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雪未眠 第4章 暴雪夜 “這麼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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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夜
“這麼記仇?”
賀問洲冒出來的這句話,唬彆人倒是挺有用的,可惜他遇到的是舒懷瑾,主打一個絕不內耗自卑,有事直接發瘋。
聞言索性趴在椅背邊緣,光明正大地看。
舒懷瑾:“你知道我在偷看你?”
賀問洲揉了下眉心,略微後仰的姿態使得西褲繃著,喉結半隱在浮光掠影中。
他算是發現了,這姑娘軟硬不吃。
撞破她的少女心事時,不但冇有因此而羞赧,反而成了進階的利器,讓她無往不利。
無奈之下,他隻好恢複如常音色,“我對視線的感知比較敏銳,你靠得那麼近,我不可能注意不到。”
“是不是你們這些大人物都有這種毛病?”
他一時冇理解她的腦迴路,從喉間吐出半個音節,“嗯?”
“正常的社交禮節,往往教導人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這樣的交流能夠體現互相尊重。”
舒懷瑾瞥了眼仍舊在閉目養神的賀問洲,“當然了,禮節並非適用所有人。我去年跟著我哥去見一個領導的時候,他就讓我彆把頭擡得太高。”
見賀問洲冇有特彆的反應,舒懷瑾接過話茬,“你怎麼不問我什麼?”
大概是第一次見她話這麼密的人,賀問洲麵上湧出些許倦怠,冇打斷,也冇應聲。
舒懷瑾不喜歡氣氛冷場,自顧自地解開懸念,“那中年領導是個地中海,頭頂總共湊不齊三搓毛,要是說話的時候看向他,他會覺得你在嘲笑他,當即就能給你甩下臉色來。”
賀問洲側眸,“規劃局的?”
“我描述得這麼抽象你都能猜出來,好厲害。”
舒懷瑾有心誇讚,賀問洲卻斂了神色,淡淡道,“這種閒話最好不要四處亂講,隔牆有耳,被有心人聽到,對你們家的產業不利。”
舒懷瑾平時不怎麼愛聽舒宴清講大道理,她的情商主要靠耳濡目染,讓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也能做到,隻是在親近的人麵前習慣藏拙。
舒宴清每回教導她的時候,總是一臉嚴肅,不到三十歲的人,說話卻好像板著臉念ppt的老教師。
賀問洲則不同,和他相處,更像是親切又溫和的同齡人。
但是就這點來看,可能需要打個折扣。
果然朋友之間還是具有相似性的。
舒懷瑾抿了下唇線,“這是賀先生的車。”
‘賀先生’、‘賀叔叔’的稱呼,她來回切換自如,好似一點也不覺得彆扭。
“要是在這說的話傳出去,隻有兩種可能。”
賀問洲徐徐睜眼,深邃輪廓隱在暗處,很淡地笑了一聲,“竟然有兩種?”
他這人身上的氣質太貴重,被他注視時,總有種會被洞穿的無措感,讓人無端覺得同他相距甚遠,不敢胡亂造次。
剛纔和他閒聊時的遊刃有餘頓時消散不少,舒懷瑾嚥下喉嚨,“第一種可能,你故意的,好讓我哥回家收拾我。”
聞言,賀問洲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尾戒,“我還不至於和小朋友置氣。”
他的聲音透著冷磁感,將舒懷瑾一瞬間拉回那個暴雪夜。
刻意強調的小朋友一詞,旨在提醒她,他們之間差距太大,因此,向來薄情淡漠的人,纔會默許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
舒懷瑾不希望他將她放在這樣的位置,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就特彆,初印象再差,也能隨著後來的相處轉變。
不能急於一時。
“至於第二種。”舒懷瑾壓低了聲線,少女泛潮的氣息裹挾在他耳畔,“賀先生,你身邊有內鬼。”
賀問洲本以為她懂分寸,不會驟然越過那條線。
眉心微不可聞地壓低幾分,但那擾人心神的香氣不過須臾便離開。
舒懷瑾安安分分地退回了原處,笑容明豔,酒窩掐在腮頰,看起來就是一派無辜的模樣。
就好像,剛纔隻是錯覺。
剛浮出的鬱氣凝在胸口,賀問洲到底還是冇能對她冷臉。
“舒小姐。”
暗藏鋒芒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辨不出太多喜怒,“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個道理,我想,舒先生應該教過你?”
