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逆主 第18章 寒澗隱龍潛,心扉映微光
夜色如墨,山風凜冽。
餘多抱著伊晨,身形如同鬼魅,在崎嶇陡峭的後山密林中疾行。他的速度極快,腳步卻異常輕盈,落地無聲,彷彿並非血肉之軀,而是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融合了玉佩本源寒意的新生玄冥真氣在體內奔騰流轉,不僅驅散了所有毒素,更將他的輕功推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所過之處,連林間的夜梟都未曾被驚動。
他需要儘快找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伊晨元氣大傷,心神受損,急需靜養和調理。而他自己,雖然劇毒已解,功力大增,但破而後立的身體彷彿一座被重新塑造的琉璃器皿,強韌卻也需要時間穩固和適應那暴漲的力量。更何況,幽冥道的追殺絕不會停止,武當派的態度也未必明朗。
他的目標明確——寒冰澗。
衝虛道長提及的那個地方,位於泰山後山深處,人跡罕至,澗水極寒,正是目前最適合他運功調息、也為伊晨驅散體內殘餘寒氣的絕佳場所。那極寒的環境,對他人是絕地,對他而言,卻是最好的掩護和滋養。
不知奔行了多久,穿過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耳邊逐漸傳來潺潺水聲,空氣中的溫度也開始明顯下降,帶著一種沁入骨髓的寒意。
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不過數丈寬的溪澗從兩座陡峭的山崖間蜿蜒流出,澗水在稀薄的月光下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墨藍色,水麵上彌漫著淡淡的、如有實質的白色寒氣。溪澗兩側的岩石上覆蓋著厚厚的冰層,連周圍的草木都掛滿了冰淩,彷彿一片被時光遺忘的冰雪秘境。
這裡,便是寒冰澗。
餘多停下腳步,仔細感知了片刻,確認四周並無任何人跡或埋伏,這才抱著伊晨,小心翼翼地沿著澗邊向下遊走去。很快,他在一處背風的崖壁下,發現了一個被藤蔓和冰淩半掩著的天然石洞。
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彎腰進入,但內部卻頗為寬敞乾燥,彷彿一個天然的避寒之所,與洞外的酷寒形成了鮮明對比。洞內空氣雖然清冷,卻遠不如洞外那般刺骨,似乎有某種地熱微微中和了澗水的寒氣。
餘多將伊晨輕輕放在洞內最乾燥平坦的一塊岩石上。他脫下自己那件破損不堪、沾滿血汙的外袍,鋪在岩石上,這才將伊晨重新安置好。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洞口,望著外麵墨藍色的澗水和彌漫的寒霧,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濃鬱的極寒氣息湧入肺腑,不僅沒有絲毫不適,反而讓他體內新生的玄冥真氣變得更加活潑和凝練。
他盤膝坐在洞口,麵朝外,如同一位忠誠的守衛,開始運轉玄冥真氣,一方麵鞏固自身修為,驅散最後一絲不適;另一方麵,則小心翼翼地引導著一絲絲精純的寒意,如同最細膩的工筆,緩緩注入身後洞內,維持著那片小天地的低溫,卻又不會傷及昏迷的伊晨。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隻有澗水潺潺流動的聲響,以及洞內伊晨微弱卻平穩的呼吸聲。
月光逐漸西斜,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來臨。
洞內,伊晨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呢喃,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模糊的黑暗,以及洞口那個背對著她、如同礁石般沉默而孤寂的背影。寒意包裹著她,但並不刺骨,反而有一種奇異的、讓她心安的感覺。身體如同被掏空了一般虛弱,腦袋也昏沉沉的,但記憶卻如同潮水般緩緩迴流。
玉皇頂的廝殺、餘多重傷中毒、自己不顧一切的感知、那叛徒的偷襲、餘多替她擋下毒針、玉佩的異變、引導寒意解毒……最後是那漫天激射的冰針和餘多蘇醒後那雙冰冷徹骨卻又……不同的眼睛。
她……還活著。他……也還活著。而且,他似乎……不一樣了。
她掙紮著想坐起來,卻渾身無力。
洞口的背影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動靜,緩緩轉過身。
四目相對。
黑暗中,他的眼神依舊如同深潭,冰冷,幽深,但似乎少了些以往的暴戾和漠然,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和……探究?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彷彿在確認什麼,又彷彿不知該如何開口。
伊晨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聲音虛弱而沙啞地問道:「這……是哪裡?你……你的傷……」
「寒冰澗。安全。」餘多的聲音依舊低沉冰冷,卻罕見地沒有帶著嘲諷或不耐,「傷無礙。」
言簡意賅,卻回答了所有問題。
又是一陣沉默。洞內隻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伊晨垂下眼睫,看著自己依舊有些顫抖的手指,低聲道:「謝謝……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她指的是擋針之事。
餘多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彼此。」他指的是她捨命解毒之舉。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伊晨的心頭莫名一酸,又微微一暖。彼此……是啊,他們之間,似乎早已算不清誰欠誰了。
