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心 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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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一心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才起床,醒來的時候身上竟然有輕微的痠痛,尤其是腰腹。房間裡還有淡淡的資訊素味道,不止是他自己的,裡麵摻著些柏樹的味道。
撫摸隱隱發脹的小腹,許一心有些迷茫。
這種感覺他太熟悉,可翻開被褥,床上乾乾淨淨的,連身上的睡衣釦子都沒散開一顆,毫無可疑跡象。或許是昨天太累了才產生的錯覺......許一心呆坐了一會兒,甩甩腦袋下了床。
到樓下,傭人告訴許一心姚世霖已經出門,並告知他下午會有醫生上門給他做例行檢查。許一心點點頭,吃過飯靜候醫生到來。
三點的時候,人來了,還是上次那位為他做檢查的女醫生。
女醫生性格開朗,今天姚世霖不在,她更放開了些,一邊檢測各項資料,一邊跟許一心有一搭沒一搭聊天,兩個人很自然聊到了洗標的事情。許遙是洗標之後生下來的,當年醫生對許一心解釋那是因為他和Alpha資訊素匹配度極高的原因,因此許一心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和姚世霖的匹配度很高。可他當對女醫生這麼說時,女醫生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話是沒說出來,但許一心讀懂了那不認同的神情。他還想接著問,女醫生話鋒一轉,問起其他事情,幾番打岔以後,許一心的思緒被徹底拉走了,直到人走以後,才又越想越不對勁。
說不上來,他總覺得女醫生,包括姚世霖,在瞞著他什麼。
心神不寧的他在家裡坐立不安,忍不住給蔣維撥去了電話。聽筒裡嘟嘟的呼叫音拖了很久,卻始終沒有人接聽,許一心坐不住,握著手機,在屋子裡焦躁地走動。不知不覺中,他踏上樓梯,等回過神人已經走到了頂樓。
望著麵前緊閉的門,許一心不禁怔神。
頂樓算是姚家的半塊禁地,過去沒有姚振海的允許,所有人都不許靠近。本來和其他傭人一樣,許一心不知道眼前的房間是做什麼的,直到那天目睹姚世霖被囚禁在裡麵,他才明白過來,房間是姚家的禁閉室,最大的用途大概就是懲罰不聽話的姚世霖。
Alpha牽動鐵鏈,跪在地上哭著說不要分手的畫麵,曆經多年仍擁有令人心驚膽戰的威力,許一心站在門前,感到一陣呼吸困難,攥著手機的指尖驟然失了血色。
緩緩沉了沉氣,電話依舊沒人接聽。許一心放下手機打算重新撥通,門裡傳來一聲悶響。聲音不大,甚至很模糊,但冷不丁的,嚇了許一心一跳。他的手機沒拿穩掉在地上,螢幕立即攀爬出裂紋。
按理說,姚振海不在了,無人會再用禁閉室。許一心咽咽發緊的喉頭,輕手輕腳地壓下門把,卻發現門上了鎖。他確信自己沒有聽錯,房裡確實傳出了響聲,於是在門外又站了一會兒,然而接下來什麼聲音都沒有。整個頂樓一時間靜得瘮人,許一心莫名地有些怕,便拾起地上的手機離去。
當晚,他問了姚世霖頂樓的事,姚世霖堅稱那裡頭沒人,說話時眉眼冰冷。許一心看著Alpha不近人情的臉,又想到那間房曾經積攢了他太多不好的回憶,猶豫了一下沒追問到底。他沉默後,姚世霖冷硬的態度反倒慢慢柔和下來,握住他的手說了聲“對不起”。歉意不足,懺悔有餘,令許一心不明所以。
兩個人似乎還沒從昨日那番有始無終的爭吵裡重歸於好,帶著殘餘的不自在說話,幾句之後,許一心提起蔣維和許遙時,那份不自在更清晰地浮現上來。姚世霖語氣不善地承諾他會幫許遙做治療,但要求許一心不能私自見蔣維。許一心不太高興,又無話可說,勉強應了下來。
過了一段時間,蔣維的電話打通了。蔣維說姚世霖確實有帶許遙治療,但是許遙的情況沒有好轉,問許一心什麼時候來看看他們。電話那頭,Alpha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間或幾聲咳嗽,聽得許一心心虛不已,每次都是敷衍過去,草草掛了電話。他轉頭向姚世霖征求同意,得到的卻總是否決。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不能一輩子隻從彆人的口中獲取兒子的訊息。他該見許遙,也該見蔣維。幾次征求姚世霖意見無果後,協商漸漸升級成了爭吵,爭吵又次次以他的眼淚和姚世霖的道歉收場,然而他們都清楚怒火沒有被平息,隻是用冷戰的方式延續了下去。
距離那次與蔣維見麵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
這天,姚世霖回到家,遞給許一心一份文書。許一心看到印在上麵大大的“離婚協議”幾個字,向姚世霖投去驚訝的目光。
“蔣維同意離婚了,隻要你肯在這上麵簽字。”
“他怎麼突然......”
