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60章 新的棋局
沙瑞金辦公室裡的那杯清茶餘溫尚存,那句“省委是信任你的”承諾猶在耳邊,但祁同偉很清楚,這種信任如同陽光下的薄冰,看似晶瑩堅固,實則脆弱且依賴持續的光照與低溫。他贏得了喘息之機,站上了看似更安全的岸邊,但腳下並非堅實的土地,而是一塊隨著波濤起伏的浮冰。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
回到公安廳那間象征著權力與責任的辦公室,祁同偉屏退了秘書,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漢東省會的繁華景象,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一派盛世光景。遠處,大風廠事件的那片焦土上,已有施工機械進場,開始清理和重建的初步工作。那場幾乎將他捲入滅頂之災的大火,如今看來,竟成了他命運轉折的祭壇火焰,燃燒了對手,也淬煉了他自己。
他點燃一支煙,卻沒有吸,隻是看著青色的煙霧在指間嫋嫋升起,變幻著各種詭異的形狀,最終消散在空氣中。就像漢東此刻的政局,表麵似乎恢複了秩序,但底下潛流洶湧,各種力量正在重新分化組合。
“一一六事件”的風波正在逐漸平息,但其造成的權力斷層和信任危機,卻深遠地改變了漢東的政治版圖。
李達康失勢了。這是最顯著的變化。儘管正式的免職或處分尚未下達,但訊息靈通人士都已嗅到了風向。沙瑞金在談話中看似不經意地提及“根據中央指示,將對李達康同誌進行追責調查”,這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他那位野心勃勃、追求政績的妻子歐陽菁被反貪局盯上,僅僅是開始。光明湖專案中的霸道決策、對丁義珍的失察、乃至“一一六事件”中處置不當的責任,一樁樁一件件,都成了壓垮這位“政治明星”的巨石。李達康如今雖仍坐在京州市委書記的辦公室裡,但影響力已大不如前,昔日的鋒芒被一層無形的陰霾所籠罩,許多原本趨附他的乾部,開始悄然保持距離。祁同偉冷眼旁觀,心中並無多少快意,更多的是警醒——在漢東這盤棋上,再厲害的棋子,一旦被執棋者認定為棄子,結局便是如此。
趙家勢力潰散。趙立春“棄車保帥”的策略,本質上是戰略收縮,甚至可以說是敗退。丁義珍這顆重要的棋子被毫不留情地拋棄,山水集團這艘曾經的巨輪擱淺在調查的礁石上,搖搖欲墜。趙瑞龍倉皇離境,如同喪家之犬,其在漢東經營多年的關係網路,在沙瑞金和侯亮平的聯合清掃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土崩瓦解。那些曾經依附著趙家這棵大樹乘涼、撈取好處的官員和商人,如今人人自危,急於撇清關係,甚至反戈一擊以求自保。趙立春在京城的影響力仍在,但“縣官不如現管”,麵對沙瑞金這位得到更高層支援的封疆大吏的淩厲攻勢,趙家對漢東的遙控能力已大幅削弱。對祁同偉而言,趙家的倒台消除了最大的外部威脅和道德枷鎖,但他與趙家過往的牽連,就像埋在地下的雷,隨時可能被侯亮平這樣的工兵探到。
高育良地位微妙。自己的這位恩師,此刻的心情恐怕最為複雜。一方麵,漢東大學的“漢大幫”因著祁同偉這個“得意門生”在關鍵時刻的“出色”表現,似乎並未受到趙家倒台的直接衝擊,反而因為祁同偉贏得了沙瑞金的賞識而顯得地位更加穩固。高育良本人,作為分管政法的副書記,在“一一六事件”的後續處理中,依然扮演著重要角色,表麵看來權力穩固。但祁同偉深知,高育良與趙立春、與山水集團的關係,絕非像自己這樣可以“切割”得相對清晰。高育良與吳惠芬那貌合神離的婚姻背後,隱藏著多少秘密?侯亮平那雙銳利的眼睛,在盯著趙家的同時,難道會忽略掉這位位高權重的老師?高育良此刻的“穩固”,更像是在火山口上維持平衡,他能依靠的,除了自身的權勢和謹慎,很大程度上也依賴於祁同偉這個前線“堡壘”能否守住。祁同偉知道,自己與高育良的命運,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更加緊密地捆綁在了一起,一損俱損,但這種捆綁在巨大的風險麵前,是牢固的繩索,還是脆弱的蛛絲,尚未可知。
