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80章 警告
沐兮與孫應洋頻繁出入公共場合的訊息,如同細微卻頑固的藤蔓,悄然爬滿了上海灘某些特定階層的茶餘飯後。
這些流言,終究以最簡潔的形式,呈報到了張彥鈞的案頭。
不是在下屬喧鬨的議論中,而是一份置於他辦公桌一角的日常簡報裡,冷靜地陳述了此事。
副官放下檔案時,甚至未敢多停留一秒。
張彥鈞正在批閱軍務檔案,鋼筆尖劃過紙麵,沙沙作響。
他目光掃過那行關於沐兮的字句,動作沒有絲毫停滯,甚至連眉峰都未曾動一下。
然而,整個書房的氣壓,卻在瞬間驟然降低。
副官感到脖頸後的寒毛無聲豎起,大氣不敢出,垂首肅立,彷彿被無形的冰山鎮住。
空氣凝滯得可怕,隻剩下牆上掛鐘秒針行走的滴答聲,此刻聽來如同擂鼓。
張彥鈞緩緩放下鋼筆。
動作依舊優雅,甚至帶著一種慢條斯理的從容。
但他抬起眼時,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已沒有絲毫溫度,隻剩下一種足以將人凍僵的、極度壓抑的冰冷。
他沒有說話,隻是目光落在副官身上。
副官隻覺得一股沉重的壓力當頭罩下,膝蓋幾乎發軟,頭垂得更低,冷汗瞬間浸濕了內衫。
“訊息來源?”
張彥鈞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膽寒。
“多方印證。”
“屬實。”
副官的聲音乾澀發緊。
張彥鈞微微頷首,不再言語。他拿起桌上一支未點燃的雪茄,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然後,用一把精緻的雪茄剪,慢條斯理地剪開茄帽。
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克製,充滿了一種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儀式感。
可越是如此,周遭那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就越是濃重。
剪下的茄帽無聲掉落在地毯上。
他並沒有點燃雪茄,隻是將它放在指間緩緩轉動著,目光投向窗外,看不出任何情緒。
良久。
他站起身。軍裝熨帖,襯得他身姿挺拔如鬆,肩章上的將星冷光微閃。
“備車。”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帶著千鈞之力。
“是!”
副官如蒙大赦,卻又感到更深的恐懼,立刻躬身退下。
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行在街道上,如同暗夜裡流動的幽靈。
車內的張彥鈞,麵容隱在陰影中,看不出絲毫怒容,隻有一種深沉的、令人望而生畏的靜默。
車子停在霞飛路公寓樓下。他並未立刻下車,而是在車內靜坐了片刻,彷彿在平息某種翻湧的、幾乎要破籠而出的黑暗情緒。
最終,他整理了一下一絲不苟的袖口,才推門下車。
上樓,敲門。動作依舊符合禮節,甚至稱得上禮貌。
傭人開門,見到是他,嚇得臉色發白,喏喏不敢言。
張彥鈞徑自走入客廳。
沐兮正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看書,聞聲抬起頭。見到是他,她眼中掠過一絲驚訝,隨即站起身,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略帶疏離的微笑。
“少帥今日怎麼得空過來?”
張彥鈞沒有回答。他走到客廳中央,停下腳步,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並不凶狠,卻像帶著實質的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彷彿能穿透皮囊,直窺內心。
他緩緩掃視了一圈客廳,視線最終回到沐兮臉上,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近來似乎很忙?”
沐兮的心微微一緊,麵上卻不動聲色:“還好。”
“隻是出去散散心。”
“散心?”
張彥鈞極輕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唇角似乎彎起一個極淡的、冰冷的弧度,“和彙豐銀行的孫經理一起散心,倒是彆致。”
他的話語裡沒有質問,沒有咆哮,甚至沒有明顯的諷刺,隻是平靜的陳述。
但那種洞悉一切、且隱含絕對掌控意味的語氣,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具威懾力。
沐兮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她強迫自己維持鎮定,迎著他的目光:“孫經理是位有趣的談話物件,見識廣博”
“僅此而已。”
“有趣的談話物件?”
張彥鈞向前邁了一步。僅僅一步,帶來的壓迫感卻驟然倍增。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深邃如寒潭,“沐兮,你需要散心,需要有趣的談話物件,可以。”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但這個人,不該是孫應洋。”
“你的時間,你的行蹤,該讓誰知道,不該讓誰知道,你需要有分寸。”
這不是商量,不是建議,而是通知。是上位者對自己所有物劃下的、不容逾越的界限。
他沒有粗暴地製止,甚至沒有明確反對她和誰交往。
但他用最平靜的語氣,宣告了他的所有權和絕對的控製欲。這種內斂的、卻不容置疑的強勢,遠比暴怒更令人窒息。
沐兮的手指微微蜷縮,指甲抵著掌心。她看著他冷峻的、毫無表情的臉,知道任何辯解或反抗在此時都是徒勞,甚至會激化局勢。
她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情緒,聲音放得輕緩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順從:“少帥的意思,我明白了。”
張彥鈞凝視了她片刻,似乎在審視她這話的真偽。客廳裡靜得可怕。
最終,他並未再逼近,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彷彿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軍部還有事。”
他轉身,動作依舊從容不迫,彷彿隻是來閒話家常後告辭。
走到門口,他腳步微頓,並未回頭,隻留下最後一句話,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沐兮耳中,帶著一絲冰冷的警告:
“記住你的身份。”
“也記住,什麼該碰,什麼不該碰。”
門被輕輕帶上,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張彥鈞離開了,如同他來時一樣,沒有留下任何激烈的痕跡。
但客廳裡的空氣,卻彷彿被他那無聲的驚雷和極致的壓迫感徹底洗滌過一遍,冰冷而滯重,久久無法消散。
沐兮緩緩坐回沙發,才發現自己的後背,不知何時已被一層冷汗浸濕。
張彥鈞的這一關,看似平靜度過,實則比她預想的,更加艱難和危險。
他不需要咆哮,不需要暴力,隻需一個眼神,一句輕語,就足以讓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控製力。
而這一切,僅僅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