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夏成海 未寄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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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寄出的信
校園裡的櫻花毫無預兆地開了。連宇踩著自行車穿過校門時,一片花瓣正巧落在他車筐裡。他捏起來對著晨光看了看,粉白的花瓣邊緣帶著細微的褶皺,像是被夜露浸濕後又風乾的信紙。
“看路。”
傅碩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連宇猛地捏住刹車,差點撞上前麵的行道樹。他回頭,看見傅碩修單腳撐地停在他旁邊,黑色衛衣的袖口沾著一點粉筆灰——昨晚天文社的值班表大概又是他一個人寫的。
“亓元赫說今天要去後山拍櫻花,”連宇把花瓣塞進校牌夾層,“你去嗎?”
傅碩修搖頭:“光譜儀數據還冇處理完。”
“哦。”連宇踢了踢車輪,突然瞥見傅碩修書包側袋裡露出一角淡藍色信封,“那是……”
傅碩修迅速把信封往裡塞了塞:“社團申請表。”
連宇眨了眨眼。傅碩修說謊時左眼的淚痣會顯得特彆紅,像一顆小小的硃砂痣。
午休時的文科班教室飄著淡淡的墨香。
葛夢婷用鋼筆尾端戳了戳連宇的手背:“所以你冇問出口?”她麵前的作文字上寫著《論沉默的隱喻》,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
“萬一是情書呢?”林秋野突然從後排探出頭,手裡轉著葛夢婷的髮卡,“比如‘致連宇同學’之類的……”
連宇抓起橡皮砸過去,卻被薑俊明中途截住。這位文科班學委推了推眼鏡:“根據概率學,傅碩修寫情書的可能性低於23。更可能是天文社的經費申請——他上週提過要買新的濾光片。”
窗外的櫻花被風吹進來,落在連宇的英語作業本上。他盯著花瓣發呆,冇注意到薑俊明和葛夢婷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其實……”葛夢婷壓低聲音,“我昨天去交社團材料的時候,看到傅碩修在寫什麼,他一見到我就把紙蓋住了。”
連宇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
“要不,”林秋野咧嘴一笑,露出標誌性的虎牙,“我們幫你‘偵查’一下?”
放學後的器材室堆滿了天文社的雜物。
連宇蹲在紙箱堆裡找星圖手冊時,突然碰倒了一個鐵盒。散落的紙張中,他看見一張熟悉的照片——去年流星雨觀測時拍的,角落裡他和傅碩修的影子幾乎重疊在一起。照片背麵用鉛筆寫著日期,還有一行小字:
“英仙座流星雨峰值時刻,他睫毛上有光。”
門鎖突然轉動,連宇慌忙把照片塞回去。傅碩修抱著一摞資料站在門口,目光落在翻倒的鐵盒上。
“在找春季星圖?”他放下資料,蹲下來幫連宇整理散落的紙張。兩人的手指在泛黃的圖紙間偶爾相觸,像星辰運行中微小的軌道交錯。
連宇捏著那張照片的邊角,喉嚨發緊:“這是……”
“觀測記錄。”傅碩修抽走照片放進檔案夾,動作乾脆得像在實驗室處理標本。但連宇分明看見,他轉身時耳後泛起一片淡紅,像三月櫻花最淺的那一抹顏色。
櫻花林擠滿了拍照的學生。亓元赫舉著相機大喊:“連宇往左靠點!傅碩修你彆總看地麵啊!”林秋野趁機往葛夢婷頭髮上撒了一把花瓣,被追著打了半片山坡。
連宇站在傅碩修旁邊,肩膀之間隔著不到十公分的距離。一陣風吹過,傅碩修的衛衣帽子突然被掀起來罩住了頭。連宇下意識伸手幫他整理,指尖不小心碰到對方的後頸——比想象中溫熱。
“你倆彆動!”亓元赫突然按下快門。
照片裡的傅碩修正微微偏頭看向連宇,一片櫻花懸停在兩人視線之間,像一句未說出口的話。
次日清晨,連宇的課桌裡多了一個信封。
冇有署名,裡麵隻有一片壓平的櫻花和一張字條:
“櫻花花期平均七天,英仙座流星雨週期是一年。有些事不必等。”
他擡頭望向窗外。三班的走廊上,傅碩修正抱著作業本經過,陽光下他的側臉像被鍍了一層柔光。似乎察覺到視線,他突然轉頭,對連宇輕輕點了點頭。
風又起了,更多的櫻花掠過教室視窗。連宇摸出口袋裡的星盤吊墜——他知道今晚天文台的穹頂會照常開啟,而有些話,終於到了該說的時候。
夜風微涼,連宇推開天文台的門時,傅碩修已經在那裡了。
他背對著門口,正在調整望遠鏡的焦距,聽到聲音也冇有回頭,隻是輕聲說:“來了?”
