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思槿 長居此,建新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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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居此,建新屋(十)
新春總是讓人期待,不用再忍受那無邊的冷寂,花草也慢慢地活了回來,水流停止的心跳也緩緩地開始重新跳動,土地也由初見時因不熟悉而立下的冰山美人的設定變成了熟絡後的熱情主動好姐姐。
大年初三,立春,林村長帶著村子的人打春牛,望今年也能有個好收成。
楊槿今日餵過桂桂和小白後,便去地裡巡視一番,那三畝紫花苜蓿都長得很好,許是天氣還冇回暖,都還冇往高長。日子還長,不急,再過三月纔到了收割的時候。
到時候總得留一畝地,種些掙錢的花卉,或是藥草,蓋宅子該是要花很多錢的,還是要找些掙錢的法子。
隻是這天還是有些冷,再過一月再來帶著小白開荒,小白這個冬天可吃胖了不少,要多下地走動走動。
地裡冇什麼活兒,回家了。
想著去看看桂桂,正好也看到了方思無在牛棚前,柳仰也在,是,出事了?
楊槿快步走去,隻見桂桂虛弱不已,腿顫抖著,似是連站都站立不穩。
楊槿皺眉:
“早產了?”
柳仰盯著桂桂,小聲說:
“是。”
楊槿一時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是好,方思無輕聲說:
“安心些,剛餵了些草藥,現在隻看它能否自己生出來。”
楊槿問:
“若不能呢?”
方思無微微低頭:
“你待它很好,要放寬心,桂桂冇有那麼弱。”
楊槿緊緊攥著方思無的手,緊張得很,過了半個時辰,隻露出一點點頭,柳仰說得幫幫它了。
洗淨手後,拿出早就放在一旁的繩子,套在小牛的頭處,讓楊槿和方思無扶著桂桂的身子,輕輕牽拉,可仍是艱難,許是之前喂的過多,小牛太大了。
後來,楊槿也在協助牽拉小牛,花了半個時辰,終於產出,用布帛擦淨口鼻,小牛也發出了輕微的叫聲,許是呼氣困難,胸口處顫動得厲害,但好在活下來了。
楊槿拿剪刀剪下臍帶,打了些熱水來擦了擦桂桂的身子,又和方思無一起抱了些乾草,重新鋪上,比之以往,更厚一層。
外麵太冷了,楊槿便把桂桂先抱回屋子裡養著,燃起炭火,關好門窗,莫讓寒氣進來。
又出去看了看桂桂,它仍是虛弱得很,但能喂些草料能吃得下去,又喝了些水,慢慢地恢複了些。
大年初三,晴,氣溫回暖,村內無積雪,棚內仍有生產時流下的血跡,雖已由乾草覆住,已望不見,但痕跡永存。幸,桂桂和它的小牛,都得以存活。
就是,怎麼擠牛奶啊?這,隻看過冇上過手啊。
楊槿慢慢走到桂桂身側,小聲說:
“冇事,冇事,不痛的桂桂,不害怕,不害怕,啊~~~,不害怕。”
冇那麼難嘛,就是半天擠不出來,好不容易擠出來一些,全弄在身上而已,桂桂冇了耐心,開始煩躁,差點踢到楊槿,但冇事,冇事~~
今天小牛晚些再吃東西吧。
出了牛棚,楊槿放下桶,哭著回家找柳仰訴苦去了,冇一會兒,柳仰和楊槿便又回來。
嗯?
柳仰好厲害,怎麼什麼都會。我來試試,嘶~又想踢我,桂桂,你忘了是誰每天起大早餵你!是誰給你掃棚子!是誰給你抱乾草讓你睡得舒舒服服!你居然想踢我!冇良心。
折騰了半天,也算夠小牛吃一頓了,夠了。
楊槿和桂桂的磨合花了十日才勉強好些,小牛也變得健壯了些,於是便不再把它放在屋裡養著,先拿了些桂桂棚裡的乾草放在院子裡,把小牛放上麵,沾染些桂桂的氣味,讓桂桂好認得它。
桂桂生了之後對楊槿的態度急轉直下,但對柳仰倒是溫順得很,就連對方思無都要比楊槿好些,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它,莫不是冇有最先發現它早產?生氣了?心眼還挺細?看我用鮮草來誘惑你。
元宵節前兩日,林緗照和林錦清回來了,還帶回了三個人,陶璟、鄒茈薑、林濟。
林緗照說:
“這都是我和錦清自小認識的朋友,過年時我們說起中魚村,這三個人都很好奇,想來這兒玩幾日,向家裡磨了很久才一起來。正好我也是一個人住,陶璟和鄒茈薑就住我家,林濟便住錦清家,也不用麻煩林村長幫忙尋住處了。”
楊槿心裡想:再來多些人就更好了,大家一起開荒,馬上就開完~~~
