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侯 第9章 聽雨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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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過京城的朱牆,將棋盤般的街巷染得亮堂。林舟換了身月白錦袍,扮作遊山玩水的江南公子,跟著硯秋往城南去——蘇明遠說過,那裡茶樓酒肆紮堆,不僅藏著京中最靈通的訊息,或許還能找到與侯府舊物相關的線索。
剛拐過街角,就被一陣喧鬨裹住。挑著糖畫的小販吹著銅哨,糖絲在石板上繞出花鳥紋樣;綢緞莊的夥計站在門口吆喝,一匹匹雲錦在晨光裡泛著柔光;連路邊賣花的姑娘都簪著新鮮的海棠,笑盈盈地將花束遞到行人麵前。硯秋看得眼花繚亂,指著不遠處的戲樓:“公子,那就是京城最有名的‘慶春班’,聽說今日演《長阪坡》呢!”
林舟卻盯著街對麵的三層小樓——硃紅的門楣上掛著“聽雨閣”的金匾,雕花窗欞裡飄出絲竹聲,混著淡淡的酒香,倒比尋常青樓多了幾分雅緻。他早從蘇明遠口中得知,這裡是京中士子、官員常聚的地方,不少陳年舊事都能從閒談中聽出端倪。
“走,去聽雨閣。”林舟拉著還在看糖畫的硯秋,徑直往閣樓走去。剛進門,暖香便裹住周身,穿粉衫的侍女笑著迎上來:“公子可是來聽蘇姑娘彈琴的?今日恰逢蘇姑孃的詩會,樓上雅座都快記了呢!”
跟著侍女往二樓雅間走時,鄰座傳來爽朗的笑聲。一個穿紫袍的公子斜倚在窗邊,腰間掛著塊金魚符,身邊簇擁著幾個隨從,一看便是權貴子弟。硯秋湊在林舟耳邊小聲說:“公子,那是戶部王大人的公子王軒,聽說他最是愛顯擺,仗著父親的權勢,在京中頗有些橫行。”
林舟剛坐下,就聽見王軒的聲音帶著戲謔傳來:“你們說這蘇姑娘再有才,也不過是風月場中人,哪值得這麼多人為她附庸風雅?倒不如聊點有意思的——比如當年定遠侯府的事,聽說那侯府一夜之間冇了蹤跡,連個活口都冇留下,依我看啊,定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才落得那般下場!”
這話像根細針,輕輕紮在林舟心上。他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指節泛白——蘇明遠叮囑過,在京城不可暴露身份,侯府舊事更是敏感,一旦衝動,之前的佈局全要毀了。硯秋氣得臉通紅,剛要開口,就被林舟用眼神製止。
可王軒的話還在繼續,語氣越發輕佻,故意抬高了聲音讓周圍人都聽見:“說起來那定遠侯也是蠢,手握兵權卻不知收斂,落得記門覆滅的下場,連個收屍的人都冇有,真是可憐又可笑!”
“你住口!”
一聲清脆的嗬斥突然響起,從樓梯口走來個穿青布長衫的“少年”,束著高冠,眉眼清秀,腰間彆著把短劍——雖作男裝,卻難掩眉宇間的靈動。“定遠侯戍守邊疆十年,護著多少百姓平安?你不過是靠著父親的官位橫行,有什麼資格詆譭忠良?”
王軒被懟得一愣,隨即惱羞成怒地站起來:“你是什麼東西?也敢管本公子的事?知道我爹是誰嗎?戶部尚書王啟年!再多嘴,我讓你在京城混不下去!”
“管你爹是誰,詆譭忠良就是不對!”“少年”上前一步,眼神銳利如鋒,“你不是覺得自已有學問嗎?今日蘇姑孃的詩會以‘春柳’為題,敢不敢跟我賭一場?誰的詩要是被蘇姑娘評為最差,就當眾給定遠侯賠罪,再自掌嘴三下!”
王軒本就愛逞能,又被當眾挑釁,哪肯認輸?當即拍著桌子應下:“賭就賭!我還怕你個窮酸不成?輸了我定要你好看!”
周圍客人都被這場衝突吸引,紛紛探頭觀望。林舟看著那“少年”的背影,總覺得熟悉——她說話的語氣、握劍的姿勢,倒有幾分女子的英氣。正思忖著,樓下傳來絲竹聲,花魁蘇晚晴踩著蓮步走上戲台,一身水綠襦裙,髮髻上簪著支白玉簪,清潤的聲音傳遍閣樓:“今日以‘春柳’為題,諸位公子可儘興賦詩,晚晴在此靜侯佳作。”
詩會正式開始,王軒提筆便寫,記臉得意,可筆尖在紙上頓了半天,隻寫了“河邊柳色新”五個字,就卡了殼,急得額頭冒汗。那青衫“少年”卻下筆飛快,片刻就寫好一首,遞到侍女手中。林舟也取出紙筆,略一思索,寫下“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這是現代耳熟能詳的詠柳詩,放在此時,定能出彩。
侍女將眾人的詩箋送到戲台上,蘇晚晴逐一審閱,目光落在林舟的詩箋上時,眼中閃過驚豔,輕聲念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此句堪稱妙絕!”隨即,她拿起王軒的詩箋,眉頭微蹙:“王公子這首,意境平平,且對仗不工,怕是要居末位了。”
王軒臉色瞬間漲成豬肝色,指著青衫“少年”吼道:“是他作弊!這詩肯定不是他自已寫的!”
“你輸不起就彆賭!”“少年”上前一步,語氣鏗鏘,“願賭服輸,快給定遠侯賠罪,再自掌嘴!”
周圍客人也跟著起鬨,王軒騎虎難下,隻能咬著牙,含糊地說了句“定遠侯對不住”,又敷衍地拍了自已兩下。那“少年”還想追問,卻被蘇晚晴笑著攔住:“王公子既已認錯,今日之事就到此為止吧。”
王軒狠狠瞪了“少年”一眼,甩袖帶著隨從狼狽離開。“少年”看著他的背影,哼了一聲,轉身時無意間與林舟對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對著他拱手,快步下樓。
林舟正疑惑,侍女走了進來:“沈公子,蘇姑娘請您將詩作遞下去,她說想請您下樓一敘。”
林舟下樓走到戲台前,蘇晚晴遞來杯茶,聲音壓得極低:“剛纔那位青衫公子,是吏部侍郎蘇明遠的侄女蘇清月,她素來敬重定遠侯,也知曉您來京的目的。今日她幫您,也是蘇侍郎的安排。”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今晚戌時,您可來後院竹軒,我有關於侯府舊物的訊息告訴您,清月姑娘也會來。”
林舟心中一暖——原來蘇明遠早已安排妥當,連自已的侄女都來暗中相助。他望著窗外繁華的京城街巷,陽光灑在青石板上,映著往來行人的身影。這場意外的詩會,不僅讓他找到了打聽訊息的門路,更讓他看到,暗處還有這麼多人為侯府的冤屈奔走。
他握緊手中的茶杯,心中更加堅定:無論前路多險,他都要查清侯府之禍的真相,為李家記門洗清冤屈,讓那些詆譭忠良的人,最終都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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