連宇走過去,站在他旁邊。穹頂外的星空璀璨,比任何一晚都要明亮。
“那個信封……”連宇開口,聲音有些發緊。
傅碩修的手指頓了一下,終於轉過頭看他。
星光落進他的眼睛裡,像是盛滿了整個宇宙的溫柔。
天文台的穹頂完全敞開,三月的夜風裹挾著櫻花香氣盤旋而上。連宇看著傅碩修被星光照亮的側臉,突然發現他左眼下的淚痣在微微顫動——就像小時候觀測到的,即將爆發的變星。
\"信封裡的櫻花\"連宇攥緊了口袋裡的星盤吊墜,\"是後山那棵最大的染井吉野吧?上週四體育課你翹了半小時的課。\"
傅碩修的睫毛在儀器藍光中投下細碎的陰影。他伸手調整目鏡,金屬部件發出輕微的哢嗒聲:\"你跟蹤我?\"
\"是亓元赫看見的!\"連宇耳根發燙,\"他說你站在櫻花樹下\"話突然卡在喉嚨裡——望遠鏡的目鏡中,木星紅斑正在緩慢旋轉,就像此刻他胸腔裡躁動的心跳。
傅碩修突然轉身,衛衣布料擦過連宇的校服袖口。他手裡不知何時多了個牛皮紙信封,邊緣已經起了毛邊:\"不是情書。\"
連宇接過時聞到淡淡的雪鬆香,和那天自行車棚裡一模一樣。信封裡滑出三樣東西:一張天文社的經費申請表,一片壓乾的櫻花標本,還有——
\"電影票?\"連宇翻過泛黃的紙片,《銀河鐵道之夜》的燙金字在星光下微微發亮,日期是四年前的春分日。
\"那時你送我的禮物。\"傅碩修的聲音比平時低,\"當時我說要寫作業冇去。\"
連宇突然想起那個雨天。他攥著兩張被雨水浸濕的電影票,在傅碩修家樓下等到路燈都亮了。而現在,這張被儲存四年的票根邊緣已經磨出了毛邊,背麵用鉛筆寫著極小的字:\"應該和他一起看的。\"
清晨,連宇在校門口的櫻花樹下堵住了傅碩修。
\"今天放學。\"他把熱牛奶塞進對方手裡,指尖碰到傅碩修冰涼的腕骨,\"器材室見。\"
傅碩修皺眉:\"光譜儀——\"
\"不是工作。\"連宇湊近一步,櫻花落在他們之間的牛奶盒上,\"我帶《銀河鐵道之夜》的藍光碟。\"
傅碩修的喉結動了動。晨光穿透花瓣,在他頸側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傳來早操的廣播聲,但此刻連宇隻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器材室冇有放映設備。\"傅碩修最終說道,卻把牛奶盒上的櫻花夾進了筆記本。
\"所以纔要你幫忙啊。\"連宇倒退著跑向操場,風吹起他亂糟糟的額發,\"傅大學霸不是最擅長改造儀器嗎?\"
放學後的器材室比想象中更昏暗。傅碩修將投影儀連接在光譜分析儀的介麵上,熒幕是臨時掛起的星圖幕布。
\"居然真的能播\"連宇盤腿坐在一堆軟墊中間,看著片頭星空緩緩亮起。投影儀的光束裡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像是微型星係。
傅碩修在他身旁坐下,兩人肩膀之間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當電影裡出現天鷹座時,他突然開口:\"當年冇去是因為\"
器材室的門突然被撞開。亓元赫舉著數碼相機衝進來:\"終於找到了!老方要社團活動照片——\"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鏡頭對準了暫停的畫麵上相擁的銀河鐵道乘務員。
三秒鐘的死寂後,林秋野的腦袋從門縫擠進來:\"哇哦。\"
葛夢婷的驚呼和薑俊明的推眼鏡聲同時響起。連宇抓起星圖砸過去時,傅碩修已經冷靜地拔掉了數據線。熒幕暗下去的瞬間,所有人都看見——他們的手指在墊子上悄悄交疊。
晚自習下課鈴響過三遍,連宇纔在天文台找到傅碩修。他正在擦拭目鏡,脖頸彎成一個固執的弧度。
\"電影還冇看完。\"連宇把熱可可放在控製檯上,白霧模糊了星圖。
傅碩修的動作頓了頓:\"下次。\"
\"下次是什麼時候?\"連宇按住他調整焦距的手,\"櫻花都快謝了。\"
夜風掀起穹頂的遮光布,星光如雨傾瀉而下。傅碩修終於轉過頭,左眼的淚痣在月光下像一顆小小的行星:\"現在。\"
他按下開關,投影儀的光束穿透塵埃,在圓頂天花板鋪開整條銀河。連宇仰頭時,後頸碰到傅碩修溫熱的指尖——他不知何時站得這樣近。
\"當年錯過的不隻是電影。\"傅碩修的聲音融在星河運轉的嗡鳴裡。他的手指順著連宇的腕骨下滑,最終十指相扣。
器材室的門突然又被撞開,伴隨著亓元赫的慘叫:\"我錯了我真的隻是來還相機——\"
星光下,連宇看見傅碩修第一次對他露出完整的笑容。櫻花從敞開的門縫湧進來,落在他們依然交握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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