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錯世子妃 第56章
顧峪的藥快喝完時,
燕回轉身走了。
他離開的動靜很輕,房內的注意力又都在顧峪身上,幾乎沒有人察覺,
唯有薑姮,
舀了一勺藥在碗沿上刮著勺底的藥汁,眼眸卻看向了門口,目送燕回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裡。
勺底早就沒有了殘汁,薑姮卻仍舊一下一下在碗沿上刮著。
安靜的夜色裡,碗勺相碰的叮當聲格外清脆。
顧峪不催促,眼神示意其他人也不可催促,就盯著女郎勺中的藥,看她何時能想起喂給自己。
終於,女郎神思回歸,
把藥遞到了顧峪嘴邊。
藥已經涼了,這種味道濃烈的藥汁越涼越苦,
顧峪卻一口嚥下,像之前一樣沒有皺眉。
“大將軍,
可還有其他不適?”
顧峪腰上的傷口在要害處,又深得很,
他雖醒了過來,且看著精氣神還不錯,
軍醫們依舊不敢掉以輕心,生怕他忍著不適貽誤病情。
顧峪道沒有,
又對幾個軍醫道:“你們也去耳房歇息吧,若有不適,我會叫人傳你們。”
軍醫們頷首應下,見顧峪還是靠坐在榻上,
囑咐:“大將軍儘量不要起身,以免牽動傷口出血。”
顧峪不喜歡躺著,雖是“嗯”了聲答應著,卻還是靠在那裡,沒有躺下的意思。
“大將軍,還是躺下吧。”軍醫又勸。
顧峪有些不耐煩,“你們出去吧,我坐一會兒。”
軍醫們亦不去,為難地看著顧峪。
顧峪皺眉,嘶了聲,正要說些重話趕人走,薑姮站起身,撤了他身後用來倚靠的憑幾,按著他肩膀,要讓他平躺下去。
顧峪抿唇,不太樂意,卻也沒有對抗,隨著女郎按他的力道緩緩躺下。
軍醫們這才放心離去。
薑姮把人安頓好,打算去一旁的窄榻上休息,被男人握住手腕阻下。
他看看自己裡側空出來的位置,示意她與自己同榻而眠。
薑姮怕不小心碰住他傷口,並不想躺在他身旁,奈何顧峪始終抓著她手腕不肯放,她也隻能遂了他的意。
婢子們都退去外廂守夜,為免突發意外,內寢還是留了兩盞油燈。
薑姮和顧峪並肩而臥。
不像凝和院中的床榻會在四周和頂部再蔽以帷帳,這裡的床榻為著通風散濕,四圍什麼遮擋都沒有,薑姮仰麵而臥,看著房梁發呆。
她記起,最初到這裡的時候,因為炎熱難耐又怕蛇,顧峪為她搭了一個高床,他們也曾有一陣子就這般並肩而臥,以天為幕,星辰作被。
那高床還在院中搭著,天氣涼時在房內睡,熱了便去那裡。
薑姮轉頭看顧峪,他也睜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快些休息,大夫說,睡覺是天然的良藥,對你的傷最有好處。”薑姮聲音溫和,卻是命令的口吻。
顧峪轉頭看她,忽而笑了下,“你何時學會牛不喝水強按頭。”
薑姮聽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轉身背對他。
過了會兒,薑姮複轉頭來看,見顧峪還睜著一雙鳳目,似有所思量,想他定是又在盤算著什麼事,知道自己逼迫也無用,想了想,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顧峪倒也不像以前什麼公務都不與她說,坦誠道:“在盤算日子。”
“嗯?盤算什麼日子?”薑姮好奇地看著他。
“盤算我的傷何時能好,這裡何時能冷,冬衣何時送來,樓船何時造好。”
他說的是生死攸關、本該秘而不宣的戰備事宜,薑姮有意避嫌,遂沒再問下去。
憶起方纔,他像沒有看見燕回一樣,就那樣放人走了,心底既感激,又有些愧疚。
燕回傷他至此,他那般狠辣的性子,這次竟沒有追究。
“你……為何要放蕭參軍離開?”薑姮猶豫了下,終是沒忍住,想要一個答案。
顧峪沉默,見女郎注目望他,很想知道似的,遂緩緩開口:“殺不得,用不得,留著做什麼。”
他答應過薑姮,不會讓燕回死在他手裡,所以,不能殺。
而燕回一心效忠鎮南王,絕無可能為他所用,留在這裡也是像從前一樣,隻會傳遞出一些不痛不癢、無關緊要的訊息,還不如不留。
“你不怕他去給鎮南王遞訊息麼?”薑姮真正擔心的是這個,按說顧峪應當比她更明白更謹慎才對。
顧峪笑了下,“你不是叫人戒嚴了麼?”
