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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時歸善錄 第4章 田莊暗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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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的風波如通投入湖麵的一顆石子,漣漪盪開數日,終究在侯府深宅日複一日的瑣碎中,逐漸歸於平靜。表麵之下,卻自有暗流悄然改變了方向。

蘇昭因壽宴上的“巧思”與“孝心”,頗得老夫人幾日青眼,連帶著她院裡的份例用度都似乎鮮亮了幾分。繼母王氏待她依舊客氣周到,隻是那笑容底下,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審慎。蘇婉則稱病躲了幾日清淨,再出現時,依舊是一副嬌柔妹妹的模樣,隻是偶爾與蘇昭目光相接,會迅速避開,那眼底藏不住的怨懟與忌憚,如冬日夜空中的寒星,閃爍不明。

蘇昭並不在意這些。她知道,內宅婦人間的這點眉眼高低,終究隻是細枝末節。她心中裝著更沉重的事——關於這個看似花團錦簇的永昌侯府,實則搖搖欲墜的根基。

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夾雜著原身一些被忽略的見聞,都在提醒她一個事實:永昌侯府早已外強中乾。祖父去世後,父親雖承襲爵位卻長年外任,京中根基漸淺。府中中饋大權由繼母王氏把持,此人出身商賈,目光短淺,隻知攬權斂財,於經營之道卻一竅不通,甚至縱容手下盤剝欺瞞。

若她記憶無誤,大約就是在這一兩年內,侯府名下最重要的產業,京郊那幾處田莊,會因為莊頭欺壓過甚、佃戶活不下去而爆發一場不小的衝突。憤怒的佃戶衝擊田莊,甚至驚動了官府。父親因此事被禦史參了一本“治家不嚴,縱奴行凶”,險些丟了即將到手的肥缺,侯府聲譽也一落千丈。那之後,府中用度更是捉襟見肘,人心渙散。

她既重生,便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家族走向那條衰敗之路。這並非為了王氏或蘇婉,而是為了侯府上下依附生存的許多人,為了記憶中雖威嚴卻也曾慈愛撫摸她發頂的祖母,也為了……給自已尋一個安身立命、不再任人魚肉的根基。

機會來得比她預想的快。

這日清晨,王氏忽然召集各房至老夫人處說話,麵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愁容。

“母親,”王氏歎著氣,將一本賬簿遞給老夫人,“眼看要入冬了,各處的開銷都大,莊子上送來的秋租卻比往年又減了兩成。那幾個莊頭都說年景不好,佃戶刁滑,收不上來租子。可府裡這大大小小的開銷,眼看就要週轉不開了,您看這……”

老夫人翻看著賬簿,眉頭越皺越緊。她雖不管具l事務,卻並非不通俗務,一眼便看出其中問題:“年年都說年景不好,可我瞧著彆家莊子也冇像我們這般艱難!莫不是底下人欺我們府中無人精心,從中搗鬼?”

王氏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媳婦也疑心這個,可如今侯爺遠在任上,媳婦一個婦道人家,到底不便親自去莊子上查問,隻怕……隻怕鎮不住那些刁奴。”

廳內一時沉寂。蘇婉依偎在老夫人身邊,乖巧地不說話。

蘇昭垂眸靜立片刻,忽然輕聲開口,語氣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試探與擔憂:“祖母,母親,若是信得過,可否讓孫女……代為去看看?”

此言一出,眾人都驚訝地看向她。

王氏首先皺眉:“昭兒,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孃家,怎好去那等地方?莊戶人家粗野,衝撞瞭如何是好?”

蘇昭抬起頭,目光清亮而堅定:“母親,正因莊戶事雜,才更需家中主人露麵,以示重視,方能震懾宵小。孫女雖年幼,卻也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眼見家中為難,孫女無法安坐。再者,孫女不才,於古籍雜書中也曾讀過些農桑稼穡之事,或可分辨莊頭所言真假。孫女不需表明身份,隻作尋常官家小姐路過檢視,身邊多帶些得力婆子家丁,想必無礙。”

她將姿態放得極低,理由卻說得充分,更是點出了“家中主人露麵”的重要性。

老夫人沉吟片刻,看著蘇昭沉靜的麵容,想起壽宴上她從容不迫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動。這個孫女,似乎真的有些不通了。她最終點了點頭:“也罷。昭丫頭有心,便讓她去瞧瞧也好,總比我們在這裡瞎猜強。多帶些人,萬事小心,早去早回。”

王氏見狀,也不好再反對,隻淡淡補了一句:“既如此,便辛苦昭丫頭了。隻是切記,多看少說,莫要輕易插手,免得生出事端。”

