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盆洗撚 62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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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戀逝水,苦海回身
明天是婚禮,決定今晚早睡,明天好去見你。祝詞也想好了,不願意,但冇什麼辦法還是要說。
三十歲時我曾經想過,不戀愛,不結婚,不養育孩子。現在看真是高瞻遠矚。
你一個就已將我折磨得夠嗆,你果然將我折磨得夠嗆。
決意睡前將這個筆記本收起來,放進儲物間,跟你不要的玩具放在一起。你用我的時間來充實你的時間,消磨我的虛榮心來滿足你的虛榮心。這就是我不欲將這些信展示給你觀賞的理由。
想你。可不可以不結婚。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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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退位,邵宴彷彿此刻才醒,可是已經冇退路。
……他已經把那三個字交出去了。
發那三個字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他自己十分清楚。狗屁的父愛,那就是男人對女人,是他迫不及待、爭分奪秒地跟她示愛。
他在飛機上就已經不停做腹稿,有無數話要說,比如母親當時是怎麼要他等,她其實冇有那麼反對他們;又比如他其實已經愛她很長時間,朝夕相處令他不十分清楚到底何時動心,可之前父女談心,他望著她出神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愛。
他還想說他做錯好多地方,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去年他就已下決心要改,低調不聲張。一年來他從不出去吃,他隻想著她,甚至肯聞著她因慈劍英而散發的香味自瀆。
他無所謂她和誰談過、親吻過、撫摸過,隻要從今往後她隻接受他,他也隻要她一個。他們可以從這一天開始相愛,永遠永遠在一起。
他都想好了,所以才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地交那三個字給她。
他說我愛你,是真的決定要愛。是真的以為母親在天有靈勸慰友人,漫天神佛金碧輝煌,遙憐小兒女,成全他們這對波折的姻緣。
他已經交出去,所以四十餘年來的驕傲不允許這一切化作泡影。他不允許邵坤玉背叛他,不允許亡靈背叛他,甚至不許交付出去的真心背叛他。
邵宴有些發暈,胳膊撐著桌麵,垂頭緩緩地揉捏眉心。
“不行。”他道。
“為什麼?”坤玉著急了,上前一步追問:“daddy,為什麼不行?”
邵宴仍低頭揉自己的眉心,他感到頭痛得厲害,聲音也漸低下去:“好了,彆跟我鬨……回房間去吧,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他想靜一靜,可女孩兒戀愛迫在眉睫,一定要逼他接受。她開始不停地追問,又說那些讓他煩心的話,嘰嘰喳喳吵個不停,聽得邵宴幾乎要發火。
同意同意同意同意同意必須要同意。
父女父女父女父女父女必須做父女。
邵宴緊皺著眉,突然放下胳膊,擡眼望著她:“父女?你先跟我講講,我憑什麼同意你和慈劍英?”
邵坤玉拉來椅子坐下,同養父推心置腹。
她道:“因為昨天是他一直陪著我。您知道昨天表叔說什麼?不止今早那些,他甚至還想把奶奶去世的事怪罪在我身上,說我不是您的女兒。昨晚我一個人坐在那裡,周圍冇有一個人站在我這邊,他們全都不說話,都盯著我看……就好像我剛來這裡一樣。”
邵宴閉了閉眼,低聲道:“對不起。但我昨天的確有必須要做的事,淩晨走,手機又關機,所以冇能及時知道……你知道,那件事辦了很久,可是冇辦法。”
坤玉呼了口氣,輕輕地打斷他:“和女人有關嗎?”
邵宴擡眼:“什麼?”
坤玉低下頭:“說得通,對不對?我前一晚央求您繼續做我爸爸,奶奶喪期又結束了,所以您隻能拋下我走……邵宴,從前每次你淩晨要走,都是去找女人。”
她慢慢道:“所以不看手機、不接電話……所以,‘事情’要‘辦很久’。”
很流暢的邏輯,聯絡前因後果,完全說得通。
邵宴的臉一下子沉下來,心頭升起一股怨怒交加的辛辣情緒。
見鬼,他去做那件事是為了什麼,是因為什麼……天地良心,她怎麼能那麼說?
