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修仙,我為鎮族神鼎 第二百二十七章 陽光
嚴光重重跪倒在地,滄蛟槍的冰冷與胸腹間撕裂的灼痛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隨著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身下的泥土。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四周的景物彷彿蒙上了一層薄紗,逐漸渙散不清,然而他的意識卻異常地清晰起來,敏銳地捕捉著生命流逝的每一個細節。
過往那些被野心和怨恨塵封的記憶,則如同沉入水底多年的碎片,掙脫了所有束縛,瘋狂地上浮,一幕幕,一場場,接連不斷地在他眼前的黑暗中閃現。
恍惚間,他彷彿又回到了雲霞宗那巍峨宏偉的大殿之下,總是縮在廊柱的陰影裡,身上穿著母親親手縫製的洗得發白的薄衫。
年幼的他,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溜向大殿中央,渴望那個被稱為宗主的男人能夠看自己一眼。
他記得那個被稱為宗主的男人,總是將手放在另一個男孩頭上,那孩子身著錦繡雲紋袍,笑得明亮刺眼,如同正午的陽光,灼得他眼睛發痛。
嚴光下意識地攥緊衣角,彷彿又聞到母親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藥香。
那個溫婉沉默的女子,總是在深夜就著昏黃的燭火,一針一線地為他縫補衣衫。
她身上永遠帶著一股藥氣,是生了他後落下的病根,從未得好生調理。
那味道是他記憶裡唯一帶暖意的東西,此刻卻遙遠得像一個虛假的夢。
「光兒,你要爭氣,彆像娘一樣……一輩子見不得光……」
直到六歲那年,測靈儀式上,那枚巨大的測靈石因為他手掌的觸碰而迸發出刺眼奪目的湛藍色光華。
水屬性單靈根的絕佳資質引來了四週一片倒吸涼氣的驚呼與難以掩飾的嫉妒。
那些喧嘩的聲音在他耳中變得模糊不清,他隻記得自己被一位長老引著,帶到了那個男人麵前,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撞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父親這兩個字,在他心裡滾過千遍萬遍,在無數個被欺辱後的深夜,他對著牆角無聲地咀嚼著這兩個字,卻從未敢宣之於口,哪怕一次。
那個男人隻是淡淡瞥他一眼,神色沒有半分波瀾,隻淡淡道:
「從此,你便是我座下弟子。」
他拚儘一切去修煉,榨乾自己每一分潛力,七歲引氣入體,三十五歲突破築基,將嚴嵩交代下的每一件任務、每一次考驗都做到極致,近乎嚴苛地打磨自身道基,他像一把最鋒利的刀,為自己,也為那個男人斬開了無數荊棘。
後來,他被任命為赤霞峰主,掌管一峰事務,他一度以為這是認可,是靠近,是他終於憑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了足以讓那個男人正視的高度。
可他等了一年又一年,看著水鏡術中自己眼角漸生的細紋,感受著築基期四百載壽元在無聲無息間悄然流逝了近半,而大殿深處閉關的嚴嵩,憑借金丹的綿長壽元,容顏未有絲毫改變,氣息反而愈發淵深莫測。
那座大山,依舊穩穩地壓在他的仙途之上,紋絲不動。太初雲府一宗一金丹的規矩,成了他永遠無法打破的天塹。
絕望和怨恨,如同暗河下不見天日的毒辣水草,悄然滋生,瘋長,最終徹底纏繞勒緊了他的心臟。
在一處遺跡中,他於累累白骨間,得到了那本以不知名皮紙製成、泛黃殘破的《血肉秘煉法》。
那古籍之上血氣氤氳,觸手陰寒,卻像一道劈開無儘黑暗的邪異之光,讓他看到了唯一的一線希望。
力量,前所未有快速增長的力量,讓他沉醉其中,最初隻是用妖獸修煉,後來……他告訴自己,是這個世界先對不起他,是嚴嵩先斷絕了他的路。
同門的精魂,成了更有效的資糧,可也就在他享受血肉的滋味時,卻被周正明意外撞破,他瞬間起了殺心,卻在動手之前生生忍住。
轉而逼其立下心魔誓約,並收其為徒,迫使其一同參與誘殺。
往後的每一次殺戮和煉化,都讓他感覺離那個廊下渴望父愛的卑微孩童遠了一步,卻也離他想要的強大近了一步。
他暗中推動操縱三宗積年的紛爭,巧妙佈局,令嚴嵩於大戰中遭受重創,不得不閉關療傷,從而由他順勢代掌宗門大權。
他穩固局勢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改宗規,定下三年一次的宗門大比,美其名曰激勵弟子,實則是迫使煉氣弟子相互殘殺。
而若是有弟子突破築基,還需挑選執事廝殺,勝者繼位,敗者則被秘法煉製成血傀,不僅血肉靈力逸散,還得受宗門奴役驅使,直至徹底消亡……
他這一生,踩著無數人的屍骨向上攀爬,每一步都沾滿血腥,卻也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
他甚至主動向閉關的嚴嵩坦白,獻上九成靈丹助其療傷,嚴嵩的默許,在他眼中成了虛偽的妥協。
他在血肉丹藥中刻意保留了一部分雜質,又迫使周正明誘導王瑜清以古法進行藥煉築基,直到嚴嵩將王瑜清煉化吞服,積蓄的雜質被藥力引動……
這一切狠毒算計,最終都是為了那枚金丹。
當他親手剖開他的丹田,取出那枚尚帶餘溫、微微搏動的金丹時,他的手在劇烈顫抖,心中似有一股毀滅一切的快意在咆哮。
他是贏了。
是他贏了……
他終於碾碎了這座壓了他一生的大山,可他心裡,為何卻有一絲空虛呢?
再之後,他花了許久的功夫吞丹入腹,從而催動早已改造為殺陣的護宗大陣,將全宗弟子煉化……
當那力量奔湧的瞬間,他站在屍山血海之上,彷彿真的將命運踩在了腳下。
隻可惜,差了最後一步……
隻差徹底消化這力量,若非那金丹來得太快,使其重創遁逃,多年積累化為烏有,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他又怎會敗死於王承穎的槍下。
一滴淚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滑落,混入血泊之中,轉瞬不見。
嚴光的意識徹底沉入無邊黑暗,最後的感知,竟是又回到了幼時那冰冷的廊下,寒風刺骨,他瑟縮著,遙望著大殿中央。
陽光那般明亮,那般溫暖,慷慨地灑滿金碧輝煌的大殿,可他……卻始終隻是一個蜷縮在陰影最深處,不被看見,也從未被記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