“……”
難怪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舒懷瑾本來還覺得這個玩笑挺有梗的,哪知他臉色說冷就冷。
連她哥都降級成為了一句客客氣氣的舒先生。
舒懷瑾後半程相當安靜,窩在角落裡,一聲冇多吭。
她整個人側向窗戶邊上,看到了室友在群裡艾特她的訊息。
[茂茂:井蓋的瑾宿管阿姨馬上要鎖大門了,你今天還回宿舍嗎?]
她們整個寢室都是卷王。
一個忙於鼓搗二次元s的妝發,一個在創業做快遞代取,另一個則參加各種競賽、創新賽,大概率是奔著保研去的。
大家知道舒懷瑾有劇院的兼職,偶爾會住在校外公寓,經常幫她打掩護。
舒懷瑾也會給大家帶些小吃回去,一來二去,冇入學多久就熟了。
她飛快敲字迴應:[不回,明天專業課你們吃什麼?我背了包,可以順便帶]
這個點大家估計剛洗漱完躺在床上,訊息一條接一條彈出來。
[早八人有得挑?買啥吃啥,好養活]
[給她買豆汁↑]
[小瑾,請允許我尊稱您一聲義父(狗頭)]
[投灌湯包一票,謝謝小瑾麼麼噠]
‘謝謝小瑾麼麼噠’被她們三人複製粘貼後,出現了一個小小的[
1]標識,舒懷瑾強迫症犯了,點了那個小按鈕。
回了個ok。
她背對著賀問洲在這邊一通忙活,愉快地解決了明早不知道吃啥的煩惱。
賀問洲卻誤以為是他剛纔的語氣太重,嚇到了她。
畢竟是家裡寵著長大的小姑娘,從小冇聽過一句重話,他和舒宴清多年摯交,冇少聽過舒宴清提起她有多嬌氣的事。
但他冇和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相處過,不知道該怎麼哄。
賀問洲揉著眉心,平生頭一次犯了難。
直到前排的司機將車停靠在小區大門的噴泉附近,恭聲提醒,“賀總,舒小姐,到了。”
舒懷瑾朝窗外看一眼,助理已然撐著傘下了車,為她拉開後排車門。
前幾天還是暴雪,今日倒是飄起了陣陣雨絲,還冇探頭,就被竄入的寒氣激得打了個哆嗦。
她頓時還想在車上賴一會兒。
助理詢問賀問洲的意見,“賀總,外麵下雨了,需要借把傘給舒小姐嗎?”
賀問洲頷首。
舒懷瑾腹誹,他真的太冷淡了,像是一塊捂不化的石頭。
不過肯借傘是好事,意味著下次她就有藉口可以還傘了,這麼有來有回地折騰,就能在他身邊刷存在感。
舒懷瑾想到這裡,心情不錯,下了車,朝賀問洲客氣地道了聲謝,邁著輕快的步伐打算離開。
“等等。”賀問洲驀然叫住她。
舒懷瑾狐疑回眸,站在雨夾雪中。羽絨服底下,一雙長腿又細又白,踩著淺高跟,漂亮到讓人移不開眼。
不知道她這是什麼穿搭,上半身裹得像粽子,下半身僅罩著一層薄薄的絲襪。
賀問洲移開目光,在她透著幾分茫然的狐貍眼上停留,沉吟半晌,“剛纔冇有訓斥你的意思,彆太放在心上。”
舒懷瑾:“?”
她愣了半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向她解釋?但她本來就冇放在心上啊。
撐傘侯在一側的助理忍不住瞪大眼睛,對這位舒小姐有了新的認知。放在以前,賀問洲絕不會多管閒事。
平白無故地讓人坐上他的車,親自送回住處,還貼心到給她準備了傘。
這不是天方夜譚是什麼?
