:“省委是信任你的。漢東的局麵複雜,需要的是像你這樣能扛事、敢擔當的乾部。在接下來的工作中,尤其是配合以侯亮平同誌為首的反貪調查中,你要繼續發揚這種風格,堅守原則,勇於任事。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向省委,向我彙報。”
“省委是信任你的”–這簡單的幾個字,如同福音,瞬間驅散了祁同偉心中積壓多日的陰霾和重壓。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他成功地贏得了沙瑞金的初步信任,至少在這次風暴中,他暫時被劃入了“可用”、“可信”的範疇。
“請沙書記和省委放心!”祁同偉立刻站起身,再次敬禮,聲音因激動而略帶一絲沙啞,卻更顯真誠,“我祁同偉一定恪儘職守,不負組織的信任和重托!堅決配合好調查組的一切工作,維護漢東的大局穩定!”
“好,坐下說。”沙瑞金滿意地點點頭,示意祁同偉坐下,氣氛明顯輕鬆了許多。他又詢問了一些公安廳近期的工作情況,特彆是社會治安防控、科技強警等方麵的規劃,祁同偉都一一做了簡要而精準的彙報。
談話持續了約四十分鐘。結束時,沙瑞金親自將祁同偉送到辦公室門口,再次與他用力地握了握手:“同偉同誌,好好乾。”
“是!謝謝沙書記!”祁同偉感受到手掌傳來的力道,心中最後一塊石頭終於落地。
走出省委大樓,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祁同偉坐進車裡,關上車門,隔絕了外麵的世界。他並沒有立刻讓司機開車,而是靠在椅背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一種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疲憊感席捲而來,但隨之湧起的,是更強烈的、掌控命運的興奮感。風向,真的變了。沙瑞金的信任,是一道護身符,也是一個新的舞台。這意味著,在接下來的清洗中,他不僅大概率能夠安全著陸,甚至可能藉助這股“東風”,更進一步。
然而,短暫的興奮之後,理智迅速回歸。沙瑞金的信任是有條件的,是建立在“一一六事件”中他的表現以及“配合調查”的基礎上的。侯亮平依然是一條緊咬不放的獵犬,趙瑞龍還在境外,高小琴尚未塵埃落定,高育良的態度也依舊曖昧……危機隻是暫時緩解,遠未解除。
他拿出手機,刪除了上麵一個臨時儲存的號碼。那個號碼,關聯著一條在必要時才會啟動的、極其危險的指令。現在,或許可以再觀望一下了。
他搖下車窗,讓微風吹拂在臉上。漢東的天空,似乎比來時藍了一些。但祁同偉知道,這晴朗的背後,是更加洶湧的暗流。而他,這艘剛剛駛離了最險惡暗礁的船,必須更加謹慎地調整風帆,在即將到來的新一輪風暴中,找到屬於自己的航向。
車子啟動,彙入車流。一場至關重要的談話結束了,但漢東政壇的博弈,才剛剛進入更加深邃、更加凶險的下半場。祁同偉的嘴角,勾起一絲冷峻而複雜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