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她一心求死 第13章 廢物仙人
廢物仙人
老祖她一心求死
帝疆是被段九遊叫起來的。
昏沉之中,帝疆看見她揉著眼睛,趿拉著一雙繡鞋,一邊用竹鹽刷牙,一邊把他那一份擺到矮幾上。
銅盆裡的水冒著熱氣,溫度一看就是正好合適。
她帶著一臉懵相把他拉起來,啞著嗓子問:“一會兒穿哪件衣裳出去?月白太薄,靛青太厚,玄色那件袖子你不喜歡,要不然烏雲吞月吧,適合夜行。”
她當“段小翠”的時候就總這麼安排他,給出的選擇頗多,實際早幫他定好了。
帝疆沒跟她計較,計較也沒用。她話多,到時候嘮嘮叨叨,不如沉默。
他其實也挺困,跟段九遊一樣,都是腦子沒睡醒,身體先乾了活。兩個遊魂一樣的人,穿戴齊整之後就向外麵去了。
這日子過得黑白顛倒,睡前是沒亮透的清晨,醒後是漆沉的濃夜。
段九遊打著嗬欠說:“跟不能見光似的。”
不過今日這事兒,確實不能見光。
撬開天海石門是件足以掀動整個十境的大事,一旦被人發現,就是天境又一場浩劫。
“咱們少給白宴行惹點事兒,他活得不易,單是收拾你我的爛攤子就已精疲力儘。”段九遊人沒醒,嘴先動,數落帝疆似乎成為本能。
她說:“你打架的時候能不能顧忌一點三十六洲?半壁江山都被你毀得房倒屋塌。”
帝疆腳下不停,嫌棄地側目:“你知道自己嘮叨嗎?”
誰打架的時候還顧東顧西,他大荒一族向來不問過程,隻求結果,毀了就是不牢,不牢的東西留著做什麼?
“你這是涸澤而漁,焚林而獵,不唔……!”
段九遊瞪大雙眼。
帝疆把段九遊嘴捂上了,他胳膊長,半箍半圈著九遊,視線微向下乜,實在是有點煩這個聒噪的“東西”。
鼇宗弟子正在這時趕來彙合,段九遊揮舞著小拳頭一臉憤怒,帝疆漫不經心,挑著一邊嘴角在笑。
他很少笑,所以不知風流眼裡自有柔情,這“情意”跟情緒無關,單純就是長成這副模樣,隻要神色鬆散,看誰都有幾分深情。
而這副“深情”落到鼇宗弟子眼裡,就有點“打情罵俏”的意思了。
幾個弟子站在原地愣神,誰也不知道該不該過去。
“不思進取!”段九遊是個“大力神娃”,力氣大得驚人,術法鬥不過帝疆,肉搏還能被比下去?
帝疆本來也沒使力,順著她的力度鬆開手。
段九遊皮相嫩,鬆開以後就在臉上留下一個手印兒,帝疆看她氣急敗壞,一臉“你真是沒大沒小”樣,眼裡又多幾分笑意。
這種笑彆人看不懂,隻有段九遊能明白。
“你笑話我呢?當我是個小玩意兒逗呢?”
她擼胳膊捲袖子,真生氣了。
彆看“段老祖”人不大,要麵子的緊,帝疆拿她當隻小狗崽子那麼逗,她能樂意麼?