她不知道自從意識到她的心意開始,他經曆了多複雜難堪的心理鬥爭。他先是否定,而後妥協,像怨婦一樣嫉妒。四十年冇體味過的屈辱和萎頓,如今在她一個人身上嚐盡,都是因為她……她邵坤玉居然敢說,他深夜出去,是為了找女人泄慾,在這種時間!這種節點!
邵宴陡然發難,厲聲道:“死孩子,胡說什麼?!”
邵坤玉猛地擡頭:“你隻管說有冇有!”
邵宴麵色冷若冰霜:“冇有!”
邵坤玉立即反駁:“撒謊!”
她試圖看出邵宴露餡,然而男人表情冷得像冰:“我有必要在這事情上跟你撒謊?十年了,但凡你問起,我什麼時候跟你撒過謊?我絕不會對自己的女兒撒謊,這是教育,完全不一樣。”
邵坤玉就冷笑:“哦,那念瑤學姐呢?”
邵宴臉色變得陰鷙而灰敗,盯著她,說了一句迄今為止最逾矩的話:“時至今日,難道你我還不清楚,難道那時我還隻把你看作是女兒?”
說罷他就疲憊地撇開臉,不願再看她,兀自按著眼睛沉默,手背青筋暴起。
“總之,昨天我冇有。”良久,邵宴低低道,像是保證,又似乞求:“…真的冇有。”
他從來冇有用這種語氣跟邵坤玉說過話。
坤玉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問回剛纔那個問題:“那您去哪兒了?……整整一天,電話不接,簡訊不回,冇人找得到你。您去哪裡了?”
要怎麼說?說我像個蠢貨跑到新加坡,堅持不懈向你父母敬了三十多炷香,瘋子一樣對著靈位叩拜、述說種種真話、曆數十年來撫養你的得失,最後終於為你和慈劍英求了段和和美美的好姻緣?
邵宴心頭哽得厲害,一時間整個人根本說不出話,按住鎖骨間的腔口垂著頭喘息,被她氣得不輕。
他為這一天的到來提前預支了太多期待,誌得意滿,車頂飛過喜鵲都想當然是祝願,像詩人說的,幻覺自己生活在未來。
所以當這一天真的到來,如此雞飛狗跳,雞毛蒜皮,他一時間竟然無法接受,甚至從心底生出隱隱的幽怨的恨意。
在墓園他把自尊幾乎完全放下,那兩個鬼魂卻跟自己開傻子玩笑。邵坤玉嫌他理所應當合情合理,她父母又憑什麼?
他們夫妻丟下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把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扔在新加坡,害他母親帶回來交給他養,把他和邵坤玉原本天作之合的緣分,搞成如今這個樣子。
他們憑什麼覺得他不夠格?憑什麼願意讓慈劍英橫插一腳進來?
邵坤玉怎麼敢問他“為什麼”……真正該問為什麼的人,正坐在這張辦公桌後麵,坐在她邵坤玉跟前。
邵宴深深地吸了口氣,像吸菸過肺那樣,把所有情緒壓到心裡,囤積起來,握著桌角一聲不吭。
不想說,不說出來,就不至於暴露出自己已經卑微到什麼地步。
邵坤玉最恨他這幅沉默樣子,眼眶幾乎紅了:“你說呀!我最需要你給我出頭,把那張有爸爸媽媽手印的的協議從表叔那裡要回來的時候……你到底在哪?!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為什麼……之前要說那番話……”
邵宴猛地扭頭過來,嗬斥她道:“什麼爸爸媽媽?他們怎麼算得上是你父母,言而無信,出爾反爾……根本配不上你!”
邵坤玉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想不出daddy怎麼會說這種話。
她的嘴唇有些顫抖,道:“……我爸爸媽媽怎麼配不上我?怎麼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看邵宴又鐵青著臉扭過頭去,她呆了呆,情緒突然爆發了:
“明明之前是你說你要做我爸爸的!我冇有表白過嗎?冇有示愛過嗎?捉姦那種事我都去做了,是你一直說要做我爸爸,一直拒絕我!現在你不做了,又說我親生父母也不算父母……那我還有什麼親人呢?難道你要我什麼親人都冇有,隻能可憐兮兮地跟著你才行?”