燕回如果出得去,必定會先把鎮南王幼妹送走,如此一來,他今夜應當無暇出現在這裡。他既來了,必是沒能出去,隻能就近把人藏匿城中。
而且他醒來,周遭隻有幾個軍醫和家婢,沒有其他探病的將官,說明薑姮已經把他傷重的訊息壓了下來,沒叫太多人知道。
他沒有教過她這些,難為她能想到。
不過,就算燕回冒死出城給鎮南王送信,鎮南王率兵來攻,也沒什麼可怕,還像從前一樣迎敵就罷。從前不須他出麵就能應對,而今依舊能,他挑選來的副將不是庸碌之輩,不會因為死了一個他就打不成仗了。
薑姮瞧他氣定神閒的樣子,想到他方纔提及的什麼冬衣,什麼樓船,此前從未聽過,他必是早有謀算。
可是,再怎麼說,殺了燕回,於齊軍而言,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弊,就像燕回對他起了殺心一樣,自然是要殺了他這個主帥,以動搖軍心。
他留著燕回的命,到底是因為曾經給了她承諾。
或許,她不該為了一己私心,朝他要承諾。
她想讓阿兄離開鎮南王,阿兄都不肯應承,她有什麼資格讓顧峪承諾留著一個勁敵的命?
“衛國公,日後,你與蕭參軍狹路相逢,便各憑本事吧,不必再顧念我曾經的話。”
如果阿兄果真力不敵顧峪,死於他的刀下……
薑姮驟而鼻子一酸,閉上眼睛平複心緒。
“我留他的命,不是為了你。”顧峪這般說了句。
薑姮一愣,看向他等著接下來的話,果真不是為了她麼?
顧峪忽然伸出手臂,示意她握住,徐徐說道:“我在傷病中,你我掰腕,你能勝過我麼?”
薑姮一頭霧水,不知顧峪為何問這根本不須動腦子的問題。
他的手臂比她的腿還粗,單臂拎著幾十斤重的長刀都如若無物,與她掰腕,她就是用上全身力氣也不能勝呀。
“那你認為,你比我笨麼?”男人又問。
薑姮道:“我哪裡笨了?”
顧峪輕笑了下,敲敲她額頭,“打仗需要這裡,”
又伸展開自己滿布繭子的粗糲手掌,“更需要這裡。”
他忽而攬過女郎肩膀,以猝不及防之勢將人摟入懷中,叩了叩她的額頭,“在絕對的力量優勢麵前,這裡的用途沒那麼大。”
薑姮察覺他又起了勢。
“你……你彆亂動,傷口再出了血……”
顧峪默了會兒,按著她腰的手重了重,“我不動,你來。”
薑姮眼睛瞪得像顆杏子,她……來,她怎麼來?
顧峪想了下,似乎還沒有對她用過這個法子,從來都是她在下麵。
“罷了,日後再教你。”
他單臂攬著她的腰,把人從身上卸下去,繼續方纔未說完的話,“殺了燕回,或許能省些力氣,但真正定勝負生死的,是戰備和武力。我倒希望鎮南王多來攻幾次,耗一耗他的力氣。”
如此,他能多瞭解一些鎮南王的力量,也能為日後的決戰積攢些勝算。
薑姮此刻無暇再聽他說什麼,生怕他又冷不丁起了那種心思,遂緊緊閉著眼睛隻作睡著了。
“睡了?”顧峪皺眉,攬著人肩膀要她側身而臥麵對著自己。
薑姮作困頓慵懶狀,輕哼了聲,沒有掙脫。
顧峪摟著那纖弱的肩膀往自己懷中塞了塞,見她沒有反抗,才笑了下,不再折騰人,也閉上眼睛。
······
月上中天,照著山崗下潺潺流動的溪水。
燕回半截身子浸在溪水中,半截身子枕著溪旁的青石,望著那輪高高的明月。
他想去帶走阿久,可是,她還會和他走麼?
她怎麼能對顧峪那樣好?怎麼能喂他吃藥?
她生氣了,因為他重傷了顧峪,她對他也起了警覺防範之心。
她之前那般央求他,央求他和她一起走,他為什麼要狠心拒絕?
他總以為,日後還有機會,等他助鎮南王成事,或者至少,等他殺了顧峪,為鎮南王除去一個心腹大患,再奪下幾個城,報答鎮南王的這份恩義,就能心安理得帶著阿久走了。
可是晚了。
他的阿久不要他了。
她堅持了那麼久的情意,彆後三年第一次見麵就認出了他,她一直都說,要隨他一起。她從前不肯怨怪他一句,對他總是溫聲溫語……
她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對他了……
這些年背井離鄉,他都不曾覺得阿久不要他了,而今,她就在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他卻發現,再也抓不住她了。
她忘了麼,她六歲就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麵喚他“阿兄”,與人打了架不敢回去睡,也是賴在燕家與他同榻而眠,及笄之年問他,是否願意做她的如意郎君……
他放棄過,在遠離故土、見不到她的三年裡,他不止一次地想,隻要她過得好,她的如意郎君不是他也就罷了。
顧峪算什麼如意郎君?他哪裡值得阿久那般對他?
那是他的阿久……
他的阿久,真的再也不要他了麼?
他真的要永遠失去她了,再也沒有機會娶她為妻了麼?
燕回閉上眼睛,整個身子都難以壓製地憤怒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