蘇昭恭順應下。

三日後,一輛看似普通的青帷馬車,在幾名健仆和婆子的護衛下,悄無聲息地駛出了永昌侯府,直奔京西三十裡外的永業田莊。

馬車內,蘇昭換上了一身半新不舊的藕色杭綢襦裙,髮飾簡潔,儘量不引人注目。她膝上放著一本看似閒書的冊子,實則是她憑前世記憶,精心摘抄默寫出的《齊民要術》殘卷中關於農田水利、稼穡時節的核心要義。這是她目前唯一能依仗的、超越這個時代的“金手指”。

越是臨近田莊,車外的景象便越是荒涼。深秋的田野,本該是豐收後休養生息的寧靜,入目卻多是荒蕪的土地,田埂殘破,溝渠淤塞。偶爾見到幾個在地裡刨食的農人,皆是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眼神麻木。

蘇昭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到了莊頭理事的院落外,她並未亮明身份,隻讓一個機靈的婆子前去謊稱是路過探親的官家女眷,車馬勞頓,藉口討碗水喝,順便探問莊頭何在。

那婆子回來時,臉色卻有些古怪,低聲道:“姑娘,莊頭不在,說是進城采買去了。可老奴瞧著,那院子裡頭……正鬨著呢!”

蘇昭蹙眉,輕輕掀開車簾一角向外望去。

隻見不遠處院門口,圍著一群衣衫破舊的佃戶,男女老少皆有,個個麵帶菜色,神情激動。人群中央,一個管事模樣的胖子正趾高氣揚地嗬斥著,他身後跟著幾個膀大腰圓、手持棍棒的家丁。

“……欠了租子還有臉來求藥?老子告訴你們,莊頭老爺說了,今天再不把欠的租子補齊,統統滾蛋!地也彆想種了!”胖子唾沫橫飛。

一個頭髮花白、佝僂著身子的老婦顫巍巍地跪在地上,不住磕頭,聲音嘶啞哀切:“周管事,行行好,行行好啊!不是我老婆子賴租,實在是今年雨水不好,收成本就薄,莊頭又加了兩成租,實在……實在交不起啊!我那小孫孫病得快不行了,就求莊上賒幾副藥,老婆子我來世讓牛讓馬報答……”

“呸!誰要你來世報答?滾開!彆擋道!”那周管事不耐煩地一腳踹去,老婦慘叫一聲,癱倒在地。

周圍佃戶一陣騷動,臉上顯出憤懣之色,卻被那幾根明晃晃的棍棒逼得不敢上前。

蘇昭隻覺得一股血氣猛地衝上頭頂。那老婦絕望的哀求,那管事囂張的嘴臉,與記憶中前世古籍所載“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的慘象重疊在一起,無比真切而刺目。

她死死攥緊了袖中的那本《齊民要術》殘抄,指尖冰涼。這就是永昌侯府的田莊!這就是父親治下的子民!若任由其發展下去,何須外敵構陷,內部這沸騰的怨氣,就足以將這個家族徹底吞噬!

那周管事罵罵咧咧地驅散了人群,鄙夷地看了一眼地上呻吟的老婦,轉身便要回院。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沉靜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站住。”

周管事愕然回頭,隻見一位衣著素雅、氣質不凡的年輕小姐自馬車上下來,麵覆輕紗,看不清全貌,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正冷冷地看著他。

“這位小姐是……”周管事被那目光看得心裡一突,語氣不自覺收斂了幾分。

蘇昭並未回答他,隻是緩步走到那倒地不起的老婦身邊,蹲下身,仔細檢視。婆子連忙上前幫忙。

老婦額角磕破了,滲著血,氣息微弱,還在喃喃念著:“藥……我的孫兒……”

蘇昭抬起頭,目光再次釘在那周管事臉上,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永業田莊,何時改了規矩,可以隨意毆打發租的佃戶了?侯爺與老夫人仁厚待下,便是讓你們如此行事,敗儘侯府聲名的嗎?”

周管事臉色大變:“你……你究竟是誰?!”

蘇昭卻不理他,隻對身邊的婆子沉聲道:“扶這位婆婆上車,立刻帶回府中醫治。再取我的帖子,去請回春堂的大夫,速去她家中看她孫兒,所有費用,先行墊付。”

婆子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應聲:“是!”

周管事徹底慌了神,想阻攔又不敢。

蘇昭站起身,目光掃過周圍那些遠遠站著、不敢靠近卻眼神複雜的佃戶,最後落回周管事慘白的臉上。

“告訴你們莊頭,”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明日此時,我會再來。讓他備好所有賬冊,侯府要重新清點永業田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粒租糧。”

說完,她不再多看那管事一眼,轉身登車。

馬車緩緩啟動,留下週管事僵在原地,麵如死灰。

車內,蘇昭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的翻湧。指尖撫過書頁上“順天時,量地利,則用力少而成功多”的字句,心中卻是一片冷然。

知易行難。這田莊的沉屙痼疾,遠比她想象的更為潰爛。善念不能僅存於心,需有雷霆手段,方能真正施行仁政。

下集預告:莊頭深夜求見,蘇昭以退為進,新政雛形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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