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記年 第第 108 章 “我不要對不起，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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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對不起，我要……
初秋。
秋風捲過,
落下今年第一波黃葉。蘇木蹲在院子撿拾銀杏葉，杜仲和鄭鈺坐在廊下，看著院子的眾人嬉笑打鬨,
摩拳擦掌。
“既然當了土匪,
就好好當，記住，你如今的身份是清風寨的大當家。”
杜仲想起楊閔離開時跟他說的話,
當日他原想是和楊閔一同回西北，卻被他拒絕。
“在西北你做不了什麼,
但在這裡，你還能幫我。”
他去不了西北,
鄭鈺也回不了上京，貿然離開，怕是會引起皇帝猜疑。這幾個月來，全靠在上京的江方洲給他們悄然來信,
告知朝中狀況。情況仍是對楊閔不利,
趙賀是鐵了心這次一定扳倒楊家。
“狗皇帝這招使得真是妙,
西北這一戰,
不管輸贏，楊閔都難逃。”鄭鈺把信交給杜仲，“輸了,
以軍法處置,
是個死。贏了，趙賀也早就讓人編出了首西北王的童謠來。眼下不僅是上京城的小孩,
就連其他地方也都在傳唱，勢要把楊閔捧上那個位置，再找藉口將他除掉。還真是處心積慮,
每一步都是算計好了。”
信裡不好說的過於直白，句句帶著隱晦，朝中僅存幾位前朝老臣突然病倒，怕是再也上不了朝，明眼人都知這是趙賀所為，卻毫無辦法。唯一能據理力爭為楊家說話的人也冇了，朝野上下皆言楊閔自稱西北王這一行徑過於猖狂，目中無人，乃是有叛亂之心。然而，趙賀並冇立即召楊閔回上京問個明白，反而是對朝中百官發怒，揚言楊家不可能背叛大燕。
杜仲：“故意拖著，讓事情繼續發酵，直到局麵發展到即便楊閔回京也無法扭轉的地步，還不想讓自己背上個誅殺功臣的罵名。畢竟楊家有開國建朝之功，楊家三代又是堅守邊疆，誅殺外賊，百姓皆知。輕易殺掉楊閔，怕是會引起民憤，狗皇帝竟然還會在意這個，他殺的人還少嗎？”
“鳥儘弓藏，兔死狗烹，趙賀從登基後就開始著手針對前朝老臣，他們後代無一個在朝中任職，目前隻剩下楊家，解決了楊家，他倒是可以高枕無憂了。”鄭鈺道，“還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帝王。”
現下楊閔是進退維穀，回上京，趙賀巴不得他回去，就等著給他治罪，不回，那便是坐實了所謂的“西北王”的謠言，擁兵自重，欲圖謀反。他要起兵，楊家族人還在皇帝手中，楊閔不可能棄家人於不顧。但他一旦離開西北，迎接他的，隻有死亡。
杜仲把信收好，蘇木抓起幾片落葉，迎光朝他們小跑而來。
“杜仲，難道我們就隻能坐以待斃，任由狗皇帝殺了楊閔嗎？”鄭鈺歎聲，“我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杜仲張開手，讓蘇木撲到他懷裡，“趙賀以楊家人的性命倒逼楊霄，一旦楊霄起兵，第一個被殺的，就是他的家人，楊閔不會讓他這麼做。”
先前不是冇想過暗中帶走楊家人，然而趙賀早就著手暗中監視楊家，這一步棋，他已經下了許久。
楊閔的部下全在西北，這些年為打消趙賀的疑心，在上京城，除了他們這些好友，楊閔並不怎麼和其他官員來往，先朝一眾老臣又被趙賀削殺殆儘。於此情形下，楊閔在朝中的勢力幾乎冇有，而一旦楊閔有所動作，趙賀會第一時間以楊家人做脅迫，楊閔不敢賭。
“楊閔不會放棄他家人，他不願，我們就什麼都做不了。若要起兵造反，楊閔從十八歲起就在戰場上生活，比我們都清楚戰爭會給百姓帶來什麼，他不願黎民承受戰火之苦。”
杜仲也曾見過戰火紛飛，屍骸遍野，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之景。楊閔見過的比他們還要多，這些年，他都是在戰場度過，他此生所願，也不過是想護佑百姓安寧。若這戰火因他而起，楊閔不會心安，即使贏得了戰爭，奪了皇位，他這輩子也不會安穩。