“老祖,老祖。”
弟子們眼看段九遊要跟帝疆動手,趕緊撲上去拉住,他們勸她大局為重,正事兒要緊。一會兒摸頭一會兒順氣兒,哄了好半天才哄好。
帝疆無聲地看著她,覺得段九遊跟她的皮相真是好合適,歲數再大也是白活。
“拆裝”天海石門,對山海鼇宗來說就是單純的力氣活,不足半刻,天海石門就被幻出法相的鼇宗弟子拆開了一道縫隙。
帝疆和段九遊以人身出境,馭雲而走,很快便到了留仙觀所在的無間山。
這山巍峨,無論仙神,都要下雲徒步,這是道門老祖趙奉塵自己定的規矩。原因無他,就是他自己不會駕雲,所以厭惡所有會馭雲的仙者。
誰要是敢架著雲來敲他的麵,就是當麵打他的臉。
來往留仙觀的仙者,多是為求他鍛造神兵而至,誰也不願意得罪這個性情古怪的廢物仙人。
“你上去吧,我在山下等你。”
段九遊從大袖裡掏出一隻乾坤袋,裡麵裝的是她活這麼多年,所有的俸祿。
她說小黃爺愛財,其實自己纔是守財奴,一隻錢袋子,走到哪裡帶到哪裡,交給誰也信不著。
但她確實也有一點好,該花的錢捨得花,隻要換回來的東西物有所值,就不在錢上計較。
她對帝疆說:“這裡麵是二十萬靈寶,你進去以後按他規矩辦事,隻說要買淩天白刃,他愛財,二十萬靈寶足夠換出一把破刀,定然不會為難你。”
段九遊自來無間山,便有一種鬼鬼祟祟的緊張感,她拉著帝疆站在石壁之下,特意找了顆枝繁葉茂的老槐樹,她躲在樹蔭底下,聲氣兒壓得很低,彷彿稍大一點就會被人聽見。
帝疆看了段九遊一會兒,心知這人跟趙奉塵的“官司”定然不淺,當下也沒再問,揣著靈寶就上山去了。
這山一共六道山門,每道山門一個小童,來訪者經由小童通傳,一層接過一層,一級挨著一級,無聲訴說著一種自命清高,一種非要高人一等的壓製感。
待到正式進觀,規矩又多不少,焚香沐浴,白袍進殿,道童全程不茍言笑,連句話也不會說,沉默得連帝疆這種寡言少語的性格都覺單調。
觀裡無花無樹,所有建築都冷硬至極,青石磚瓦,飛角屋簷,天氣本來就寒,配上這座空蕩孤冷的道館,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
一番折騰之後,有道童將帝疆引進了會客的花廳,帝疆撩袍落座,十分裡已生六分厭惡。
留仙觀香火不旺,主要生計來源皆自依賴於買賣神兵,趙奉塵這生意做得孤高,明明市井俗人一個,偏要自築高台,將自己倒騰成不食煙火的神祇。
帝疆淡刮茶碗,輕輕一扣,茶也不喝,麵上清淡一笑:“何時能見道尊?”
這是他極不耐煩時的表情,道童不知帝疆身份,見他氣度矜貴,麵有病容,便以為是哪家不成器的神族子弟,來這裡尋神兵補拙。
這種人他們常見,態度自然傲慢,畢竟自家老尊位居三尊之首,身為他門下弟子,也似比旁人高出幾倍,全然不知眼前這位惱起來,是能毀了整座無間山的主兒。
道童依照規矩道:“師父向來不親自見客,仙者有需求,隻在兵器譜上挑選,按價付酬即可。”
這會兒倒是爽快了。
帝疆笑意漸深,眼風輕輕一擡,燒碎了道童單手呈遞的兵器譜。
“讓他親自來見。”
“!!你怎敢!”
道童疼得燒手,甩掉化為飛灰的圖譜之後,一陣心驚。
“這裡可是留仙觀!”
“我要見的,也是這留仙觀的觀主。”
道童所遇仙者無數,哪怕對老尊規矩多有不耐,也不會如這位這般直接動手,道童心裡沒了主意,慌不擇路地朝內殿去了。
“老尊呐!”
好像來了一位大人物。
段九遊在山下等了足有一個時辰,趙奉塵的規矩她是明白的,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沒有一樣不叫人厭煩。
她不耐煩見他,一是因為這些爛規矩,二是厭他那張破嘴,看似仙風道骨,實則赤口毒舌,她這麼能說的人,在趙奉塵麵前都隻有乾瞪眼的份。
段老祖一門心思厭著趙奉塵,忘了這個不討喜的人物,很有可能會惹惱乖戾冷傲的荒主大人。那是能隨便慣著彆人的人麼?就算慣著,也有一個底線,超出之後,就全憑心情辦事了。
無間山忽然晃出一片地動山搖,段九遊站在樹下,整張小肉臉都在顫抖,她在這震動裡一臉呆愣地回神,反應過來之後使勁兒一敲腦門,拔腿就往山上跑。
這裡麵的前因後果不必細思,再傻也能猜到。
帝疆發火了,收拾趙奉塵呢!
