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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 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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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弦外之音

皇城司內衙的廂房,果然比詔獄的牢房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房間不大,但陳設簡潔乾淨,一床一榻一桌一椅,皆是上好的榆木所製,觸手溫潤。

窗明幾淨,窗外甚至還有一小方庭院,植著幾竿翠竹,在雨後清新的空氣中顯得青翠欲滴。

陸昭明將懷裡的小雪團兒放在鋪著乾淨棉褥的榻上,小家夥好奇地在上麵打了個滾,嗅了嗅陌生的氣味,隨即安心地蜷縮起來,開始梳理自己雪白的皮毛。

“總算有點人住的地方的樣子了。”陸昭明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

雖然活動範圍依舊受限,但比起詔獄那令人窒息的壓抑,這裡簡直堪稱愜意。

一名穿著皇城司低階官吏服飾的年輕人端來了熱水和乾淨的布巾,態度算不上熱情,但也算恭敬。

“陸先生,指揮使吩咐,請您稍作整理。若有其他需求,可告知在下。”年輕人放下東西,垂手立在一旁。

“陸先生?”陸昭明挑了挑眉,對這個稱呼感到有些好笑,“不敢當。有勞了,不知如何稱呼?”

“卑職姓陳,單名一個默字。”年輕人回答得一板一眼。

“陳默,好名字。”陸昭明笑了笑,也不客氣,用熱水擦了把臉,頓覺神清氣爽。他看向陳默,狀似隨意地問道:“陳兄弟,顧大人平時……也常帶‘外人’回來住嗎?”

陳默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低聲道:“指揮使行事,非卑職所能揣測。卑職隻知奉命行事。”

滴水不漏。

果然是顧驚弦帶出來的人。

陸昭明也不在意,擦乾手,走到窗邊,看著庭院中的翠竹。

雨後的陽光透過竹葉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

他看似悠閒,腦海中卻在飛速運轉。

顧驚弦將他安置在內衙,固然有利用他能力的意思,但也是一種更嚴密的監控。

不過,這同樣意味著,他獲得了初步的、極其有限的信任。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接下來,就是要證明自己的價值,不僅僅是“感覺”,而是真正能幫上忙。

拜火教這條線,必須緊緊抓住。那股冰冷的藥材氣味,是關鍵。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彷彿還能感受到那冰蠶絲上附著的、若有似無的陰寒。

啟用……究竟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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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驚弦的值房內,氣氛卻遠不如廂房那般“愜意”。

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玄色官服,正在聽取李琰的回報。

“大人,排查已經初步展開。西市三家較大的西域香料鋪,兩家藥鋪,均已安排人手暗中監視。城南那邊也派了人混進去打探訊息。隻是……目前尚未有明確的線索回報。”李琰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京城之大,人員之雜,這樣的排查無異於大海撈針。

顧驚弦坐在書案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

他麵前攤開著那隊與沈萬金接觸過的西域胡商的資料。

資料顯示,那隊胡商來自一個名為“月氏”的西域小國,主營香料和寶石,在沈萬金死後第三日便已離開京城,據說是返回西域了。

一切看起來合情合理,彷彿沈萬金的死與他們毫無乾係。

但顧驚弦的直覺告訴他,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

這隊胡商,要麼是拜火教徒偽裝,要麼就是被利用而不自知。

“查清楚他們離京的具體路線,派快馬沿途追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顧驚弦下令,聲音冰冷,“還有,查一查近半年來,京城及周邊,是否有類似的、死狀異常離奇的案件,無論是否結案,卷宗全部調來。”

他懷疑,沈萬金並非第一個受害者,也可能不是最後一個。

拜火教在京城的活動,或許早已開始,隻是未被察覺。

“是!”李琰領命,正要離去,又被顧驚弦叫住。

“那個陸昭明,”顧驚弦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他需要什麼,隻要不離譜,儘量滿足。另外,找兩個機靈點、身手好的,明著是伺候,暗地裡給我盯緊他,一舉一動,我都要知道。”

“屬下明白。”李琰心領神會,退了下去。

值房內再次恢複寂靜。

顧驚弦拿起桌上那包冰蠶絲,在指尖摩挲。

冰冷的觸感透過油紙傳來。

陸昭明說這絲線被“啟用”了……是什麼意思?是某種法術標記,還是記錄了資訊?

拜火教的邪術,竟然詭異至此。

他想起陸昭明描述“神魂剝奪”時的凝重表情,那個青年,雖然看似玩世不恭,但在涉及這些詭譎事物時,眼神卻異常清醒和敏銳。

他到底是什麼人?僅僅是一個“走南闖北”的江湖人?

顧驚弦發現自己對陸昭明產生了超出尋常的好奇。

這很危險。

作為一個掌控皇城司、身處權力漩渦中心的人,他不應該對任何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投入過多的注意力。

但,破案的需要壓倒了個人的警惕。至少,在解決拜火教這個威脅之前,陸昭明是必要的。

他需要更係統地瞭解拜火教,瞭解那種冰冷的藥材,瞭解傀儡之術的所有細節。

而這些,或許陸昭明能提供更多。

思及此,顧驚弦起身,再次走向內衙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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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昭明剛整理完自己,正拿著一根從院子裡撿來的細竹枝,逗弄榻上的小雪團兒。

小家夥撲騰著去抓那晃動的竹枝,玩得不亦樂乎。

顧驚弦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青年眉眼帶笑,神情放鬆,與這肅殺的皇城司格格不入。

陽光透過窗欞,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竟有種奇異的……溫暖感。

顧驚弦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顧大人?”陸昭明聽到動靜,回過頭,臉上笑容不變,“視察工作嗎?放心,我沒亂跑,也沒拆房子。”

顧驚弦忽略了他的廢話,走到桌邊坐下,直接將那包冰蠶絲放在桌上。

“詳細說說,‘啟用’是什麼意思?這絲線,除了記錄氣味,還可能有什麼作用?”