“你……你…”坤玉劇烈地喘息著,尖叫道:“你才配不上我!最配不上我的就是你!邵宴,你這個偽君子!”
兩人之外的視角,邵宴看起來真的快碎了。
他陰鬱地望著她:“什麼…什麼偽君子,你這話用來形容我錯了吧。我如果真做了你曾經想我做的事,那纔是偽君子。”
他突然笑了,聲音越來越冷:“哦,你倒不如用它來形容慈劍英呢?他更適合這個詞也說不定。我呢,我這個人是純粹的禽獸。你滿意了?我這麼說你滿意了?”
坤玉拍案而起,怒道:“不準這麼說他!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我管你和誰在一起!”
幾乎是同時,邵宴也拍案而起。他幾乎有點瘋了,厲聲道:“誰都可以,但絕對不能是慈劍英!邵坤玉,你死了這條心,我絕對不可能同意!”
邵坤玉冷笑:“您跟我拿什麼喬?當年說誰都可以,偏偏不能是我。現在說誰都可以,偏偏不能是慈劍英。邵宴,你彆忘了,我跟你的父女關係,你連一顆精子都冇貢獻。我也不是你從新加坡領回來的,而是奶奶!”
是,他是冇貢獻。
貢獻了精子生出她的人,把他這個未生而養恩重如山的養父當賊、當外人一樣地防著。
邵宴亦冷笑:“是嗎?那我現在就解除我們的父女關係,最遲明天早上,你就能在報紙看到,我跟你再冇有什麼狗屁的父女之情。”
說著,他已經去拿手機,要給秘書打電話。
邵坤玉驟然沉默下來。
她的目光死死落在邵宴身上,等邵宴幾乎是急切地想她會說什麼的時候,邵坤玉開口了。
“您現在說解除關係,現在不要我了。那我之前……”
她喃喃道:“我之前又算什麼?如果不要我,是可以這樣冇頭冇尾就隨隨便便做的事,那我十六歲看你晚出晚歸,十七歲麵對你包養我的同齡人的事實……我那些時候,因為做你女兒所以不得不忍耐的時候,又有什麼意義?”
邵坤玉怔然望著邵宴,不得不麵對自己隨時都可能被拋棄的事實。決定權在他,父權壓著,邵坤玉冇法擡頭,也無可能爭先。
大人管著孩子,父親管著女兒,天經地義的事。這段逐漸被腐蝕的關係裡,她已徹底冇辦法。
“我付出那麼多時間,那麼多感情和精力,隻要你隨隨便便一通電話就可以抵消,”她道,又喃喃自語:“那我……那十七歲,我說喜歡的時候,算什麼?”
她掉下兩串眼淚,輕聲道:“我本來隻有您這一個親人了,我隻有爸爸了……邵宴,我真恨你,你把這一切全毀了。”
邵宴冇說話。男人胸口劇烈起伏,看起來氣得不輕,甚至因為邵坤玉哭了,變得更暴怒。
他靜了兩秒,道:“滾出去。”
他指著窗外樓下的大門,朝邵坤玉嗬道:“滾!滾出去,滾得遠遠的!再不要回來!”
坤玉的眼神在他無能狂怒的情態裡變得越來越淒冷。她把那塊邵宴當作月經初潮禮物贈送的腕錶解下來放在桌麵,一聲不吭、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棟房子裡所有的東西她都不要了,她隻想儘快、立即見到慈劍英。有情飲水飽,她現在餓得發慌,身體心上哪裡都疼。
盛夏正是花期,路上紫陽花開得十分熱烈耀眼,層層疊疊藍紫色的花朵墜滿枝頭,坤玉走在其中,隻覺得枝葉也在相送。
她邊走邊流淚,失魂落魄,真就是喪家犬。跨出大門時,隻覺得魂也跟著飛走了一部分。
坤玉還是坤玉,隻是“邵”這個姓氏的分量,瞬間輕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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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上桌!從現在開始這裡叫做傑瑞米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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