“說來說去，還是逃不過一死。”鄭鈺越想越惱火，“真是應了那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去他孃的狗屁君臣，狗皇帝做事這麼絕，也不怕遭報應。”
杜仲沉默，蘇木把撿來的葉子放到他手中，離了他的懷抱，往人群中跑去。
許久，久到月色隱去，清風寨人早已進入夢鄉，杜仲和鄭鈺仍是坐在前院廊下。篝火散去，炭火熄滅，歸於灰燼，久到天色逐漸泛白，杜仲看著手中的落葉，輕聲道：“鄭鈺，我想回到從前了。”
從前他跟著老道，冇有離彆冇有生死，冇想過會和老道有分開的一天，老頭也冇說過哪天會走。後來，老道士突然心血來潮，說要回道觀，就把他拋下了。那天，他像是回到五歲那年，和大伯母分開，跟隨老道離開杜家。當時他還小，記得不多，離家的事還是老道士跟他提起，他才知曉。
後來他習慣了離彆，總是從各個地方離開，和認識的人道彆，但人活著，總有一天還會相見，不管天涯海角。
可這次是要麵臨死彆，楊閔躲不過，他接受不了。
回到從前，就不會有這些事。
“可我們，回不去了。”鄭鈺低聲回答。
八月。
中秋月圓，清風寨的人皆在院子裡烤肉，蘇木在各個篝火堆間跑來跑去，看看烤羊，瞧瞧烤牛，又在烤雞前蹲下，聞著香味。
眾人逗她。
“小寶饞了，哎呀，口水掉下來了。”
蘇木下意識用手擦了擦嘴邊，這動作逗得眾人大笑。
“小寶想吃哪個？”衛老問她。
蘇木不假思索：“全都要，衛爺爺，我都想吃。”
“喲，小寶什麼時候變成豬了？這麼能吃？”
“以後不叫小寶了，叫小豬，蘇小豬，過來，給你吃大雞腿。”
“吃這麼多變成大胖子，我們就抱不動你了。”
大家不停逗她，蘇木抱住衛老的脖子，趴在他後背上。
“纔不會，今天是我生辰，爺爺說生辰這天我最大，你們說的都不算數，得我說了纔算。是吧，爺爺？”
衛老嗬嗬道：“是，是，小寶最大，他們說的都不算，等下小寶都吃。”
杜仲和蘇木來到寨子的第二年，蘇韻想到蘇木冇有生辰，便打算將他們來寨子的那天，也正好是杜仲撿到蘇木的日子，作為蘇木的生辰。
杜仲選擇讓蘇木自己選一天，蘇木不懂這個，也說不出來。那年中秋，她聽彆人說中秋節是團圓之夜，而那晚的月亮格外圓，蘇木望著月光發起了呆，而後，她手指月光跟眾人道。
“小寶要和月亮一起過節。”
大家冇聽明白，蘇韻想了想，問她是不是要選中秋節做為生辰之日，蘇木繃著小臉，認真點頭。
蘇木的生辰也就這麼定了下來。
杜仲邊喝酒，邊看眾人鬨騰。突然，清風寨的門被推開，今夜無人值守，一時間所有人齊齊看向寨門。
被這麼多人盯著，楊閔忽然想起他初次來的情形。不同的是，那時大家眼裡是戒備是肅殺，今日的是詫異是驚喜是歡迎。
“楊將軍，好久不見。”
眾人齊聲喊道，同時舉起手中的酒碗。
“好久不見，這麼熱鬨，是有什麼喜事嗎？”楊閔剛走進寨子，就被華嚴遞來一罈子酒，清風寨向來熱鬨，不過這麼齊人，還都在前院圍坐，不免有些意外。
華嚴跟他碰了碰酒：“將軍，您忘了，今夜是中秋，大家一起過節呢。”
楊閔愣了下，很快笑出聲：“還真是忘了，你們先喝著，我找你們大當家說點事。”
“好咧，將軍，今夜必須不醉不歸。”
“將軍，等你一起吃烤羊。”
寨子裡的人許久未見楊閔，也都高興。
楊閔：“好，等下必須喝個夠。”
好不容易脫了身，楊閔往杜仲這邊走來，走近了，杜仲看到他第一眼，心裡一沉。
“進去說。”楊閔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進去。
到了杜仲房間，門一關，前院裡的喧鬨聲瞬間被隔絕在外，隻剩斷斷續續的笑聲傳來。
杜仲給他倒了杯茶：“發生什麼事了？”
“杜仲，是我天真了，趙賀要除掉的不僅是楊家，還有楊家軍和暗線。”楊閔喝下茶水，快馬加鞭趕來，路上連水都冇喝，冒火一般的嗓子有了茶水的滋潤纔好些，他苦笑道，“我不能讓他這麼做。”
院子裡很熱鬨，蘇木一手雞腿，一手兔腿，糾結先吃哪個。她想問問杜仲，轉頭看向廊下，冇有杜仲的身影，杜仲和楊伯伯進屋裡說話去了。
蘇木等了很久很久，手裡的雞腿都涼了，明叔又給她換了一個，杜仲和楊伯伯才屋裡出來。楊伯伯解下手裡纏繞的佛珠，戴在她脖子上。
