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她一心求死 第8章 去拿過來
去拿過來
老祖她一心求死
蜚蜚飛進十境報信時,段九遊正帶著一眾弟子在南北長街漫無目的地遊蕩。
她被帝疆趕出來了,原因是嫌她磨嘰,煩她“念經”,他跟她道不同不相為謀,根本不肯再見她。蜚蜚找上段九遊時,恰是她此生最煩悶的時刻,蜚蜚倒豆子一般給她傳信,還自我新增了很多猜想和可能。
段九遊聽得兩條眉毛堆成一座小山,沒等蜚蜚白話完,就打斷了她的話。
她對蜚蜚說:“回去告訴鹽風,實在閒著沒事兒就去曬把瓜子兒嗑嗑,少琢磨這些有的沒的!”
鹽風傳來的內容,在段九遊這裡根本就是無中生有,做賊心虛。白宴行心思縝密不假,但是絕無可能事事算儘。先不說他知不知道她不在天境,就說帝疆還活著這件事,天地之間除了一個小黃爺,根本無人知曉,他能比無字天書還神通廣大?
神族身死,元神即滅,帝疆是有天定之主這層護佑,才勉強留住性命。大荒一族四散逃離,並非全在十境,白宴行就算要找,也是朝著他們當時墜落的往生海去尋。除此之外,還有三十六神州的重建問題,大戰之後整個天境“塌”了半邊,樁樁件件都是頭疼之事。
白宴行沒那麼閒,就算真有這份兒工夫,短時間內也想不到這裡。
“還有你這張嘴。”段九遊抓著蜚蜚的小發髻教訓,“不是告訴過你,以後傳話如實回複,不要自己添油加醋嗎?”
鹽風傳給段九遊的尚且隻是分析他們可能不大好活,蜚蜚獨自加工之後,就變成了帝君即將下旨,不日便要屠儘鼇族了。
蜚蜚脖子一縮,認錯從來很快,拱著一雙鳥爪子似的小手說:“老祖恕罪,這不是管不住嘴嗎?”
蜚蜚生於流言蜚語,是應謠言而生的小神靈,人形是梳著羊角辮兒的細瘦小姑娘,誰家有點什麼事兒都逃不過她的耳朵,沒事兒就愛搬個小板凳坐在人堆裡聽熱鬨,綽號地息宮第一大碎嘴子。
這個“小玩意兒”的優點是,速度快,傳信及時,法相無形無狀,可以穿越所有障礙。缺點是愛添磚加瓦,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得把枝葉摘了,就剩下一根杆兒,才能聽到傳信者真正想要表達的內容。
“你哪次管住了?”段九遊凶蜚蜚。
蜚蜚很少看到老祖這麼凶,她這個毛病不是一日兩日,明明過去也愛瞎傳,沒見老祖這麼吼她。
蜚蜚縮著身體往師兄師姐身後躲,師姐們心軟,反手拍拍蜚蜚肩膀,解釋說:“老祖不是衝你。”
——那是衝誰?
你看她一臉八卦樣兒,眼珠子瞬間鋥亮,誰的熱鬨都要摻上一腳。
弟子們沒有聽段九遊的吩咐,自然不敢把老祖在荒宅受委屈的事兒說給蜚蜚聽,蜚蜚瞪著眼睛等了一會兒,心知這是等不來了,再看老祖一臉凶神惡煞相,沒敢多留,“呲溜”一下化作一陣風,回地息山去了。
蜚蜚走後,段九遊心裡這口悶氣也沒散去,她帶著人在街上穿行,一不留神就晃到了荒宅門口。
夜已深濃,恰是帝疆出門獵獸時刻,兩隊人隔著一條長街無言相望,段九遊清了清嗓子,想要主動打聲招呼,結果帝疆隻是掀了下眼皮,目不斜視地帶人離開了。
鼇宗弟子迅速看向自家老祖,生怕她受不了這個委屈,沒想到這人此刻倒像是想明白了,看透徹了,盯著帝疆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也將身一轉,帶他們回南北長街吃飯去了。
兩隊人馬看似和諧地背道而行,沒人知道看似平靜“祥和”的段九遊,在寬大袖袍的遮掩下,攥著兩隻小拳頭,暗暗醞釀著一場棍棒出孝子的大戲。
這一夜,帝疆依舊是卯時方歸,捕獸籠內腥氣熏天,除了獸屍就是人骨。
同是這一夜,段九遊帶著鼇宗弟子好吃好睡,第二天早晨起來,臉色都比平日紅潤許多。
帝疆在段九遊起床的時間點,正待就寢。右眼皮莫名其妙跳個不停,他覺得這征兆不好,勾手幻出一張宣紙,撕下一小片兒用水沾濕,貼到眼皮上。
封臣剛把被子幫他鋪好,轉身之際注意到自家尊主有異樣,臉色就是一沉。
他盯著帝疆眼皮,說:“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臉都沒洗乾淨就要上床睡覺?”
