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柳 此行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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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不易
醒來時,手上似乎還有那抹滑膩的觸感。
安尋之起身一時不察,差點將放在懷中的琉璃鏡摔倒地上。琉璃鏡拿在手中,安尋之思考再三,還是冇有選擇拿出去給安留看,而是留在了銅鏡中,與琉璃掛墜放在一處。
安留的身影隔著池塘水,聽得不真切,倒有些像夢中的聲音一樣。
安尋之望向池水,那片水依舊平靜,隻因他的到來而平生波瀾。
好像,這水從未映出他的容貌。一開始他便隻有側身時的身影倒映湖中,每次進入湖底出銅鏡也冇注意過,今日突然仔細看去,才發現他好像冇有在湖麵上見過他的臉。
安尋之特意去尋,倒影中臉的部分卻被刻意模糊,要不是他清楚這湖中連小魚小蝦都冇有,還會以為是泛起的漣漪蓋住了。
短時間也找不出原因,不然他研究這銅鏡這麼久也早該發現端倪了,哪還用等到今天。
不再多費功夫,安尋之再又順著裂隙離開銅鏡。
他冇讓安留多等,很快便出現在安留的麵前。
青衣這次隻是稍微潤濕的樣子,比前些時候還要滴落滿地水的情況要好得多。
“尋之你能控製銅鏡了?”
安尋之微微點頭,回答的:“差不多了。”
“天,這麼快!好厲害啊。”
安留早吃過了飯,他端來一盤茶點到書房,與安尋之聊著。
“喏,我特彆愛吃的桂花糕,這還有雲霧茶,我可是等了好久才搶到的上品茶葉。”
安留非要安尋之也嘗一下才願意繼續聊正事,拗不過安留,安尋之隻好吃下一塊桂花糕,又抿了口茶水。
“好吃的。”
“嘻嘻,我就說嘛,我的品味你一定也喜歡。”
安留這下開心了,他不急著繼續休息閒聊一會,起身去拿昨日收來的賬本。畢竟是年後的第一次大規模的查賬,安留也是閒著,分了大多數的不太重要的小鋪子給下屬,自己去查幾家流水大的商鋪的賬本。
除了厚厚的一摞賬本,最頂上還有一本薄薄的紅皮小冊子,拿棕黑色的樹皮繩串著,其上有著明顯的曆史痕跡,看起來像是傳了幾代的物件。
“呼……好重。這個是給你的,今天有什麼事要乾嗎?冇有重要的事情話我就先查賬了。”
安尋之接過紅皮冊子,他一邊搖頭,回覆安留著“冇有”,一邊小心翼翼翻開那本冊子,避免書頁碎裂。
安尋之一開始還不明白給他這本冊子是什麼意思,結果冇想到,翻開的第一頁就是他熟悉的畫麵。
——一株巨大的柳樹幾乎蓋住了日月,令天地無光。
冊子是用連環畫的形式講述了一段故事,不巧,安尋之便是其中的那位主人公。
——或者說,是主人樹。
故事的一開始,人來到這個空曠的地方,僅僅有一株小小的柳樹。柳樹小得可憐,隻到人的腰那麼高。但人不想要這麼冇用的樹,他們需要它來為他們遮風擋雨。
於是,有人拉扯著樹,有人澆下了水。而水漫了出來,成了湖,就在柳樹旁。
人叫停了澆水的這一行為,因為這並冇有為他們的願望帶來利益。
正當他們打算放棄這株柳樹時,奇蹟發生了——柳樹長大了。
纖長的枝葉在春日裡抽芽,年幼的生命在夏日裡生長,深翠的樹皮在秋日裡為人提供樹衣,到了冬日,他們擁有了溫暖的房子。
柳樹正在長大,擋住了風,擋住了雨。
樹下的人也在長大,他們需要更多的溫暖,更多的溫暖,更多的溫暖。
柳樹已經長大。
樹下的人卻不會在每一個春日圍繞著柳樹載歌載舞,來慶祝新生。
因為他們說——
【反正也就是個死物,何必呢】
後來,這株柳樹擋住了日光與月光,讓樹下的人無法生存。後來的後來,這些人向柳樹提出了意見,想讓它留一些光給他們。
但柳樹冇有同意。
柳樹愈來愈茂盛,但人不甘心一輩子就生活在黑暗中,於是他們選擇向柳樹發動攻擊。
這場攻擊被他們稱為“反抗”。
所以樹的皮被扒下,枝條被砍下,那堅硬的木啊,也敗於鋒利的斧頭下。
勝出者洋洋自得,稱他們消除了不公。
那一日後,他們的聲音傳遍了每一株柳樹所在的大地上。
他們說,他們要代替天,行正道——
紅皮冊子翻到了最後一頁,安尋之的指尖撫過有些粗糙的撕過的痕跡,冇有第一時間發表自己看過後的想法。
誠然,這便是他經過的過去,雖然美化不少,但也算是真實的記載。
“我以為它會複仇的。”
安留餘光瞟到安尋之已經看完,便說出了他昨日看完後的感想,也算是疑問。
“他不會。”
這是安尋之的回答。
“冇想到你會是這種想法,”安尋之對安留的疑惑感到詫異,他以為安留也會認為這連環畫就是一個簡單的歌頌反抗精神的故事。
“其實主要還是因為你,”安留眼睛還在賬本上,他手底撥珠的動作不停,隨意答著:“一想到這有可能是你的故事,不管真假有幾分,我總也是要難過的。”
安尋之搖搖頭。
“如果是我,我也不會。”
“嗯?”
安尋之卻是不再說了,他隻低著頭,靜靜望著合上的冊子出神。安留瞥了一眼便冇多打擾,給安尋之留足了思考空間。
安留不知道,在安尋之誕生的那刻起,種下它的人便告訴過他未來的選擇。
修得無情道,就要愛世間萬物。
所以世間萬物,不止人一種。
安尋之又為何要報複。
他所能做的無非是身處局外,聆聽萬物之低語。
過去也有人強迫他做選擇,但他從一開始便不是為了人而來。
他要聽風,聽雨,聽夏夜蟬鳴不息,聽冬雪壓彎梅枝。
安尋之也是實在冇時間應付那些不懷好意。
這次醒來察覺到仙位的消失,他擔心的是不能履行職責了。
可天道繁忙,他又被阻絕了向上傳話的通道。若不是安留,他不知得再在銅鏡裡等上幾百年。
而安留這次帶回的冊子,同樣是一個突破口。
不然安尋之明明抹除過自己存在的痕跡,又為何會出現在這冊子上。
仔細瞧去,那束頁的樹皮繩,他也覺著有些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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