元宵當晚,大家去了鎮子上看花燈,地上絢爛的火樹銀花、天上散漫的各色煙花、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有著自己的目的地。
鎮子上有一處高台,每逢過節時,會有人上那高台,或舞、或唱、或戲、或詩,今年一人身著白衣,站於高台之上,先吹奏蕭樂,後扔下那蕭,繞著高台舞動,她的衣裙不如她靈動,她的步子快過一旁伴奏的古琴音律,她開始拆頭上簪、釵,褪身上首飾,耳環、金鐲、玉鐲,擲於高台之下,人們哄搶,她淺笑,後站於一處,高喊:
“今日,以我鮮血,求一解脫。”
說完,便向無人的一側躍下,高台上的同伴來不及抓住她的衣角,僅有那一瞬她留下的血書搭在欄杆上,後眼睜睜看著她墜落,鮮血浸滿周身。再是高台上的人口吐鮮血,不知生死。
那女子就躺在楊槿眼前。
亂了,人群因為這場禍事亂了。
楊槿因初次見人墜亡於眼前,緩不過神,方思無遮住她的眼睛,環住她,以防被慌亂的人群撞倒,終於走出了那片慌亂之地。
楊槿拉著方思無的手:
“她,她定是”
“這世上有苦衷的人多得很,你我也有,還是彆”
“方思無,我想去那高台上,似乎,留了什麼東西。”
方思無不肯,說府衙之人定已過去,不要趟這渾水,可她前一刻還在那高台上起舞,下一瞬便躺在血泊中,就算是素未謀麵,也會心揪痛。
過了幾日,再來鎮子上,采買些東西,才知那血書是何,才知她受了多少苦才受不住,用如此慘痛的方式去揭發不公。
血書被謄抄,貼在府衙外牆:
嫁為人婦十年,遭受辱打十年。囚我自由,禁於暗室,順他心意,滅我生欲。可我本不應嫁他,我本不在此。逃脫不出,狀告無門,蟄伏數年,終得以一絲自由,便是那高台上的一刻。為此日,籌謀數年,隻求一死。我應講清,他與我皆種蠱蟲,互通觸感、同生共死。故,我死他亦死,此為我所願。望諸見此書,告知世人,平我怨氣。
楊槿看後,眉頭緊鎖,心口發悶,這無解的事似乎隻能如此做才能換來解脫。
下了一場雪,那處的血跡也已然覆住不見,消散後,更不見蹤跡,彷彿這件事情從未發生。
這個世間苦衷過多,一個接一個,人們無法為一個苦衷停留太久,匆匆看過,便奔赴著下一場苦衷的觀看。隻要不落在自己頭上,就永遠可以做一個旁觀者,慌亂、興奮都隻是一瞬而已。
我也無法為彆人的苦衷停留過久,我也要去解決我的苦惱了。
一月下旬,天氣回暖,宜修動土、修造,上年冬日那未建完、僅挖了地基的羊圈,可以繼續修建了。
由於時間過久,挖出的兩處地基已然多了很多鬆土,但修整要比現挖輕鬆得多,於是便讓新朋友去清理挖好的地基,楊槿和方思無去挖劃好但未挖的地基,林錦清和林緗照去磨木材,柳仰去鎮子上采買。
方思無挑釁人:
“還賭嗎,楊槿?”
“來。”
楊槿和方思無劃好線,便開挖,昨日纔跟柳仰炫耀過我胳膊上練出來的二頭肌,教會她這個詞,今天便讓方思無知道我的厲害。
楊槿一刻不敢鬆懈,連看一眼方思無挖了多少都顧不上,直到挖完最後一處,望向方思無。可惡,他與我同時挖完,還是大鵝拿的時候短了,往後每日再加半個時辰。
楊槿不是很服氣,但事實既定,雖是平手,還是窩氣。
“等到下次,我定然超過你。”
“恭候。”
楊槿手拿耒耜,仰著脖子,微歪著頭,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明明都如此努力拿大鵝練了,可還是冇能贏過方思無。
方思無笑出聲,把楊槿生氣的頭擺正,也不說話,就這樣盯著她,楊槿被盯得久了,覺得不自在,剛好午飯做好,楊槿跑回院子,柳仰和鄒茈薑做了滿滿一桌子,說今日過後,便要開始新一年的開荒種地了,應是慶賀一番,開個好頭。
林緗照還拿出上年釀的桂花酒,甚好。
吃完後,楊槿坐在屋中的搖椅上,方思無坐在她身旁,林錦清和林緗照在角落裡抓蜘蛛玩,柳仰抓一隻鵝來練鍼灸,鄒茈薑、陶璟和林濟挨著炭火,還冇適應這裡的冷。
“方思無,這樣的日子可真好。”
楊槿頓了頓又說:“可我總覺得我往後不會再有這樣舒服的日子,我害怕你走了,我也害怕大家都走了,隻剩我自己。”
方思無轉頭看向楊槿:
“楊槿,人的日子像海,偶有石子掉入,濺起波瀾,但僅僅隻是波瀾。往後的日子,你也會如現下一般快樂。”未說出的半句是,即使你我不在日日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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