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硯昭明 琴絃烽煙
-
琴絃烽煙
重州運河畔那場混亂的火雨與琴劍交鳴，已過去月餘。天音閣重州分號在風波平息後，生意愈發興隆，絲竹管絃掩蓋著更隱秘的暗流湧動。沈硯坐鎮頂樓靜室，窗外是運河千帆過儘的繁忙景象，他的指尖卻無意識地撫過焦尾琴冰冷的琴絃，久久未落。
眼前揮之不去的，是那日暮色硝煙中，岸邊將軍回望的一瞥。
玄甲浴血，身姿如槍。眉骨處那道猙獰的疤痕，在火光映照下更顯淩厲。還有那名字——林燼。
“林燼林燼”沈硯在心中默唸，每一次唇齒相碰，都像在撥動一根生鏽的心絃，帶著沉悶的鈍痛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太像了。那揮劍斬斷弩箭的淩厲果決，那在混亂中依舊能精準鎖定敵首的銳利眼神，甚至那緊抿的唇線都與記憶深處那個風雪破廟中，強忍著淚水和恐懼、攥緊斷佩說要“變強”的孩子身影，隱隱重疊。
可怎麼可能？
他的明宸，是鎮北王府金尊玉貴的世子，姓蕭名明宸！縱然國破家亡，流落江湖，又怎會改姓換名，成了北境軍中聲名赫赫、煞氣凜然的“林將軍”？且鴿組多年來遍查蕭姓，尤其關注北境軍伍，從未有過符合年齡、特征的“蕭明宸”記錄！一絲一毫也無！
理智告訴他，這隻是巧合。世間相似之人何其多，何況十年光陰，足以將任何痕跡抹平。那日山崖下的訣彆，早已刻入骨髓，成為永不癒合的傷疤。
然而，那一瞥帶來的熟悉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堅固的理智堡壘。尤其是
“公子，”月影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北境傳回的訊息，整理好了。”
沈硯收回飄遠的思緒，指尖在琴絃上輕輕一按，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進來。”
月影捧著一疊密報，輕步走入。她將最上麵一份標註“絕密”的卷宗放在沈硯麵前：“這是動用‘玄’字級渠道，彙總的關於北境副將林燼的所有資訊。耗時近一月，折損了兩名埋藏多年的‘暗樁’，代價很大。”
沈硯目光一凝。鴿組情報網按重要性和獲取難度分“天、地、玄、黃”四級。“玄”字級，已是觸及核心機密的層麵，非關乎組織存亡或閣主親令不得動用。他為了查一個“林燼”，竟動用了此級資源，連他自己都感到一絲意外。是那該死的熟悉感在作祟嗎？
他展開卷宗，目光沉靜如水，逐字逐句掃過。
“林燼，年約二十五。北境主帥賀擎蒼義子，出身不詳。約七年前以‘林鋒遺孤’身份投軍鐵壁關。林鋒，北境軍舊校尉，陣亡無後，疑點頗多。”
出身不詳遺孤身份疑點頗多沈硯指尖微頓。這模糊的來曆，本身就透著蹊蹺。
“其人驍勇善戰，性冷峻，治軍極嚴。從戍卒做起，累功升至偏將。主要戰績：雪夜奔襲屠狄寨、焚糧草三百車，戈壁斷糧道、阻敵七日，鐵門關前槍挑狄族王子、退敵八千軍中人稱‘疤麵狼’、‘北境新煞’，狄族聞其名可止小兒夜啼。”
累累戰功，彪炳顯赫。每一場戰役都堪稱經典，透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狠厲與精準的戰場嗅覺。這絕非僅靠勇猛就能達成，需要極高的軍事天賦和冷酷的決斷力。沈硯腦海中浮現出重州碼頭，林燼麵對火船和死士時的指揮若定確實名不虛傳。
“軍中評價：悍不畏死，賞罰分明，深得軍心。然性情孤僻，不喜交際，常獨處。有親衛言，其昏迷時曾囈語‘阿硯’二字，疑為至親或摯友之名。”
“阿硯”！沈硯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驟然一窒！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他死寂的心湖中炸開！是他隻有明宸纔會這樣叫他！在山崖下他身受重傷時、分彆的寒風中，那個孩子一遍遍念著的，就是“阿硯”！
卷宗從他指間滑落，飄散在光潔的地板上。沈硯猛地站起，走到窗邊，背對著月影。運河的風吹拂著他的衣袂，卻吹不散他眼中翻湧的驚濤駭浪。是巧合嗎？戰場上昏迷囈語一個名字？可為何偏偏是“阿硯”？
“公子？”月影擔憂地看著沈硯僵直的背影。
沈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不能亂。越是此刻，越需要絕對的清醒。
“還有嗎？關於他的身世更早的線索？比如，他投軍之前？或者他身上是否有特殊印記？比如舊傷疤？”沈硯的聲音聽不出波瀾，但月影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力壓抑的顫抖。
月影搖頭，麵帶愧色：“公子恕罪。北境軍紀森嚴，尤其是賀擎蒼親軍及林燼所部，猶如鐵桶。我們安插的人手層級有限，能接觸到的都是公開或半公開的軍務資訊。關於林將軍的私事特彆是投軍前的經曆，被嚴格封鎖。賀擎蒼似乎對此諱莫如深。至於傷疤他臉上那道疤是屠狄寨時所留，廣為人知。其他舊傷無從查證。唯一可能相關的是有人提及林將軍似乎有些畏寒，即使在營帳中也常燃炭盆，但這也可能是北境苦寒所致。”
畏寒沈硯想起破廟裡那個凍得瑟瑟發抖的小世子、山崖下相依為命的幾日這算線索嗎？太牽強了。
“那‘林燼’呢？”沈硯轉過身，眼神銳利如刀，“動用所有渠道，再查！查遍北境軍中所有蕭姓之人，年齡在十八至三十之間，無論職位高低！查陣亡名錄！查傷殘名冊！查流放、逃兵記錄！哪怕有一絲可能，都不能放過！”他不死心，他要徹底掐滅心底那點不該有的、危險的希望火苗。
月影肅然領命：“是！屬下立刻傳令各州鴿組，全力追查‘林燼’！不過公子”她遲疑了一下，“北境軍籍管理由兵部和賀擎蒼雙重掌控，極為嚴密。且‘蕭’姓因當年鎮北王府之事，在軍中頗為敏感，恐怕”
“我知道難。”沈硯打斷她，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再難也要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墳。”
月影心中一凜，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靜室重歸寂靜。沈硯彎腰，拾起散落的卷宗，目光再次落在“囈語‘阿硯’”那行字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塊冰冷的斷佩，螭龍殘缺的紋路硌著指腹。
明宸真的是你嗎？
若真是你，為何要改姓林？為何要藏得如此之深？
若真是你，可還記得山崖下的約定？
若真是你這些年，你又是如何活下來的？
無數疑問如同毒藤纏繞心頭，帶來窒息般的痛楚和一絲近乎渺茫的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