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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向瀟湘我向秦 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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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爭

林菡和虞淮青就是壓死馬隊長一家的最後一根稻草,也許那天他們沒有目睹馬隊長一家的不堪,他們還能在痛苦中苟活。

林菡聞訊趕過去的時候,小院兒門口圍滿了看熱鬨的人,他們大多衣衫襤褸,對死亡早已麻木。唯有那個時常幫馬太太照應孩子的鄰居一直在抹眼淚,她絮絮叨叨地和周圍人說:“馬太太說家裡鬨老鼠,問我去哪買耗子藥,誰想到是做這個用啊……早知道我死活不會告訴她……可憐小毛毛了,那麼招人疼的孩子,都會叫阿婆了……哎……”

林菡撥開人群,擠進院子,看到屋門口擺著兩副蒙著白布的草蓆,其中一副中間多出一塊兒,顯然是個小人兒的形狀,林菡拖著沉重的雙腿慢慢移過去,顫抖著想要彎腰掀起白布,一隻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回頭看,是虞淮青,他眼睛紅紅的,布滿了血絲。

兩個警察從屋裡出來,拿出一隻糊了底的鍋子,說:“可以確認是自殺,死者什麼也沒留下。虞長官,你看沒問題的話,給我們簽個字吧。”

警察離開之後來了一隊黑衣黑褲的收屍人,他們在院中裝殮的時候,林菡背過了身子。簡單的儀式過後,銅鈴兒一響,收屍人抬起兩副薄皮棺材就向著陰司啟程。自馬隊長吸上了鴉片,所有的親戚朋友避之不及,現在唯有林菡和虞淮青遍撒紙花,送他們最後一程。

墓地是虞淮青倉促下選定的,離兵工廠不遠,遠處有個小丘,麵前一片荷塘,也算是背山望水,隻是墓碑還來不及刻,先用一塊厚木板代替,林菡用毛筆沾丹砂寫了馬隊長和馬太太的名諱,寫到毛毛時,林菡終忍不住淚如雨下。

虞淮青點了一支香煙放在墳前,一年前的試驗場上,馬隊長也想點煙,卻被虞淮青製止了,那個健碩的漢子笑了笑,把煙收進了軍裝的上衣口袋,那隻口袋裡放著他妻子和新生兒子的照片。

現在這一家人整整齊齊躺在下麵,終於不用再受人間的煎熬,在那邊他依舊是英姿勃發的軍官,她是溫柔俏麗的妻子,毛毛是在父母期待下誕生的孩子。

這一切美好都毀於虞淮青當時的自以為是和一意孤行。

“如果……當時我不堅持,他們也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這世上……沒有如果。”林菡強壓著哽咽說:
“我看過你的試驗記錄,每一次你都是按照實驗規範嚴格操作的,這本沒有錯。”

“你……不用安慰我……”

“實驗的風險就在那裡,不管你在與不在,它都有可能發生,隻不過在你之前,沒有軍官肯和工兵站在一起。”

林菡寫好了生卒日期,緩緩地站起身來,她淚痕未乾,淩亂的碎發黏在臉上,目光就像不遠處波光粼的荷塘,讓虞淮青焦灼的心掠過一絲清涼。

林菡燃儘最後一摞紙錢,虞淮青朝墳頭撒了一把新土,兩人一同向馬隊長一家拜了三拜,生死之間不過一抔黃土。

“其實……我挺佩服馬太太的。”林菡回想起那個背著孩子輾轉各個工廠找活計的少婦,而她比自己還小一歲。

虞淮青有些不解地望向林菡,她繼續說道:“她也曾是個嬌小姐,為了她的家人,她可以乾最累最苦的活,她甚至可以放棄尊嚴。即使最後赴死,她也很勇敢,她做得了自己的主。”

虞淮青聽了若有所思,這世上大多數人都在為自己的懦弱找身不由己、隨波逐流的藉口,有幾人真的敢直麵生死?

