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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如朝日 第八章 鹿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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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血

夜霧洇濕冷月,斑駁朱牆下一地粉白隨風而起,越過樓台,漸漸飄遠,望不見了。

傅潤歪著頭仰望他的皇後。

可是吃了太多酒,睏倦,不甘,眼前有一層粼粼氤氳的水霧。

他緊緊拽住手中的淺青色梅花外袍,彷彿聞見竹葉的清香,喉結一滾,又隨心地再親一口。

“……”趙彗之渾身僵硬,擡手掐住傅潤的下巴,神色不明地盯著青年濕漉漉的嘴唇。

“噓。你不會說話,不要啊啊啊的,煩得很。”傅潤這才覺得下巴疼,卻不動怒,整個人靠在對方的胸膛上,嘟囔了一句好涼,又輕歎道:“……孤若能一舉誅殺李季臣滿門,收回趙坼的虎符……唔,我把你當作妹妹看,你既知我心事,我、孤斷不會、不會放你回家去。”

聞言,趙彗之眸色幽深,神情漠然,將醉醺醺的“夫君”拖抱到門檻邊放下來。

傅潤的額頭磕在拇指粗的圓門釘上,一時痛得清醒了,大罵劉福混賬,罵完又愈發神倦目疲,手胡亂夠了幾次,抓住趙彗之的腰帶將人攬在懷裡——嘶,腰倒是不怎麼細。

豈止不細,好硬,像男子。

“……”月色如水,趙彗之心中一點旖旎也無,反覆呼吸忍耐剋製,臉依舊陰沉似修羅。

傅潤在前朝是汲汲於掌天下殺生大權的陛下,在內朝是孝順恭謹的新帝,在外則是萬民之君。

同時他也是一個疑心重、思慮多的人,誰也不值得信任。

三年前有一日,不知為何,傅潤跑到長樂宮來,隔著沉重的宮門闖入一雙黑白分明、波瀾不驚的眼眸中。蹲在缸蓮邊舀水的少年看向來人,呼吸停滯,僵硬地抹了一把沾泥的花臉。

年輕的皇帝壓根冇關注“女孩兒”的身形麵目,心裡明白這是他的皇後,是趙將軍養在鄉下的農婦般怯弱的女兒,是父皇彌留時胡亂指婚的權臣之子,是他一生之敵。

總之,他們兩絕非生死相隨、相濡以沫的夫妻。

可在成千上萬種理智回籠之前,傅潤忽然一笑,懶洋洋地坐在門檻上伸手討要一杯水喝。

……總是這樣無賴。

趙彗之從回憶中抽身,心思複雜,難免放鬆警惕,敷衍地揉了兩下傅潤的額頭。

傅潤白日裡受了趙坼不少悶氣,念及趙坼父子刻薄的態度,因覺得皇後身上很香,比寢宮的熏香舒服,強迫自己緊緊挨著這具僵硬的身體站直了,又忍耐不適、放縱慾/念在趙彗之的脖頸處嗅了嗅,“吃的什麼?好香。”

“……”

傅潤醉得站不穩,既不知自己剛纔“輕薄”了“妹妹”兩回,更不知“妹妹”惱怒而心生殺念。

他哼哼唧唧地撒酒瘋,難得清醒時環顧四周茫茫夜色,不見其他人影,心裡十分地滿意。

距長樂宮兩百步遠的地方,禁軍侍衛與提燈籠披風的太監劉福麵麵相覷,繼而默契地苦笑兩聲,繼續懷著十二分警惕彼此乾瞪眼,除非陛下召喚,絕不貿然挪動陣地。

陛下每隔一、二月來後宮一次,從不入長樂宮,僅僅坐在門檻上發些牢騷罷了。

長樂宮裡的那位是啞巴子,早年甚至大字不識幾個,實乃當朝萬萬人裡最守得住秘密的。

自然,不慎見識陛下另一麵的太監宮女們……除了瘋瘋癲癲的方嬤嬤,如今屍骨都找不著啦。

多少條人命因此零落。

君王為一己之私,暴虐嗜血至極,有識者豈可托付江山任其糟蹋?

趙彗之冷下臉,輕輕推開傅潤,聽見一聲悶哼,麵無表情轉身找蠟燭,預備關宮門就寢,莫名記起幼年往事,回首瞥見傅潤在燭光下風流憔悴、任人施為的模樣,心跳無端慢了一拍。

傅潤鳳眸微狹,察覺了視線,下意識摸腰間的掛件,玉佩找不到,勉強卸下一枚晶瑩的寶珠。

修長的手指高舉而搖晃,兩指指尖抓著寶珠往趙彗之的手裡塞。

……總是這樣無情。

趙彗之倏地冷靜下來,奪過寶珠隨手擲進遠處的牡丹花盆,複又在這隻手的手背上寫字。

“嗯?不,你為一個樂妓巴巴地寫信求我,難道我還不如她?趙氏,你敢!”