她鼓起勇氣,再次抬頭看向他,借著從洞口透進來的微弱天光,仔細打量他的臉。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種灰敗的死氣已經消失不見,眉宇間那抹陰鷙似乎也淡了一些,隻是眼神更深邃,更難以看透了。她甚至能隱隱感覺到,他體內那股力量,變得如同洞外的寒澗一般,深不可測。
「你……你的武功……」她忍不住問道。
「因禍得福。」餘多似乎不願多談這個,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心神損耗過度,需要靜養。」他頓了頓,似乎有些生硬地補充道,「彆再做那種蠢事。」
伊晨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強行感知引導寒意之事,心中卻並無後悔,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氣氛有些微妙和尷尬。
最終還是伊晨再次打破了沉默,她想起了最關鍵的問題,語氣變得急切起來:「對了!那塊玉佩!它……」
「我知道。」餘多打斷了她,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它救了我。」他的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伊晨卻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某種晦暗複雜的情緒。那玉佩,對他而言,顯然絕非簡單的物品。
他似乎不願多談玉佩,轉而問道:「你如何能引導那股力量?」這是他最大的疑惑。那本源寒意霸道無比,連他自身都難以完全掌控,伊晨一個內力淺薄的少女,如何能做到?
伊晨愣了一下,老實回答:「是師父教的一種內息法門,叫『靈犀引』,主要用於感知藥性和病患氣機,能稍微影響和引導……但我從沒試過引導那麼強大的力量,差點就……」她想起那心神幾乎被凍裂的感覺,仍然後怕不已。
「平一指……」餘多低聲唸了一遍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瞭然,不再追問。
就在這時,伊晨的肚子裡突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咕嚕」聲。
聲音很小,但在寂靜的石洞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伊晨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這纔想起,自己已經一天一夜水米未進了。
餘多顯然也聽到了,他沉默了一下,然後站起身。
「等著。」
他丟下這兩個字,身影一閃,便消失在洞口冰冷的寒霧之中。
伊晨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有些茫然,又有些無措。他……去做什麼?
沒過多久,甚至沒等她理清混亂的思緒,洞口身影一晃,餘多已經回來了。
他的手裡,拿著幾枚通體雪白、形狀如同小蘿卜般的塊莖,還帶著新鮮的泥土和冰碴,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另一隻手裡,則用一個寬大的樹葉折成的簡易容器,盛著一些清澈無比、卻冒著絲絲寒氣的澗水。
他將東西放在伊晨麵前。
「冰蒲根,澗水。可食。」
言簡意賅,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但這份突如其來的、與他氣質截然不同的「照顧」,卻讓伊晨愣在了原地,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衝散了洞內的寒意和之前的尷尬。
她看著那幾枚洗淨的冰蒲根,又看看那寒徹肺腑卻清澈見底的澗水,再抬頭看看那個已經重新背對她坐在洞口、彷彿剛才什麼都沒做的少年,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冰蒲根,放入口中。根莖清脆甘甜,帶著一股獨特的冰涼氣息,入腹之後反而生出絲絲暖意,滋潤著她乾涸的喉嚨和空虛的脾胃。她又捧起樹葉,小口啜飲著澗水。水極冰極寒,凍得她牙齒打顫,但水下肚後,那精純的寒意卻讓她精神微微一振,連心神上的疲憊都似乎緩解了一絲。
她默默地吃著,喝著。洞內隻剩下她細微的咀嚼聲。
填飽了肚子,身體暖和了一些,疲憊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湧來。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眼皮越來越沉重。
朦朧中,她看著洞口那個如同亙古不變的冰冷雕塑般的背影,心中那片因為血腥和殺戮而帶來的恐懼和陰霾,似乎被一種奇異的安心感悄悄驅散了一些。
他救了她,又一次。
他替她擋了毒針。
他去找來了食物和水。
他雖然依舊冰冷,沉默,難以接近……但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也許……師父說的沒錯,人心……並非全是冷的?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寒潭的一顆小小暖石,雖然未能讓潭水變暖,卻悄然蕩開了一圈細微的漣漪。
帶著這絲模糊的念頭,伊晨再次沉沉睡去。這一次,她的眉頭是舒展的,呼吸均勻而綿長。
洞口,餘多緩緩睜開眼睛,聽著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冰封般的側臉在熹微的晨光中,似乎柔和了那麼一絲絲。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那裡,似乎還殘留著拂去她唇邊血跡時,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卻揮之不去的溫熱。
他握緊手掌,眼中再次閃過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寒冰澗的清晨,霧氣更濃,將小小的石洞與世隔絕。
彷彿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