陸昭明放下竹枝,走到桌邊坐下,神色也認真起來。

他沒有去碰那油紙包,隻是看著它。

“我也隻是猜測。”他謹慎地開口,“有些邪門的東西,製作過程非常複雜,需要用到特定的儀式或者能量灌注。這冰蠶絲本身材質特殊,極易附著和傳導‘意’與‘氣’。所謂的‘啟用’,可能是指它被用在某種邪術儀式中,承載了施術者的力量或者某種指令。”

他指了指油紙包:“它現在就像一塊浸滿了特殊墨汁的布,雖然墨汁乾了,但痕跡還在。我能‘聞’到的冰冷藥材味,可能就是那種‘墨汁’的一部分。”

“承載指令?”顧驚弦捕捉到這個關鍵點,“什麼樣的指令?”

“這就難說了。”陸昭明搖頭,“可能是追蹤指令——誰碰了它,就會被標記,方便施術者追蹤。也可能是觸發指令——在特定條件下,比如靠近某個地方或某個人,會觸發某種效果,比如……釋放迷香,或者向施術者發出訊號。”

顧驚弦眼神一凜。如果是後者,那這冰蠶絲就是一個潛在的陷阱。

“你能分辨出是哪一種嗎?”

陸昭明無奈地攤手:“大人,您也太高看我了。我頂多算個……嗅覺比較靈的獵犬,能聞到味道,但讓我分析這味道是怎麼調出來的,裡麵具體有什麼成分,那就太難為我了。”

這個比喻讓顧驚弦微微蹙眉,但似乎又無法反駁。

“不過,”陸昭明話鋒一轉,眼中閃過思索的光芒,“如果這絲線真的承載了指令,那麼施術者一定在京城某處,通過某種方式與它保持著微弱的聯係,或者至少,在等待著它被觸發。我們可以……試著‘引蛇出洞’。”

“如何引?”

“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將這絲線暴露出來,或者製造一個它被‘觸發’的假象。”陸昭明壓低聲音,“當然,這很冒險,可能會打草驚蛇,也可能會讓我們陷入危險。”

顧驚弦沉默著,手指輕輕敲擊桌麵。

這是一個大膽的計劃,風險與機遇並存。

拜火教行事隱秘,常規排查效率太低,若能引他們主動現身,無疑是破局的關鍵。

但,用什麼做誘餌?在哪裡設伏?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陸昭明身上。

這個青年,不僅提供了線索,甚至還開始獻策了。

“你對拜火教的瞭解,似乎不止‘道聽途說’。”顧驚弦的語氣帶著探究。

陸昭明笑了笑,笑容裡帶著幾分坦然,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晦暗:“人在江湖,總會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事,聽得多了,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些皮毛。況且……”他頓了頓,聲音輕了些,“這種玩弄人心、剝奪意誌的伎倆,是我最厭惡的東西。”

最後這句話,他說得極其認真,甚至帶著一絲冰冷的恨意,與他平日玩世不恭的形象截然不同。

顧驚弦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情緒的變化,卻沒有追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過去。

“你的提議,我會考慮。”顧驚弦站起身,將冰蠶絲重新收起,“在此之前,你安心待在這裡。需要你的時候,自然會找你。”

說完,他轉身欲走。

“顧大人。”陸昭明忽然叫住他。

顧驚弦回頭。

陸昭明臉上又恢複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樣:“那個……商量個事兒唄?能不能給我找幾本閒書看看?或者弄點零嘴?這乾等著,也怪無聊的。”他指了指榻上眼巴巴看著他們的小雪團兒,“這家夥嘴也饞。”

顧驚弦看著他,又看了看那隻明顯被養得有些嬌氣的鬆鼠,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陳默會安排。”他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廂房。

門被關上,廂房裡隻剩下陸昭明和一隻鬆鼠。

陸昭明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他走到窗邊,看著顧驚弦消失在庭院拐角的背影,眼神複雜。

“厭惡麼……”他低聲重複著自己剛才的話,指尖無意識地在窗欞上劃過。

他之所以對拜火教的傀儡之術如此敏感,甚至深惡痛絕,並非沒有原因。

隻是那段過往,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他不願,也不能輕易提起。

而現在,他似乎已經踏入了另一片更加深邃和危險的漩渦。

顧驚弦,皇城司,拜火教……每一步都需謹慎。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那感知情緒的能力,究竟是福是禍?

小雪團兒跳上他的肩頭,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臉頰,發出細微的“咕嚕”聲,像是在安慰他。

陸昭明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它。

“沒事,”他輕聲道,“既然進來了,就把這潭水,攪得更渾一點吧。”

陽光透過竹葉,在他眼中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而在值房內,顧驚弦鋪開京城輿圖,目光落在西市和城南的區域,手指在其上緩緩移動,最終停在了一個看似普通的地點。

一個計劃,在他心中逐漸成形。引蛇出洞,固然危險,但或許是眼下最快的方法。

隻是,這誘餌,該由誰來充當?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內衙廂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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