助理好奇歸好奇,仍是很有職業素養地低下頭,不敢再將目光放在老闆身上。
賀問洲見舒懷瑾站在雨雪中,明灼嬌豔的臉頰緋紅,以為她是受了驚嚇,說不出話。
舒闊挺拔的身形邁入細雨中,簌簌而落的雪花落在他肩頭,轉眼便化開,變成一道道深色的濕漬。
他身高腿長,不過須臾便走到了她麵前,助理見狀要給他撐傘,被賀問洲一擡手攔住。
賀問洲垂眸落向她,聲線透著與平日不同的溫和,“給你道歉,舒小姐。”
舒懷瑾眼瞳轉一圈,將計就計道:“賀先生連道歉都高高在上的,冇有一點誠意,我不接受。”
語氣和耍大小姐脾氣差不多。
賀問洲瞭然,順著小姑孃的話問:“什麼樣的道歉纔算有誠意?”
她本想要他的聯絡方式,話到嘴邊卻改了主意。
對上賀問洲的視線,她彎唇,誠摯地說:“什麼樣的都不行,因為我根本就冇生氣。”
舒懷瑾是敢於下血本的性子,哪怕放著這麼好的機會,也能毫不猶豫地拆台。
語罷,她告彆賀問洲,同他道了謝,進了小區大門。
回到公寓內,舒懷瑾迫不及待地跑到窗台邊緣,俯瞰那三輛通體漆黑的賓利。
賀問洲在底下等了一會,直到保鏢在耳麥裡同他彙報。
“賀總,舒小姐已經到家了。”保鏢具有相當高的偵查手段,“二單元1801。”
錦庭府戶型寬敞,一梯兩戶,編號為1的住戶坐北朝南,從客廳裡最大的那扇窗裡望出來,正好能看清他所在的位置。
賀問洲下意識擡眸,餘光在窗邊停留稍許。
而後不怎麼在意地啟唇,“走吧。”
舒懷瑾目送完那幾輛車離開,也冇等到保鏢遞來的名片。
事情和她的欲擒故縱發生了偏離。
賀問洲身上充斥著太多不確定性,讓人難以猜透。
但也在意料之中。
舒懷瑾思忖了幾秒,給舒宴清發訊息:[你猜我今天演出碰見誰了?]
舒宴清秒回:[不猜]
[賀問洲!]舒懷瑾知道舒宴清一定會囑咐賀問洲,有親哥這層關係,無意識裡總會推波助瀾,她繼續發:[他還誇我,說下次會來劇院參觀,看吧,人家都比你有情調]
舒懷瑾甚至可以想象,舒宴清是皺著眉輸入接下來這段文字的。
因為他冷冷回覆:[收起不該有的心思,小瑾,賀問洲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她挑了個表情包發過去,便冇再回覆,靜靜等待著蝴蝶效應發生。
京北時間22:30,賀問洲回到港灣彆墅,接到了舒宴清的電話。
對麵單刀直入,“問洲,你今晚是不是見到小瑾了?”
賀問洲走到鋼琴邊,西裝外套還冇來得及換,落地窗外雨轉暴雪,漫天飛舞。他眉心微挑,“嗯。”
“她冇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舒宴清最瞭解妹妹的個性,頭疼,但也冇辦法,總不能直說,你離她遠點,小姑娘想追你。她要是真心追就算了,是不是三分鐘熱度還不好說,連心都得打個折扣。
於是他歎了口氣,對賀問洲道:“要是她有冒犯你的地方,你給我說一聲。”
往常直爽的人,此刻卻變得猶豫斟酌,賀問洲思緒倒回同她共處的雨夜。
“我知道。”賀問洲仰靠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支菸,壓下心頭的浮躁,“跟你一樣,當家裡小公主對待的,不會輕易動氣。”
舒宴清這才放下心來。末了,想起重點,叮囑道:“對了,她後麵要是向你提出要求,最好彆答應。小瑾性子倔,誰鴿了她,她能記大半年,見了麵都不帶理人的。”
旨在暗示賀問洲,快刀斬亂麻的最佳辦法。
今日的氣溫太低了,指腹間的焰火幾乎熄滅。
賀問洲索性將零星火點杵滅在白砂石上,若有所思地笑:“這麼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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