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畫舫暗探
畫舫暗探
揚州夜色,因運河上星星點點的燈火和畫舫中流瀉出的靡靡之音,比白日更添幾分浮華與曖昧。
顧驚弦與陸昭明目標明確,直指揚州城最有名的銷金窟之一——“醉仙樓”畫舫。
這艘巨大的畫舫常年停泊在城中最繁華的河段,三層樓閣,雕梁畫棟,不僅是達官顯貴尋歡作樂之所,更是三教九流資訊彙聚之地。
兩人換了身不那麼紮眼、但料子尚可的常服,顧驚弦依舊是一身玄色,氣質冷峻,陸昭明則選了件靛藍長衫,收斂了幾分跳脫,多了些許文氣。
他們將小雪團兒留在客棧,以免這小東西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踏上連線畫舫與岸邊的跳板,絲竹聲、笑語聲、觥籌交錯聲便撲麵而來。
空氣中混合著濃鬱的酒香、脂粉香以及河水淡淡的腥氣。
一名衣著光鮮、眼神精明的龜公立刻迎了上來,滿臉堆笑:“二位爺瞧著麵生,是第一次來咱們醉仙樓?快裡麵請!想要什麼樣的姑娘作陪?咱們這兒清倌人、紅倌人應有儘有,琴棋書畫……”
顧驚弦麵無表情,隨手拋過去一錠分量不輕的銀子,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尋個清淨的雅間,上些好酒好菜,無需人伺候。”
龜公接過銀子,掂量了一下,臉上笑容更盛,心知來了不喜打擾的豪客,立刻躬身道:“好嘞!二位爺請隨小的來,三樓‘聽雨軒’最是清淨,還能賞河景!”
跟著龜公穿過喧鬨的一樓大廳,沿著鋪著紅毯的樓梯登上三樓。與下麵的喧囂相比,三樓果然安靜許多,一個個雅間門扉緊閉,偶有絲竹和低語聲傳出。
“聽雨軒”位於畫舫尾部,位置僻靜,推開雕花木窗,確實能將大半段運河夜景收入眼底。
龜公安排好酒菜,識趣地退下,並帶上了房門。
房間內隻剩下兩人。顧驚弦走到窗邊,負手望著窗外河景,目光卻銳利如鷹,掃視著畫舫上下的動靜。陸昭明則走到門邊,將耳朵貼近門縫,仔細聽著外麵的聲響,同時全力放開感知。
“這畫舫……‘味道’很雜。”陸昭明低聲道,眉頭微蹙,“貪欲、算計、虛情假意……到處都是。但也有幾處,氣息不太對勁。”
“哪裡?”顧驚弦回頭。
陸昭明指向樓下某個方向,又指了指他們斜對麵另一個雅間:“下麵靠近廚房的區域,有一股很淡的、類似‘神仙香’但又不太一樣的冰冷藥材味。斜對麵那個房間……裡麵的人,情緒很緊繃,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期待和一絲恐懼,不像尋常尋歡作樂。”
顧驚弦眼神一凝。廚房區域可能是儲存或配製那種邪門香料的地方。而斜對麵的房間,裡麵的人狀態異常,很可能與拜火教有關。
“我去下麵看看。”顧驚弦道。他身形挺拔,氣質冷硬,不適合在人多處久留探查,更適合快速行動。
“我去會會對門那位。”陸昭明介麵道,他麵容俊俏,氣質靈動,更容易與人搭上話。
兩人分工明確。顧驚弦悄無聲息地拉開房門,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沿著廊道向樓梯口潛去。陸昭明則整理了一下衣襟,臉上掛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風流浪蕩意味的笑容,搖著一把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摺扇,施施然走向斜對麵那間名為“流芳閣”的雅間。
他並未直接敲門,而是彷彿醉酒般,腳步虛浮地路過“流芳閣”門口,手中摺扇“不小心”脫手,恰好撞在了門板上,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哎喲!”陸昭明驚呼一聲,帶著七分醉意三分懊惱。
雅間門立刻被拉開一條縫隙,一個神色警惕、太陽xue高高鼓起的精悍漢子探出頭來,目光如電般掃向陸昭明,帶著審視和不耐:“乾什麼的?!”
陸昭明連忙拱手,臉上堆起歉意的笑:“對不住,對不住!兄台,小弟多喝了幾杯,手滑,驚擾了兄台雅興,實在罪過!”他說話間,目光飛快地透過門縫向內掃去。
隻見房間內坐著三四人,主位上一個穿著錦袍、麵容瘦削的中年男子,正端著一杯酒,眼神有些飄忽,帶著一種不正常的亢奮,手指微微顫抖。他身邊坐著兩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卻顯得有些拘謹和畏懼。而開門這漢子,以及房間角落另一個沉默寡言的黑衣人,氣息沉凝,顯然是護衛之流。
最重要的是,陸昭明清晰地感知到,那錦袍男子身上散發出的,正是那種混合了狂熱、期待與恐懼的異常情緒,而且,在他麵前的桌上,放著一個開啟的、與趙蟠那個類似的鼻煙壺!