她怎麼忘了這人比姓趙的還不好惹了呢?!
與此同時,段九遊腦海裡一言不合就要“殺人全家”的荒主大人,正單手攤開,淩空“把玩”著一個老道。
他將他“團成一個球形”,隨他手指動作上下拋擲。
老道不老,年紀二十出頭,骨相清秀,氣度出塵,沒被收拾之前,還有幾分桀驁之氣,此刻涕泗橫流,罵罵咧咧,氣兒都喘不勻稱了。
老道又自有倔強,咬著牙說:“你今天就算弄死我,也得讓段九遊親自來,否則就是殺了我,也不給你淩天白刃,我可不怕死!”
這事兒說起來,還有一段小插曲,老道並非什麼硬骨頭,端著架子接見帝疆時,就被收拾了一頓。帝疆挺講道理,打完了,痛快了,扔出二十萬靈寶就要換白刃。
老道本也肯賣,結果一看靈寶,說什麼都不肯同意了,紅著眼珠子說,讓段九遊上來。
他認出這是她的錢了。
怎麼認出來的呢?
其實很簡單,段九遊手裡的靈寶,全部都是這些年積攢的俸祿,俸祿類似人間官銀,銀子底下有年份,段九遊活得長,輔佐的帝君算上白宴行整整十任,官銀下麵朝代印封各有不同,最早一塊銀子還是太古大帝的朝號。
試問這世間,除了段九遊這個老古董,還能有誰存得下這些銀子。
趙奉塵一見官銀就發了瘋,無論如何都要段九遊親自相見。帝疆嫌麻煩,方纔的“震山”並非要毀了留仙觀,而是變相給段九遊一個訊號,讓她自己跑上來。
“真是沒一個省心的!讓你買白刃,不是讓你過來搶,那二十萬靈寶不是給——誒呦誒呦,飛這麼高,你把他放下來,他怕高!”
段九遊衝上來時,帝疆剛把趙奉塵“扔”到房頂,趙奉塵半垂半掛在房梁上,衣衫淩亂,活像一團被人揉亂的抹布。
段九遊情急之下撚了個訣,本意是想把人放下來,結果這訣撚得顧前不顧後,房梁短暫開合,直接把趙奉塵摔了個五體投地。
道童嚇得麵白如紙,哭喪一般衝上去喊老尊,那動靜聽著嚇人,好像趙奉塵已經當場被摔死。
趙奉塵趴在地上半天沒動,他這怕高的毛病從小就有,天生體內沒有靈丹,無法聚氣,腳下生不出雲,稍高一點便覺腿軟。近些年稍微克服不少,敢往高處爬了,否則也不會搬到這聳入雲端的無間山來。
段九遊一聲“怕高”帶給趙奉塵兩種情緒,一種是羞惱,竟然在外人麵前報他短處,他徒子徒孫都在這裡,提它作甚!
另一種稍顯複雜,既竊喜又彆扭,原來她也沒徹底忘了我,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記得我這些小毛病。
——不枉費……不枉費我……
呸!
趙奉塵在心裡唾棄自己,明明幾千萬年前就對這女人死心了,還提什麼不枉費!
身側有腳步聲臨近,趙奉塵彆過臉說:“用不著你,我自去收拾一下,換身衣裳,等下再來見你。”
他以為動的人是段九遊,不知道這腳步是比人稍遲一步的貼身道童發出的。這小子跟在趙奉塵身邊有些年頭了,說話直來直去,不懂拐彎,一看老尊認錯人,立即糾正錯誤,一步上前將人扶起,說:“師父,人家壓根沒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