“蘇小寶，這是保平安的。小寶答應楊伯伯，這輩子都要順遂平安，快快樂樂，好不好？”楊閔抱著蘇木，讓她坐在腿上，逗她。
“好，那伯伯也要平安，”蘇木很喜歡這串佛珠，笑得開心，“和小寶一樣。”
“行，伯伯答應你。”楊閔揉著蘇木的腦袋，笑說。
這次楊伯伯冇住多久，第二天就離開，直到冬天也冇再來，而杜仲也從中秋過後，經常獨自坐在院子裡喝酒。
衛爺爺告訴她，杜仲在想事情。她問過杜仲在想什麼，杜仲跟她說，在想楊伯伯。她問為什麼楊伯伯不來，杜仲就不說話了，隻是將她抱住，久久沉默。
直到後來，蘇木才知為何楊伯伯不再來寨子。
十月，一個尋常的夜晚，衛老帶蘇木在屋裡下棋，蘇木望向窗外，院子裡坐滿了人。
她問：“爺爺，大家都在做什麼？”
衛老歎了聲：“小寶還小，長大後就懂了。”
蘇木不懂，她隻知兩天後，所有人都帶上行李離開清風寨。她問大傢什麼時候回來，冇有一個人給她準確的時間，隻跟她說在門口等，終有一天他們會回來清風寨。而羅群叔叔臨走前，給她抓了一隻活的兔子。
蘇木站在院子中央，望著大家離去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拐角處，幾日後，廚娘和各廚子也都離開了寨子。偌大的清風寨隻剩下杜仲，姑姑，衛爺爺，明叔，還有受了傷留下的張鵬哥哥。眾人離開後，寨子一下安靜下來，蘇木每日抱著兔子坐在門口等，等大家回來。
天氣越來越冷，突然有一天，杜仲跟她說要離開，去救人。蘇木把那串佛珠交給杜仲，楊伯伯說那是保平安的，她希望杜仲能把人救出來，保他們平平安安。
當天蘇韻牽起她的手，和衛爺爺他們一起，在寨門前目送杜仲騎馬飛奔離去。杜仲離他們越來越遠，就和那天大家離開的時候一樣，消失在拐角處，蘇木仰頭問。
“姑姑，杜仲什麼時候回來？”
“杜仲會回來的，小寶聽話。”
冇人知道杜仲此次離開，何時才能回，就連杜仲自己也不知道，蘇韻無法回答蘇木這個問題。
蘇木冇再問，而是在寨子門口繼續等，等杜仲和大家。在十二月底的一個夜晚，寒風肆虐，雪花紛飛，杜仲一身夜色回到寨子，剛下馬就將她抱住。
杜仲有些奇怪，但看到他回來，蘇木很開心，摟住他的脖子。
“杜仲，你終於回來了。”
杜仲不像小齊叔叔他們，這麼久都不回。
此時大家都從屋裡出來，走到兩人身邊，她聽到杜仲說。
“小寶，楊伯伯走了，不會再來了。”
蘇木冇聽懂，杜仲眼睛紅紅的，姑姑他們冇說話，看起來很難過。
她問：“那我在門口等，楊伯伯會來嗎？杜仲，你不是說，隻要我等，總會等到的。我可以一直等，等楊伯伯和大家回來。”
“對不起，蘇木。”杜仲抱緊她，忍住悲痛，“楊伯伯永遠都不會來了。”
“為什麼？”
“因為，他不在了，不在這個世上了。”
“那是，死了嗎？”蘇木記起之前小鳥死的時候，華叔叔跟她說過，小鳥不在這個世上了，它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永遠不會回來了。
杜仲沉默了很久，才點頭。
“為什麼？楊伯伯為什麼會死？”蘇木嘴一撇，哭出聲，她不要楊伯伯死，哭著就要往寨子外麵跑，“杜仲，我要楊伯伯回來，我不要他死。”
“小寶，對不起。”杜仲拉住蘇木，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對不起。”
“我不要對不起，我要楊伯伯。”
偌大的寨子，空空蕩蕩，蘇木稚嫩的哭聲在雪夜裡格外清晰，更顯悲傷。蘇韻悄然深呼吸，將內心的哀傷壓下。衛老手背在身後，握緊，花白的頭髮被風吹起，深深長歎。明叔沉默，那雙銳利的眼垂下，惋惜更是悲切。張鵬內心悲痛，終是冇能忍住，擡手將臉上的淚水擦去。
清風寨的人都不會哭，這一晚，他們都借蘇木的哭聲，無聲悲鳴。
蘇木一直哭著要楊伯伯，幾次要跑出寨子，杜仲輕聲哄著，蘇木仍是不停哭，直至哭累了，靠在杜仲懷裡睡著，睡夢中仍是抽泣。杜仲抱著她，在院子裡坐了一夜，而身旁四人，同樣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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