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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向瀟湘我向秦 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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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南

虞淮青拜訪小宋先生的帖子遞了好幾次,都被退了回來。隨著日本加入軸心國,國際反法西斯同盟已經形成,滇緬公路的重開談判逐步明朗。

挑了個晴朗無風的天氣,虞淮青換了一身輕便的薄呢子西裝,帶著漁具,開車到了滇池邊上。他早打聽到小宋先生的度假小屋,於是戴著草帽墨鏡,拎著魚桶扛著釣竿向一處水汀走去,離著岸邊還有二十米,他被兩個黑衣保鏢攔住了。

虞淮青朗聲道:“我釣魚的愛好還是在美國,先生帶出來的。上次一起釣魚怎麼也有十年了吧,咱們在蘇州河上,那時候我剛回國。”

岸邊坐著的穿英式風衣戴墨鏡的男人,也不回頭,隻伸了下手,保鏢側身讓開。虞淮青走過去,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正巧看見小宋先生的魚桶裡隻有一尾巴掌大的魚。

虞淮青蹲下來,開啟他的漁具,慢條斯理地搓著魚餌,調整著魚鉤,兩人默默無語,彷彿真的隻為了釣魚。他忙活半天,準備妥當,站定了,甩了好幾次杆子,每次收杆都空了鉤。

小宋先生終於開了口:“這麼多年了,還是毛毛躁躁的。我說過,你不適合釣魚。”

“我隻是享受這個過程,結果嘛,我沒那麼在意。”虞淮青把魚竿放在支架上,背著手站在一邊,大有願者上鉤的架勢。

“不在意結果?說得好聽,做任何事總得有個動機吧。”小宋先生也把魚竿架了起來,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虞淮青說:“我在意的是整個生態,水至清則無魚,可水太渾了,魚也活不了。”

“哼!”小宋先生冷笑一聲,緊接著又無奈地歎道:“我知道外麵都是怎麼說我,怎麼說我們宋家的,彆人不清楚,你們虞家兄弟還不清楚嗎?我們圖什麼,我們還缺那點兒錢嗎?”

虞淮青說:“這一個魚塘裡如果隻有一種魚,它吃得再少,魚塘生態也迴圈不起來。”

“少來這套!為什麼派你來?為什麼趁你我兄長出訪美國偏偏派你來?這是要卸磨殺驢了嗎?”小宋先生的怒意隔著墨鏡也讓虞淮青感到身上一顫。畢竟他和虞淮逯年齡相近,對虞淮青而言更像是長輩。

虞淮青摘掉墨鏡,恭敬又嚴肅地說:“一支盤尼西林到了重慶價格翻了兩百倍,前線戰士一旦感染,根本用不起藥,死亡率超過一半兒。運到重慶的物資不乏名酒雪茄,還有某些人的鋼琴和席夢思,先生,這條線上的積弊其實您比我更清楚,您也一直在努力改變現狀,但是……”

“哎……淮青,你以為換一批魚,池塘就能清了嗎?這池塘可不止我這一條肥的,重慶那邊的,雲南本地的,最近你都見識過了吧,你何必來趟這渾水?怎麼,想做當世海瑞嗎?”

“卑職不敢,先生,自盧溝橋事變以來,我一直負責武器裝配調撥,每次戰役之後我這裡都要彙總戰損比,桂軍開拔淞滬時,一個班就兩把步槍,剩下的拿著大刀紅纓槍。川軍在徐州,好多赤手空拳衝上去搶敵人的槍,我當不了什麼海瑞,我隻想做個稱職的軍需官,不能讓我們的士兵空著手餓著肚子上戰場。”虞淮青說著眼圈已經紅了。

“先生,我來做這個刀刃向內的人,並不是投靠了什麼勢力,或是為自己沽名釣譽,我來請先生為他們做個表率,滇緬公路馬上就要重開了,如果不趁此機會理通上下關節,砍掉冗餘機構,輸血線豈不變成了吸血線,反而讓國際看我們的笑話?”

小宋先生沉默良久,重新拿起了魚竿,聲音中透著幾分蒼涼:“淮青啊,如果換彆人來查,我真不會買他的賬,可是你,我也算是看著長大的,就怕你這份赤忱之心最後被人吃乾抹淨,我們退場,自然後麵排著一堆人等著上場。我……算了,我是真的累了。”

10月17日,滇緬公路在關閉三個月後正式重開,小宋先生也主動請辭,啟程去了美國。緊接著國府派駐專員開始正式調查整理西南運輸處管理混亂等問題,虞淮青一直等到新任命的主任到達昆明,才如釋重負。這一趟他走了近半年,林菡幾乎每次打電話都會問:“還要多久啊?爹爹不太好,你儘量早點回來吧。”

虞淮青歸心似箭,可專車出了昆明卻忽然改了方向。調令是在車上宣讀的,先口頭轉達了委員長對他昆明工作的讚許,緊接著要求他押著一批武器裝備前往皖南,並且全程保密,不能與外界聯係,包括家屬。

