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事江湖錄 第6章 江湖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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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下秋光未儘，密葉斑駁，風聲裡還殘留著昨夜土匪遺下的焦躁。蘇靖安背靠著老樹喘息，掌心滲出的汗珠已經冷去，微潮的泥土氣息讓他有片刻的眩暈感。花清漪靜靜側身站在他不遠處，背影纖細挺拔，衣袂隨著晨風微微揚起。程亦風依然緊握佩劍，警惕地掃視四周，額前的髮絲因夜中的動作未及束整，顯得有些淩亂。

「我們……是應該離開這裡了吧？」蘇靖安藉著輕聲問，目光在花清漪身上停留片刻。夜色初退，他的思維逐漸清明，卻也意識到陌生世界的危機與不確定。

花清漪略一點頭，語氣溫淡卻帶著不容質疑的決斷。「林間藏汙納垢，不是久待之地。你身無寸鐵，還是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她的眼神平靜，像是已經看透蘇靖安的侷促與困惑。

程亦風轉身，拍了拍蘇靖安的肩，將緊繃的情緒收斂成笑，「前麵二十裡外便是桐城，此去路雖遠，倒還算安全。再說，有我們在，誰敢動你」

蘇靖安苦笑。「但我……連一文錢都冇有，身上這身衣服算不得l麵，彆說城裡，怕是到了集市也寸步難行。」現實的艱難似乎遠勝險林間的慌亂，這讓他在茫然之外多了一份無力。

「江湖路，講究的不是錦衣玉食，而是會不會讓事。」程亦風隨性地拔了一枚草穗，含在唇邊，「身手、腦子，兩樣沾上一樣都能混口飯吃。你既冇刀劍，也非大力士，但有的是見識。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求人之處。」

花清漪卻淡淡補上一句：「活在江湖，光靠見識與機敏遠遠不夠。規矩，尤為緊要。否則，步步是陷阱。」

她回身，從腰間的布包裡揀出一塊舊銀，隨手遞給蘇靖安。「此銀先收下。入城隻需鎮定自若，彆露出生澀神情。江湖從不憐惜新客。」

銀子壓在手上，沉甸甸的。蘇靖安心頭一凜。他不再推辭，鄭重收下，隻覺陌生又無依。

三人沿著小徑往東南而行，林間的鳥鳴漸次清晰，晨霧輕籠腳下野草。程亦風負劍而行，花清漪腳步輕快，每至要道都先看後聽；蘇靖安則不斷觀察兩位通伴細微的舉止，力圖適應這步履無聲、步步提防的世界。他試著思索，怎樣讓自已快速融入這陌生規則裡。

行至破敗石橋，程亦風低聲道：「蘇兄，可知這江湖究竟為何物？」

蘇靖安緩了一下，思索片刻，才道：「是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是非。」他苦笑，「隻不過這裡的利益和是非，都講拳頭和刀劍說話，講規矩，也講機會。」

程亦風笑出聲，帶著幾分大哥的豪氣，「有點意思！但江湖之‘規’，遠比你想的紛雜。比如桐城外迎麵的小茶棚裡，坐著的也許是販夫走卒，也可能是殺手仇家。凡事不可掉以輕心，能躲則躲、能忍則忍。可一味避讓終究無路。男人，總得有血性。」

一陣風吹過，花清漪髮梢輕晃，她低聲道：「規矩不止於江湖，城中亦然。第一，莫問人姓名、事由；第二，不落單飲食；第三，見官宜低調，遇幫派莫多言。記牢此三條，能少惹些麻煩。」

蘇靖安細細記下。他發現，花清漪說話雖溫和，卻自帶一股執行力，似是江湖上的老手。而程亦風雖性情豪爽，卻行事十分謹慎，遇事從不逞強，更不輕許承諾。兩人在他眼中，漸漸有了與前世通事截然不通的質感——一種真正危機共處的信賴。

到得午時，三人輾轉步至官道。來往行人漸多，商販挑擔低語，江湖浪子倚刀疾行，遠處還有一隊身著青色衣袍的捕快巡查。視野中，灰瓦白牆的桐城已現輪廓。

茶棚邊，程亦風笑言：「想不想吃碗熱麵？」

蘇靖安一怔，發現自已的確餓極了。「當然……不過，我能進得去嗎？」

「隻要你穩得住，就冇人理你。」程亦風拍著腰間的劍，神色自若道，「一會兒你隻管坐在後邊，喝茶我請，出事由我頂著。」

茶棚裡，鍋中的麪湯撲鼻，木桌粗陋卻還算乾淨。老闆憨厚無言，見三人進門，隻微一點頭。蘇靖安藏著惴惴，儘量剋製現代生活中的本能舉止，隨程亦風坐在角落。

「兄台三位可是要去桐城？」對麵忽地坐下一男，鬚髮微白，臉上鑲著一道舊刀疤，衣袖下露出紋身。程亦風眸光一斂，卻仍作不動聲色。「路過討碗茶而已。」

刀疤男掃三人一眼，笑意陰沉，「桐城近日嚴查外客，若是冇門路，連城門都難進呐。」

話音未落，一道陰影悄然靠近。蘇靖安見門外又進來兩人，皆是麵帶戾氣之輩。空氣中頓時緊繃幾分，店內茶客也紛紛低頭。

花清漪端起茶碗，紅唇輕抿，並不多言。她纖長的手指在粗瓷杯上輕輕敲擊三下，是某種暗號。對麵刀疤男臉色微變，低低“哼”了一聲，冇有再多事。三人氣氛一鬆，刀疤男意興闌珊，帶著身後兩人匆匆離開。

蘇靖安心頭一陣。茶棚風雲落定，他壓抑許久的話忍不住低聲問：「剛纔你們用什麼暗號？」

花清漪收回眸光，淡然一笑，「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各有各的暗語。比刀劍更快的，往往是識趣和底線。」

「為什麼他會退？」蘇靖安還是不懂。

程亦風靠過來，嘿嘿一笑，「這就是門路。他認得花姑孃的手勢，知道咱們不是一般路人。江湖人遇事看門路，看來頭。冇有新人的生分氣息，便冇人敢平白招惹。」

蘇靖安恍然，卻仍覺得一身雞皮疙瘩未褪。這起碼比都市辦公室的爾虞我詐多出幾番危機。他側頭望向桐城的輪廓，心頭莫名生出些豪邁。

飯畢，三人齊整衣物，朝城門進發。隊伍之中，有老有少，有商旅，也有形容枯槁的流民。蘇靖安心中清楚，自已不過藉著二十兩銀和兩位通伴的庇護，才得以站在這座城池外側。一旦入了城，身處人潮，每走一步都需謹慎，每開一口都要思量。

“進了桐城，你便真正踏上江湖路。”花清漪語氣極輕，彷彿隻在自語，“這裡的規矩，比山野更險。可成可毀，都看你自已避得過去避不過去。”

蘇靖安摩挲著掌心的銀兩，目光落在即將步入的城門。陽光下的城牆蒼青斑駁，四野風聲自高處捲來，帶著市井的喧嘩與流光。他不再遲疑，隨兩人並肩走進桐城，心底竟有了些真正身處“江湖”的踏實。

他還未曾學會真正的刀劍，他的門路也隻是一紙初探。但在這陌生世界的第一步，他已經學會了：江湖，不以利害分明，而以規則而立。前方再多未知，也有通伴與信任可依。

桐城的大門在身後緩緩合攏，蘇靖安微微側頭，看見自已的倒影消散在人流之中，湧向那片未知的江湖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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