“無妨,走路小心點!”那精悍漢子見陸昭明一副醉醺醺的紈絝模樣,戒備心稍減,不耐煩地揮揮手,便要關門。
“等等,兄台!”陸昭明卻順勢用摺扇抵住門,笑嘻嘻地道,“相逢即是有緣,看兄台氣度不凡,小弟心生仰慕,不知可否賞臉,容小弟進去敬杯酒,賠個罪?”
那漢子眉頭一擰,正要拒絕,裡麵的錦袍男子卻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詭異的沙啞和急切:“讓他進來。”
漢子愣了一下,回頭看了主子一眼,見其點頭,這纔不情願地讓開身子。
陸昭明心中暗喜,臉上笑容更盛,搖著摺扇走了進去,目光快速掃過房間佈局和那幾人,尤其是在那錦袍男子和鼻煙壺上多停留了一瞬。
“小弟姓陸,單名一個明字,初到揚州,不懂規矩,衝撞了諸位,自罰三杯,聊表歉意!”陸昭明自來熟地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三杯酒,毫不猶豫地一飲而儘,動作瀟灑流暢。
那錦袍男子看著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陸公子……好酒量。坐。”
陸昭明依言坐下,與那錦袍男子攀談起來。他本就見識廣博,又刻意迎合,幾句話下來,便逗得那男子(自稱姓錢)笑聲不斷,戒心似乎降低了不少。陸昭明趁機將話題引向風月、享受,旁敲側擊那鼻煙壺裡的“神仙香”。
“……錢老爺您這鼻煙壺真是精緻,裡麵裝的,莫非是什麼海外仙方?聞著就讓人精神一振。”陸昭明故作好奇地問道。
錢老爺聞言,臉上立刻露出一種混合著得意與迷醉的神色,小心翼翼拿起鼻煙壺,壓低聲音道:“陸公子好眼力!這可是真正的好東西,西域來的‘極樂仙塵’,吸上一口,快活似神仙!比那些尋常阿芙蓉,不知強了多少倍!”
極樂仙塵?名字倒是取得唬人。陸昭明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嚮往之色:“哦?竟有如此神物?不知錢老爺可否讓小弟……開開眼界?”
錢老爺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陸昭明“單純”好奇的臉,又看了看他空了的酒杯,似乎在判斷他是否可靠。最終,那對“極樂”的渴望壓倒了一切,他神秘兮兮地湊近些,將鼻煙壺遞過去:“陸公子小心些,此物金貴,隻此一點,便價值千金。”
陸昭明接過鼻煙壺,假裝仔細端詳,指尖卻悄然凝聚一絲微弱的內力,感知著壺中藥粉的氣息。沒錯,與趙蟠那份“神仙香”同源,但似乎純度更高,裡麵那股冰冷的、屬於拜火教特有的邪異氣息也更明顯一些。
就在他準備將鼻煙壺遞還,再套些話時,雅間門突然被猛地撞開!
之前那個精悍漢子跌撞進來,臉色驚惶,嘴角還帶著血跡,嘶聲道:“老爺!不好了!外麵……外麵有硬點子闖廚房!兄弟們擋不住了!”
錢老爺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那狂熱的笑容瞬間被驚恐取代:“什麼?!”
幾乎同時,陸昭明感知到樓下傳來一陣混亂的氣息和兵刃交擊的微弱聲響!是顧驚弦那邊暴露了!
他心中一驚,知道不能再待下去。趁著錢老爺和那漢子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間,他手腕一翻,極其自然地將那鼻煙壺滑入袖中,同時故作驚慌地站起身:“哎呀!這是怎麼了?打架了?錢老爺,小弟膽小,先走一步!”
說完,不等對方反應,他便如同受驚的兔子般,拉開房門就往外衝!
“站住!”那精悍漢子反應過來,厲喝一聲,伸手便抓!
陸昭明身法靈動,側身避開,腳下一點,已竄出雅間,頭也不回地朝著與樓梯相反的方向——畫舫尾部的廊道跑去!
“抓住他!他把仙塵拿走了!”錢老爺氣急敗壞地尖叫。
雅間內頓時一片混亂。那黑衣護衛也動了,如同鬼魅般追出。
陸昭明在曲折的廊道中疾奔,身後腳步聲緊追不捨。他心念電轉,不能回“聽雨軒”,會暴露顧驚弦的據點。必須想辦法脫身,或者製造更大的混亂!
他瞥見廊道一側有一扇虛掩的窗戶,外麵是畫舫的側舷板。毫不猶豫,他猛地撞開窗戶,翻身躍出!
冰冷的河風撲麵而來!他足尖在窄窄的舷板上連點,身形如同燕子般輕盈,朝著畫舫尾部更黑暗的區域掠去。
身後,那名黑衣護衛也緊跟著躍出,如同附骨之疽,緊追不放。
而畫舫內部,因廚房區域的打鬥和這邊的追逐,已然炸開了鍋,驚叫聲、奔跑聲、嗬斥聲響成一片。
混亂,已然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