虞淮青一開始異常興奮,在日本宣佈加入軸心國之際,我們打他個措手不及,不僅可以提振國民信心,也能在國際上贏得同盟國的尊重。但為什麼選擇皖南,那裡的地貌沒辦法牽製日本人的裝甲部隊。

等進了安徽地界,虞淮青漸漸感覺到了異常,他們離日本人的防區越來越遠,反而朝著新四軍敵後根據地的方向開去。虞淮青最近一心撲在昆明複雜的利益關係上,國共之間的暗潮湧動他並沒有十分關注。

他押著裝備物資到達兵站後,命人找來最近這段時間的通報,基於上麵那位總指揮一貫的操作,虞淮青隱隱感受到巨大的風暴即將來臨,他藉口腰傷複發住進了兵站醫院,可三戰區的指令也跟著追了過來。

??

梁運生帶著十來個工程兵背著僅剩的一點機械裝置跟著大部隊約9000餘人,已經遵照國府命令向北撤退了,走到茂林地區忽然四周槍炮齊發,他們被國民黨七個師八萬多人包圍攔擊,激戰了整整七天,傷亡慘重、彈儘糧絕,葉挺將軍為保全剩餘將士性命,前往國民黨軍駐地談判,卻被無理扣押。

他們的隊伍已經被炮火切割,寒山領著突擊隊員開出一條通道,尋找到一處有利地形,掩護梁運生的工程兵和傷兵撤退。

軍醫的兩隻腳爛得見了骨頭,黎春芽和壯女人用擔架抬著他,一點點落在了隊伍的最後,軍醫不忍心看黎春芽瘦弱的小肩膀擔著自己這個拖累,看準路邊的小土溝,一翻身滾下擔架。

壯女人“哎”了一聲,黎春芽隻覺手頭一輕,兩人忙放了擔架準備下溝去救他。梁運生從前麵折回來,一邊卸掉身上的負重,一邊喊道:“你們倆背上我的東西,趕緊追大部隊去,我找老方!”

黎春芽還想說什麼,被梁運生喝止了,“這是命令!”壯女人把梁運生包裹裡的鐵構件和模具分開,自己背上重的,給黎春芽背上輕的,拉著她朝前追去。

梁運生跳下土溝,也不管軍醫的掙紮,解開綁腿把他捆在自己背上,手腳並用從溝裡爬上去,隊伍已經看不到蹤影,背後的槍聲卻越來越密集。

軍醫在他背後說:“放下我,放下我吧,不然都跑不出去。”

“不可能!還不到時候!”梁運生憋著一股勁兒,上次遇襲之後他就陷在深深的自責中,他一直不敢麵對黎春芽,他也無法正視自己的內心。

“運生,我不怪你呦,如果寒山書記在,也會同意我的。乖喲,我現在是莫得用的廢人了,腳殘了,手也爛了,救不了人了,你自己走,突襲出去。”

“不。”梁運生把綁帶嘞得更緊了。

“沒時間嘍娃娃,我還有幾天光景,我心裡清楚。你帶著我,白搭一條好命進去,梁運生,你要還認我是老大哥,就要聽話,還有那麼多鬼子要打,還有那麼多人要救!”

軍醫舉起纏著紗布的手,用嘴扯開紗布,他的手指隻剩了三根,他廢力地從懷裡摸出一把珍藏的手術刀,在綁帶上一劃,整個人從梁運生身上摔了下來,梁運生一個踉蹌,回身就去拽軍醫,軍醫卻把手術刀抵在自己的頸動脈上,“運生,要學會放下。”

“老方!我放不下!我當初不該扔下承愷,他還那麼年輕!”

“我們都有各自的使命!梁運生,我和小虞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你還沒有!你說你要建紅軍自己的兵工廠,你要讓每個戰友都有槍有子彈,你做到了嗎?”

軍醫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黎春芽冒死守護的盤尼西林,他一支都捨不得用,他說要救那些年輕的娃娃,任由潰爛爬滿全身。

梁運生把軍醫的遺體放進一條天然的裂縫中,用樹葉枯枝細細掩蓋。他已經記不清楚從第五次反圍剿加入紅軍以來,經曆了多少次堅守與突圍,他承諾過多少人要帶他們活著出去,那麼多來自五湖四海、背景各異、個性鮮活的同誌,他們在眼前一個個地倒下,梁運生怎麼可能放下?

梁運生把軍醫的手術刀用布條細細包裹好,放在衣服內層,他的前路就在前方,儘管一路荊棘,但他始終堅信那是最終勝利的方向。他永遠不會放下,他背著的是虞承愷、軍醫,以及無數犧牲戰友的希望。

梁運生繞過敵人包圍,追上衛生隊,和其他突圍出來的新四軍彙合,最後這僅剩的兩千餘人衝出茂縣地區,一路朝鹽城進發,在那裡他們將和南下的八路軍部隊會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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