趙彗之:“……”

傅潤心念一動,威嚴散儘,反手握住眼前人的手,朝他輕笑,軟著聲線親昵地喚道:

“彗之。”

趙彗之腳步一頓,俯身與傅潤平視,在青年得意的神情中心慌意亂,漸漸懊惱地敗下陣來。

他早忘了他。是誰這幾日告訴他自己的名字了麼?

年少時所有的相遇皆是不相宜的泡影。

夜深月墜,樹影東斜,牆角的蟲鳴時斷時續擾人清夢。

“彗之。彗之。彗之妹妹——等等,你放我下來!”

算了。

誰的心底發出一聲幽歎。

趙彗之單手環摟傅潤的腰拖往正殿,走到階下,穿戴整齊的方嬤嬤舉著燈籠露出笑臉。

“娘娘,讓奴婢來罷。”

趙彗之對“妹妹”、“娘娘”這類稱呼厭煩得很,皺眉搖頭,索性將傅潤攔腰橫抱起來,邁長腿大步跨入殿內。

方嬤嬤又喜又憂,雙手合十默唸阿彌陀佛,轉身給了躲在樹影裡的秋芙一個眼神。

秋芙提著裙襬小步跑來,嚥下震驚和疑惑,悄聲問:

“嬤嬤,原來你是裝睡呀。我剛還很惱呢,以為要一個人……”

方嬤嬤垂下眼皮,“哼,算你小丫頭命好。剛纔你若出去迎陛下,活不到明天正午時候。走吧,彆愣著,陛下既然在咱們宮裡歇息,明早上朝的朝服是要提前備下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長樂宮,氣喘籲籲飛奔而來的大太監劉福不敢置信地問:

“陛下真在這歇著了?”

方嬤嬤麵上不顯畏懼,大大方方捂唇笑:“那還有假。劉公公,你在那邊也瞧得清楚不是麼。”

劉福臉上閃過幾種奇怪的顏色,到底冇說陛下不舉的事,訕訕地揮了揮拂塵,捏著嗓子命站在數十尺外的太監們立刻回寢宮取朝服朝珠等物。再過兩個時辰,大臣們將要進宮議政。

禦獸園的太監手捧一杯石榴色的鹿血,待人群散去,踮腳與劉福耳語,問如何處置。

劉福是吃怕了這鹿血,幻肢隱隱作痛,一整晚跑茅廁拉空炮、抱枕頭亂蹭亂動的滋味堪比酷刑,一輩子一次難得地自作主張道:

“端進去吧。方嬤嬤,呃……這、這是陛下每日要用的湯藥,有安神健魄的功效,勞煩皇後孃娘服侍陛下飲用,涼了就不好再吃了,儘早吃。咳咳,你懂的。”

秋芙張了張嘴。什麼懂不懂的?

方嬤嬤一見水晶杯的色澤,作為在宮裡摸爬滾打數十年的老人,立刻明白是什麼東西,本著多說多錯的道理,徑直端與趙彗之,隻講是陛下的藥,咬字夾帶兩分男子難以察覺的曖昧。

活鹿血腥膩辛熱,直接入喉難以下嚥。

因而禦醫院大獻殷勤,新添十餘種增味的南洋香料,聞起來很像是平常藥膳。

加之南方杭州、蘇州、揚州、泉州等地廣植茶葉,百姓煮茶好放香料和細白鹽,該習俗隨官舶商船和進京應舉的士子傳到京都許多年了,靡然成風。

那麼,一碗據說補氣益體的湯藥飄著一股濃鬱奇異的香氣……不算是樁怪事。

趙彗之不能說話,紙箋筆墨離得又遠,轉念間還未動作,方嬤嬤早早闔上門退出去。

罷了。

他蹙眉看向坐在自己床上發脾氣要水喝的傅潤,直接把水晶杯遞過去。

傅潤以為是解酒湯,先沾了沾唇,酒精麻痹舌尖神經,哪裡嘗得出滋味,一氣飲儘。

趙彗之意外嗅到瀰漫在空中的血腥味,接過杯子、食指在杯壁抹了一圈,正欲嚐嚐到底是什麼藥,也好為將來做準備——

“唔……!”趙彗之瞳孔微顫。

水晶杯滾落在地,發出哐啷的響動。

傅潤閉著眼,鹿血流經腸胃,下/身一團熱氣隨血液湧入四肢五骸,不免以為身在夢中。

好香。隻是脾氣不好,誰慣出來的,明日拖下去敲了。

他意猶未儘地一遍遍描摹少年的嘴唇,齒間殘留的鹿血隨唾液交換而送入對方口中。

鹿血與醉人的酒漿糾纏勾連,青澀魯莽,偏偏不肯示弱。

兩人的心跳聲砰、砰、砰地相抵糾纏。

“你這裡是什麼,玉佩麼?”白如蔥玉的手指在一團鼓囊囊半軟半硬的東西上戳了一下。

動作像懵懂的孩童。神態卻動情,唇紅齒白,麵若桃李。

趙彗之猛然回神,劍眉緊鎖,凸出的喉結上下滑動,額間俱是汗。他想推開他——

“不許胡鬨!”傅潤低喝,說罷又笑了,慢慢睜開水光瀲灩的眼眸,啞著嗓子催促夢裡的人影解衣裳,“孤有美玉賞你,你把你那奇怪形狀的玉佩送與孤,可好?孤想拿來送人。”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落在誰的影子的籠罩裡,還以為是湘妃神女,自可憑藉帝王的身份頤指氣使,橫豎一覺醒來渾身疲倦、榻冷懷空。

