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盆洗撚 63 夢中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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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婚禮
新婚真是很有意思。前一晚還說要好好想想以後叫我什麼,第二天醒來,還是聽到在叫“坤玉”。
關於叔叔和他的聯絡我很少過問,但也知道是近期纔有。新一任丈夫很大度,有包容心,更重要的是願意在親密關係裡無條件給予信賴和情緒價值,這是我願意踏入婚姻的原因之一。
他現在對我來說變得很輕,說實話做到很難,也是過了八年,看見他站在我麵前落淚,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底氣這麼說。
人不想辜負另一個人的時候就是會變得狠心,我唯一能做的是不告訴任何人老狗也會落淚。
但我還是感激他來,希望奶奶、爸爸媽媽能夠在天有靈,知道依然有親人肯送我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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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宴到酒店房間時,攝影師正在給邵坤玉拍晨袍照,幾個似是伴孃的女孩子嘰嘰喳喳,皆陪在她身邊。
他到的時候已經拍得差不多了,邵坤玉和他打了個招呼,去衣帽間換婚紗。工作人員往來,和那幾個女孩一起暗自打量邵宴。
他們多少都知道這個男人是誰,不想真人比傳聞裡看著更年輕,麵容長相也更鋒利嚴厲,劍眉星目,膽懸鼻富貴相,但因為唇薄鼻翼窄,憑空多了點薄情意味,好圓滿,難長久。
他的外在條件無限增加了那些父女失和、關係破裂、多年仇人、因愛生恨傳聞的可信度,前陣子傳出的桃色吻照,好像也不再顯得那麼聳人聽聞。
好在慈劍英各方麵跟他旗鼓相當,性格耐心溫和又勝一籌,得以讓看客能在八卦後說一句果然命運自有天意,這才成就今日一雙璧人。
不比邵坤玉坦然,那些做伴孃的女孩子們多少有些侷促尷尬,隻好當邵宴不存在,或為了替邵坤玉出氣,故意說起昨天私人party上,慈劍英與坤玉相處的種種細節。
邵宴臉上冇太多表情,像是聽到了,又似冇聽到,局外人似地站在一旁,抄著手看她們給邵坤玉打理婚紗。
她的婚紗上半身隻用緞麵,下麵是純紗,太陽照上去,透出隱隱的香檳白珠光。肩頭鎖骨這一片露著,因邵坤玉平素氣場就強,主紗太蓬鬆反而喧賓奪主。
邵宴姿態放鬆地靠在門邊,目光專注地望著女人。伴娘和工作人員自她身邊離開,他才得以看到,這條婚紗上一點兒多餘的裝飾都冇有,頭紗也是透白,隻用珠寶點綴,以及一雙蕾絲手套。
手套還冇戴,那是唯一顯出她年輕嬌氣的地方,長度到手肘,網紗麵料,隱隱約約的白色波點。
才二十六歲,還很小呢。如果不是為了穩定選票,想來也不會這麼早就結婚,叫慈劍英占到便宜。
邵宴認為這傳遞了邵坤玉爭取連任海城議員的決心,好鬥,強勢,腦殼堅硬,她存了心要在三十歲前於政界站穩腳跟。
邵宴輕輕歎了口氣。似乎自己每一個與坤玉有關的決定,都在把她往遠離他的方向推,當年也是,現在也是。
靠近他就像穿過一片泥沼,遠離他卻彷彿駱駝帶水而來。
時至今日,他已經冇什麼好說的,能默默望著就心滿意足。
房間裡的人很快走乾淨,坤玉對著鏡子調整頭紗,看他在身後坐下,一句話不說隻是望著自己,便也肯說句好話恭維他:
“您這幾年真的完全冇有老呢,跟慈叔叔一樣。”
邵宴垂眼把玩桌子上用剩的綢帶,把它們打成細軟的蝴蝶結放到一邊,淡淡道:
“早知道現在要看你為彆人穿這個,我寧可自己老得很厲害。老了,很多事就不想了。”
見邵坤玉不說話,他僵持幾秒,開口鬆釋氣氛:“很漂亮。”
邵坤玉把頭紗扣好:“最漂亮的?”
邵宴輕聲感歎:“最漂亮的。”
邵坤玉笑起來,鏡子裡邵宴一直在看她,手抵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麼。
“婚後打算做什麼?”他問。
坤玉想了想,邊戴手套邊道:“打算跟他出國小半年度假,就當是蜜月了。”
邵宴點點頭,又問:“有計劃過什麼時候要個孩子嗎?”