“我用了姚家的股份做交換,他沒什麼可不同意的。”
儘管對和蔣維的婚姻沒有留戀,但蔣維的轉變讓許一心心生懷疑。他皺起眉,問姚世霖:“你又......打他了?”
“他活該。”
“你真的打他了!”
“你在擔心他?”
“我擔心的是你,你知不知道你那樣是真的會把人打死的。”
“既然不是擔心他,那就簽字吧。你說過的,你想要跟他離婚。”
姚世霖說著把一支鋼筆推到許一心,卻遲遲不見他動筆,本就不溫柔的眼神在等待的過程中更加陰沉,“你在猶豫。你騙我,你對他有感情。”
“姚世霖,不要無理取鬨了行不行!”許一心忍無可忍地喊道,“我隻是覺得一切太突然了,你為什麼不能讓我自己去解決這件事。”
“無理取鬨?嗬,對啊,在你眼裡我一直都隻會無理取鬨,所以你才從來都沒有信任過我。”
姚世霖收回桌上的筆,在掌心握了握,猛地砸在地上,“你寧願相信一個陌生又惡心的暴發戶,也都不相信我!”
鋼筆頓時屍首分離,砰的聲響震得許一心眼皮一抖,淚水沁了出來。他終於知道姚世霖身上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眼前的人根本就是另外一個姚世誠,從裡到外都像了七八分。
“你、你現在跟.......你哥一樣可怕。我不想跟你說了。”他氣得發抖,說完就抬腳要走,卻不料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拖了回去。
“我像姚世誠?我哪裡有半點像他!你知不知道他對你做了什麼?”
“姚世霖,你放開我!”
“如果我像他,我現在應該把你關起來,讓你赤身裸體,出不了門,整天在床上隻能挨操。”
“姚世霖!”
姚世霖的手臂箍得他很緊,強迫那些刺耳的語句一個一個字在耳邊淩遲他。許一心聲嘶力竭地反抗,姚世霖卻不放開他,接著吐出惡毒的話:“如果我是姚世誠,你還能跟蔣維通電話?你說解決問題,怎麼解決,難道又要靠陪睡來解決嗎!你......”
啪——
許一心奮力地扭過身,將一個耳光甩在了姚世霖的臉上。
他看向那張因為生氣而猙獰的臉,那上麵竟然不知什麼時候沾滿了淚痕,彷彿剛剛那些利刃一樣的話刺痛的不僅僅是他,也刺向了姚世霖自己。許一心不知道姚世霖這到底怎麼了,憤怒的同時感到不解而無力。
他從鬆動的臂彎裡滑落,蹲在地上啜泣起來。
“能不能不要折磨我了,如果你已經不愛我了,就告訴我.......”
良久,姚世霖蹲下來抱住他,聲音裡有強壓下來的顫抖:“我愛你,我怎麼可能不愛你。”
“那你怎麼能對我說出那樣的話......”
“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隻是想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怎麼了?”許一心抬起頭,隔著淚水模糊的視線凝望姚世霖,“你是不是還是介意我的過去?可是,我沒有辦法的......或者,你告訴我應該怎麼做,你才能不嫌我臟?”
姚世霖的表情有一絲鬆動,沉聲道:“我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
“可是,你剛剛那些話明明就是這個意思。”
“......”
姚世霖沉默了很久,久到許一心以為他在預設。他的心沉到了穀底,姚世霖卻在這個時候說:“你想的沒錯,是我沒用。”
“我沒有......”
許一心矢口否認,可是想到什麼又忽然停住。
他並非全然沒有這樣想過。
他半張著嘴,神情閃過堂皇,還想說什麼,就被姚世霖從地上拉了起來。
姚世霖將他攬入懷中,“但是,我以後都不會那麼沒用了。”
這次的擁抱是輕柔的,靠在Alpha的胸前,能聞到清冽的柏樹味道,許一心揚起臉,目光所及正好是姚世霖被打的那邊臉。
打人的是他,最後心疼難受的也是他。
伸手輕觸泛紅的地方,他歎了口氣:“我們有問題好好說,以後彆吵架了好不好?”然後像是安撫,朝傷處輕輕吹氣。半天沒有等到回應,於是又“嗯?”了一聲。
姚世霖垂過目光,看著他,目光越來越深。
他們曾經吻過無數次,對這眼神再默契不過。可在許一心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姚世霖的懷抱四散而去,落得他又尷尬地睜開眼睛。
眼見姚世霖要走,許一心的心沒由來地慌,捉住了他的衣角。
重回姚家以後,姚世霖就沒碰過他。許一心自知不該把這種膚淺的東西當作衡量愛的標準,可是,如今的他找不到其他更能證明姚世霖沒有疏遠他的證據。
姚世霖嘴上不說,但心裡一定是在意他不堪的過去。許一心想。最後灰落落地鬆開了姚世霖的衣角。
望著姚世霖的背影,他的心中有種預感。
——兩個人的爭吵不會輕易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