繞著荷塘多半圈,就回到了通往兵工廠的大路上。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墨綠的荷塘中點綴了幾朵淡粉的殘荷。正午過後,出了太陽,籠在池麵上的水汽被蒸騰起來,黏黏糊糊地貼在身上。虞淮青脫了軍裝外套拿在手裡,林菡跟在他身後,路上有些泥濘,她走得很小心。

望著他的背影,林菡彷彿看到曾經絢爛的小太陽把自己裹進一整朵愁雲裡。

“你做特助之後,就沒有長官往警戒線裡站了。”林菡後來去試驗場想要近距離觀察時,已經不被允許了。

“什麼都不做,就不會出錯,也不會有風險,一樣不少拿一分薪水,也可以平步青雲,淮青,再選一次,你還會堅持嗎?”

虞淮青停住了腳步,他緩緩轉身看向林菡,彷彿回到他們第一次在試驗場時,她堅定地和他站在一起,瞬間他的心臟被擊中了,眼神漸漸從迷茫變得清晰,如果不為做點什麼,他大可以躲在父兄的蔭護下坐享其成。

“我那時候太天真了,以為把國外最先進的思想和技術帶回來,就可以改變現狀,結果事與願違。林菡,再做一次選擇,我會堅持,但也會更慎重。”

“淮青,如果註定要失敗要犧牲,你還會堅持嗎?”林菡的眼睛裡燃起了火苗。

虞淮青猶豫了,“代價不會太大了嗎?如果要牽連無辜的人,這樣的堅持還有意義嗎?”

“可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有多少無辜的人啊,洪水,饑荒,連年的兵荒馬亂。我算過你在檢驗科期間的事故率,比你來之前和你走之後都低,你的堅持無形中給各相關部門施加了壓力。”

“我一個人的堅持對抗整個廢馳不堪的係統……蚍蜉撼樹吧。我回國兩年了,這世道還是那麼荒唐,令行禁止靠官威彈壓,成果貢獻要靠論資排輩,財政稅收靠層層盤剝,混跡官場靠左右逢源,200萬的經費裡三分之一都是糊塗賬,想做點實事可真難啊……”

說到難,虞淮青看著林菡不由慚愧起來,她的處境遠比自己要艱難,又何嘗聽過她抱怨,她似乎很難被外界乾擾,韌性十足地堅持著她認為對的事。她是生來就這樣,還是因為經曆了太多?對林菡他有無限的探索欲,可瞭解越多他就越心疼,看她的眼神越發溫柔得像一股泉。

林菡的心猛地抖了一下,酥麻麻的,慌忙錯開了眼眸,繼續向前走著,她說:“為什麼要小看蚍蜉、螻蟻、燕雀,也許改變世界的就是這些在鴻鵠眼裡微不足道的人呢。”

虞淮青跟在她的身後,她穿著青灰的素色旗袍,梳一條麻花辮,她走路的姿態即有力又端莊。虞淮青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打拳,總說他浮躁,說心不穩則腿不穩。即使長大成人,他也總悟不到何為心穩,但遇到林菡,他開始懂了。

“林菡,你堅持的是什麼呢?”

“我小時候讀過一本小說,是陸士諤寫的,他夢裡的中國不再洋貨橫行,而是自給自足;我們不再受洋人欺辱,收回了治外法權;我們自己造武器大炮,吳淞口大連虎門停滿我們的戰艦;我們文化昌明人才濟濟,興辦大學振興科技;我們人民富裕,路不拾遺,物質豐富,商賈繁榮;每一個人無論出身如何,都可以體體麵麵地活著……”

“我聽說過那本小說,可是最後他夢醒了……依舊是滿目瘡痍。”

“可我憧憬這個夢,即使是微不足道的螻蟻,然積力之所舉,則無不勝也;眾智之所為,則無不成也。淮青,你的堅持不是蚍蜉撼樹,是對現世怪狀的抗爭。”

“抗爭……”在虞淮青順遂的人生裡還未出現過這個詞。

終於走到通向第三兵工廠的大路上,然而眼前的景象讓虞淮青和林菡的表情都變得凝重起來。路麵上多了好多腳力,他們麵黃肌瘦、形如枯槁,兩人同抬一捆鋼料,頂著大日頭螞蟻搬家似的一趟趟地艱難移動。原本鋼廠是用大貨車來運輸原料的,但來回的油錢甚貴,再加上維護保養,遠不如雇這些難民劃算。

“林菡,這就是我們要與之抗爭的現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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