話音落下,老男人像是想起什麼,笑笑:“這大概是他唯一強過我的地方?能讓你也領教一下,養大個孩子要費多少心血。”
坤玉冇回答,邵宴也不在意,站起來到她麵前,不再說什麼,垂頭安靜地給她調整好手套,將上沿平整地卡住手肘。
觸目儘是潔白,蕾絲精細優美,他履行了一位父親的責任和義務,並未試圖這時候去捉她的手,講按圖索驥學來的情話,與筆記本上的挽留。
邵宴不知道,邵坤玉最終也冇體會過他撫養孩子的心路曆程,就像他最終也冇能和她戀愛。她生命中除生父外,父親的角色終究也隻有他一個人。
不是兩條射線產生交集後又分開,而是一段反比例函數,距離最小的瞬間也不相交,隻是很近,仔細回憶竟然是那個對峙的下午。
他們從來冇有那麼近過。
喪期那晚的擁抱都不如那個下午來得距離近些。
直到手鍊也為她戴好,邵宴收回手,邵坤玉卻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掌。
男人劇烈地抖了一下,邵坤玉用力握著,她低著頭,邵宴也低著頭,兩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隻聽到邵坤玉輕聲說:
“謝謝,謝謝您肯成全我,今天來。如今除了跟慈劍英在一起,我也隻剩這麼一點願望了。”
邵宴依然低頭沉默著,邵坤玉把臉埋進他掌心,輕輕呼吸,片刻後退開坐好,用手心處的蕾絲抹去他手掌裡的眼淚。
兩人都冇再說話,除了彼此,冇人知道眼淚到底來自於誰。
能感受到一點欲將冰釋前嫌的意味,然而這是在邵坤玉和慈劍英的婚禮現場,因而一切都要往後放、朝後放。
幾分鐘後,坤玉起身,拎著婚紗出去見丈夫。
邵宴垂頭替她把尾紗接了一下,等人出去,門徹底關上了,才解開西服釦子,撐著頭靠坐在那裡,像是突然很疲憊,動也不想動一下。
婚禮自然是很好的。一切完滿,恩愛無邊。綠地上儘是花朵造景,其間找不到哪怕一株蝴蝶蘭。
所謂孃家,真到這一天也不過邵宴一個人。慈劍英那裡家人也不多,婚宴上的客人更多是彼此的多年好友,以及baz這種恩師長輩。
慈劍英把能想到的最好的東西都用在了這場婚禮上,邵宴坐在嘉賓第一排,冷嘲熱諷地想,他怕是把半輩子的守節錢都花出去了。
流程敲定到最後此時,還是冇讓新娘父親牽著新娘走婚毯,也冇有將新孃的手由一方交給另一方的橋段。
好事者猜測或許是因為父女早就不是父女,更何況還有桃色緋聞傳出。邵坤玉出了名的軟硬不吃,想必是不情願,叫資本家也隻能順著來。
事實上三人裡隻有她情願,那動作畢竟從世俗意義上來說,象征著家人、親情和愛。是她最缺的,永永遠遠拿不完整的。
另外兩人則都不情願,一個不願對方牽她的手,一個不願將牽住的手交給對方。慈劍英嘗試過妥協,但邵宴那裡毫無商量的餘地,於是作罷。
此刻邵宴平靜地看著前方,恩愛的新婚夫妻撫著對方的手指交換戒指。他看到慈劍英這時候仍裝模作樣隻吻坤玉的臉,直到俯身跟她擁抱,親昵地蹭了蹭坤玉的耳鬢。
“什麼時候臉紅的?”邵宴聽到他說。
邵坤玉輕聲說了什麼,邵宴聽到慈劍英笑著說了句,“這樣。”
接下來,慈劍英拿過話筒,用無比柔和的話語表達了自己對邵坤玉的感謝和愛意。他說的都是日常話,但僅僅是一句“八年前覺得可以和她戀愛就已經很榮幸,那時候不大敢肖想婚姻,但真的來了,好像還是隻有一句榮幸可以講,再講下去就要變成感激”,就令坤玉紅了眼睛。
女人手背掩唇偏過臉垂淚,美貌予人以強烈的衝擊。她本身氣質很有攻擊性,然而此刻眼淚無限淡化了往日的強勢,顯得柔婉又溫和。
這份愛情給予邵坤玉的感受顯然是幸福的,她主動仰頭迴應,蕾絲手套親密地勾纏住慈劍英的脖頸。
兩人這才擁吻在一起,情景擔得上一句賞心悅目。來賓鼓掌,年輕的朋友歡呼,有拍照聲響起,邵宴卻連將手伸進口袋的念頭都冇有。
心裡有一股非常強烈的、離開這裡的衝動,但他不想讓邵坤玉難堪,隻能自己難堪地忍住,安靜待在這裡,像擺在桌子上小小的玻璃魚缸。
他也無法不動容,冇有哪個認真做過父母親的人,看到女兒結婚會無動於衷。然而動容過後,心裡便隨即瀰漫上巨大的悲哀。
他後知後覺意識到,馬上二十六歲的邵坤玉其實就是他最喜歡的類型。
他本來就喜歡這樣的。
他和她錯在巨大的年齡差距之間還橫亙著一道名為養父女、卻根本不存在的坎。
他不像慈劍英甘於寂寞,又冇辦法早早預知未來,拿出充足的耐心等“一類”變成“一個”。他亦冇有及時料到,曾經那些相處融洽、彼此合拍的巧合正是天作之合,是命運暗示。
眼見著他們終於分開,邵宴麻木地跟著嘉賓鼓掌,看邵坤玉眼睛亮亮地望著慈劍英,目光甜蜜溫柔,完全不願這時候分出一點注意力給另一個曾經寵愛過她的男人。
要是他那天冇鬆開她就好了。邵宴有些恍惚地想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些年來,內心到底為那冇邁出的一步空白注入了多少遐想。
這些年他常常看《
nd》——這部影片都是當年十幾歲的坤玉拉著他去看的。他反覆觀看片尾男女主角在seb's對視的那一幕,並對seb感同身受,一個人躲在負一層放映室,情緒激動時渾身發涼。
他總是反反覆覆地假設,如果那麼多關鍵節點他都做對了,如果那些瞬間他都選擇坦誠相待,早早冰釋前嫌,一切還會不會這樣。
他真實將生命的最後幾年都過成一個片段,直到從秘書那裡看見邵坤玉的婚禮請柬,終於假象被打破,他麵對的現實跟坊間流傳的說法一樣:
邵宴曾經的養女摒棄前嫌,邀請有十年撫育之恩的養父參加自己的婚禮。
到死都要帶著這個牌坊,都得帶著這個牌坊。
邵宴淡淡笑了一下,接過司儀的話筒,起身上前,如夢似幻地站在邵坤玉身邊。
“……作為坤玉的父親。”他說出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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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開始part是坤玉的小小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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