趙彗之難堪地彆過臉,幾度動怒,想想又掐著傅潤的下巴回吻,且強迫他挺直了發軟的腰。

少年長身鶴立,骨架寬大,高八尺餘,一雙帶薄繭的大手幾乎將懷中美人的腰禁錮在掌間,每每美人咬唇推拒、身體有往下癱軟的趨勢,便無師自通地在其臀側打巴掌,指頭用了巧勁,力度一半是懲罰一半是慌亂。

酥酥麻麻的刺痛蹭地傳至尾椎,霎時激得傅潤眼角發紅。

後來美人再撐不住,罵了一句“你放肆”。

咬牙切齒的,熟稔的,自由自在、縱情聲色的。

趙彗之呼吸一滯,用手掌粗魯地抹去傅潤唇邊的銀絲,把人往床上重重一推卷在被子裡。

紅燭閃爍,天明方熄。

傅潤這“夢”做得累,不大高興,一覺醒來,第一件事是要水沐浴,第二件事是賞劉福三十鞭子,第三件事是不傳見歇在偏殿的皇後就匆匆離開,彷彿長樂宮有什麼吃人的精怪在追他。

禦輦起駕。

傅潤閉眼假寐,聽見靠近的腳步聲,心裡邪火未散,冷聲問:

“鞭子吃完了?”

“是,奴婢謝陛下賞,嘿嘿,不敢懈怠,吃完鞭子就趕快來伺候陛下。”劉福走路一拐一扭。

“……昨夜是怎麼回事,嗯?孤為何睡在、睡在皇後宮裡……險些壞事。”

傅潤說得平淡,劉福聽完卻險些跪地磕頭,兩股戰戰,忍著背部火辣辣的痛楚小心答道:

“回陛下,陛下昨日回宮後心情不大好,晚上用了高昌進貢的烈酒,醉意上心,因命奴婢陪著去長樂宮。皇後孃娘那邊,陛下素來不喜奴婢們跟隨得太緊,奴婢不敢違逆呀,在兩百步外站定等候。這……這其中陛下是如何開了長樂宮的門,如何進殿……奴婢實在不知。”

傅潤揉按額頭指甲蓋大的紅痕,低頭解新掛在腰間的兩枚雙魚獻寶鑲金玉佩,不情不願地釋然,“找個人送去。對了,皇後她不是要看書麼,字也寫得不錯了,吩咐王長全將孤的書房列個書目出來——不,這事太監做不好……傳旨詔、唔就詔天書閣許翰林吧,到寶慶殿候著。”

“是。”

傅潤坐在輦上眺望天邊血紅色的朝霞,千思萬緒如亂麻。

“……小福子。”

“奴婢在。”

“鹿血今後撤了,省的平白招惹不相宜的人。將昨夜送鹿血的太監帶去工部黥字,按舊例辦。”

“是。奴婢遵命。”

趙彗之。

趙彗之。

月色燈影下的吻和竹葉的氣味在腦海中徘徊升騰、揮之不去。

隔著一扇宮門,他永遠是君,趙彗之則本該永遠是初入宮時的模樣。

老趙家的女兒,萬萬碰不得。

傅潤啊傅潤,昨夜是冇發生什麼,要是生下一兒半女,老趙父子豈不騎在頭上耀武揚威!

“三年不見,怎麼長歪了呢……好像比孤還高壯好些,手摸上去冷冰冰的,哪裡像個女孩兒家。”

傅潤連連歎氣,想象出一個虎背熊腰能橫拉十二石弓的少女,不禁懷疑自己不但身體有毛病,臍下三寸的癖好也出格得很。

總不能是因為小時候看多了嬌俏的美人,覺得厭了,所以對一個麵目模糊的小啞巴——?

他連趙彗之長什麼樣都冇看清,因此下輦入殿見到老神在在的李相,更重要的煩惱兀地擠占心頭。

江山要緊,醉酒輕薄木頭皇後的事、日後再說。

或者忘了罷。

“陛下。”李相頷首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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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裡放鹽是唐朝就有的吃法,從海外進口香料是宋元對外貿易的大宗,和傳統朝貢體係還不太一樣,基本上較為平等,錢貨兩訖,尤其元代。高昌在西域那一塊。30日改幾處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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