沙瑞金權威確立。毫無疑問,沙瑞金是這場風暴最大的贏家。通過“一一六事件”,他不僅一舉肅清了以趙家為首的最大地方勢力集團,樹立了絕對的權威,更藉此機會對漢東的乾部隊伍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梳理和甄彆。他重用侯亮平這把“尖刀”,既是對腐敗的零容忍表態,也是對現有官僚體係的一種震懾和改造。祁同偉贏得了他的“信任”,但這種信任是工具性的,是建立在“可用”且“可控”的基礎之上。沙瑞金需要祁同偉這樣熟悉本地情況、有能力且似乎願意“改過自新”的乾部來穩定局麵,尤其是公安係統這個至關重要的部門。但如果祁同偉表現出任何一絲不穩定或者欺瞞,沙瑞金的“信任”會毫不猶豫地收回,隨之而來的將是比侯亮平更加致命的打擊。
而侯亮平……祁同偉的眉頭微微皺起。這位學弟,是他棋盤上最不穩定、也最具威脅的變數。侯亮平就像一台不知疲倦、沒有感情的程式,隻認事實和證據,不受任何人情世故的乾擾。他或許會暫時接受祁同偉提供的“完美”證據鏈,但他的懷疑絕不會輕易打消。他就像最頂尖的獵手,擁有無比的耐心和敏銳的嗅覺,會一直潛伏,等待獵物露出最細微的破綻。對祁同偉而言,侯亮平的存在,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提醒他任何時候都不能有絲毫鬆懈。
局勢已然明朗。他利用資訊差和精準的算計,成功地在風暴眼中為自己開辟了一塊立足之地。但是,舊的威脅並未完全消除,新的風險已然滋生。趙瑞龍在國外,是一個巨大的定時炸彈,誰也無法保證這個紈絝子弟在走投無路時會做出什麼瘋狂之舉,會爆出多少猛料。高小琴雖然暫時被穩住,但她身陷囹圄,在侯亮平的持續審訊和心理攻勢下,那根緊繃的弦能支撐多久?高育良的秘密能掩蓋到幾時?侯亮平的目光何時會再次聚焦到自己身上?
被動防禦,等待危機爆發,無異於坐以待斃。他祁同偉,從來都不是甘心將命運交給運氣的人。他喜歡掌控,喜歡主動出擊。沙瑞金的信任給了他一個平台,一個機會,他必須利用這個平台,主動去清除那些潛在的、可能引爆的雷點。
是時候,走出關鍵一步了。
他轉身走回辦公桌,掐滅了早已燃儘的煙蒂。桌上的內部保密電話,顏色深沉,線條冷硬。他拿起聽筒,手指熟練地撥通了一個記憶中的號碼。這個號碼不屬於任何公開的通訊錄,隻連線著一個特定的人,一個他早已佈下、在陰影中待命的棋子。
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迅速接起,那邊沒有傳來任何問候語,隻有一片沉靜的、等待指令的沉默。顯然,對方一直在等候這個呼叫。
祁同偉的聲音平靜,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和冰冷的寒意,透過線路,清晰地傳遞過去:
“程度,啟動‘清道夫’計劃的第一步。”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彷彿在給對麵一點消化指令的時間,然後,一字一頓地,清晰地補充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
“是時候,讓一些該閉嘴的人,永遠閉嘴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程度低沉而簡短的回應,沒有任何疑問,隻有絕對的服從:
“明白,廳長。”
通話結束。祁同偉緩緩放下聽筒,聽筒與座機接觸時發出的輕微“哢噠”聲,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彷彿一個開關被正式扳動。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濃密的烏雲從天際線翻湧而來,遮蔽了陽光,預示著又一場風雨的來臨。城市依舊喧囂,但在這喧囂之下,一股更加隱秘、更加凶險的暗流,因他的一道指令,開始加速湧動。
他坐回寬大的辦公椅,椅背很高,將他的身影襯托得有些孤獨,卻又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發出有節奏的輕響,眼神深邃如淵,裡麵閃爍著計算、冷酷,以及一絲對即將到來的、更激烈博弈的期待。
舊的棋局已然終了,殘局正在打掃。而新的棋局,更加凶險,更加考驗人性與智慧的棋局,隨著他那道冰冷的指令,已經正式開始了。他,祁同偉,不再是棋盤上任人擺布的棋子,他要成為那個執棋的人,至少,要成為能決定自己這枚棋子走向的關鍵角色。這場以漢東為棋盤、以權力和生存為賭注的遊戲,進入了更加殘酷的下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