帝疆眼皮上的紙被封臣體貼地撕了下來,帝疆麵無表情的看著封臣,他必須要承認,在某個屬下不開眼,辦事又愣又呆的時刻,他是有些想念八麵玲瓏的“小翠”的。
與此同時,“小翠”正在銜為山獵獸,鼇宗的獵獸方式十分原始,主要以速度和肉搏為主,獵獸人趕不上他們的進度,哪怕幾人爭搶一隻惡獸,也絕對是鼇宗先抓起來,扔到地上摔死。
“這哪來的王八團,再這麼抓下去,咱們還吃得上飯嗎?”
獵獸人們常年微居十境,見識短淺,看不出鼇宗來曆,愁作一團的同時,隻能根據對方外部形態亂起綽號,恨恨瞪眼。
段九遊根本不在乎他們怎麼稱呼自己,她這次帶了三十多名弟子下來,幻出法相之後便有了遮天蔽日之勢,段九遊手持一根小木棍,這兒比一下,那兒指一下地為他們指引方向,待到帝疆來到銜為山時,這裡隻剩下一些愁眉苦臉的獵獸人,和收獲滿車的鼇宗一族了。
段九遊在難得清淨的銜為山山腳穿著大袍生火,手裡棍子上串著兩隻蠻難果,火苗穩定之後,她便坐回身後提前搬好的小石頭上,上下左右地烤。
她生得小,長得俏,湖藍色山水大袖迎風而動,香紗縹緲,像徜徉在冷山惡水中的一縷嬌軟的風。
她說這果子苦澀:“烤製之後卻酸甜適中,我不愛吃苦,得給自己找點甜頭。”
帝疆帶人走近,玄色長衣拂過野草,帶起一陣迫人的沙沙聲。
他頂寒夜而行,是因夜間惡獸最多,不是來看這一片光禿禿的山脈的。
“隻怕你吃不上。”帝疆卷著袖子開口。
“為什麼吃不上?”段九遊說著轉頭,火光映紅了她半張臉,杏眼含笑,不似往日柔婉,倒有如劍如刃的雪亮鋒芒。
她說:“這山上該抓的都已經抓完了,沒抓到的,今夜也不會再出來,我要這麼多獵物也沒用,你若是肯聽我的,我便將這些全都給你,若是不肯——”她用手試了試了蠻難果的軟硬,沒到火候,可她有得是耐性,“明日便照這個速度再抓一次。”
“還抓?你全抓禿了讓我們吃什麼?!”
有憤憤不平的獵獸人開了腔,他們今日連一頭惡獸都沒搶到,明日若是再來一次,豈非又要餓一天肚子?
段九遊揚著下頦朝帝疆方向送:“這你們得問他呀,他若肯改邪歸正,我就是幫你們多抓幾籠都不成問題。”
他?
獵獸人們步調一致地退後兩步,誰敢惹啊,大荒之主初入十境就掀起一片腥風血雨,上一個跟他搶地盤的人,現在連塊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還改邪歸正呢,她是不知道那位的來頭吧?”
“一會兒吃虧就知道了,你忘了之前死在帝疆手上的豐山之主了?比這丫頭跋扈多了,不僅屠光了山中惡獸,還要踏平荒宅,帝疆連法陣都沒用,直接把人撕裂了。”
獵獸人們交頭接耳,其實心裡都在暗暗期盼一場好戲。敢跟帝疆動手的人太少,不是在暗處咒罵,就是在明處被殺,烤果子的丫頭敢於直麵強敵,若是死了,他們日子如常,要是勝了,那可太合他們的心意了。
沒想到帝疆沒找段九遊麻煩,在眾人以為他捲袖子是準備跟段九遊大乾一場之時,看見他把理了將近半刻鐘的山水紋緙絲外袍脫了。
今天這身衣服也不知道誰給他找的,花紋硬得刮手,袖紋更是像塊頑固的寬手環,捲了幾個來回都能自己彈回來。
荒主大人獨自生氣,暗暗腹誹,扔了外袍之後再看故意找茬的段九遊,更不順眼了。但他懶得跟她置氣,腳步向右一轉——
“是要去嗜風嶺嗎?”段九遊烤著手裡的果子,頭也不擡地說,“那邊是今日晌午抓的,也都在這裡了。”
帝疆停下腳步,段九遊盯著他的背影。
她既然打定主意教訓這個“不孝子”,當然要將兩條路都堵死。
——真是會作死。
帝疆的眉心,終於緩慢地蹙到一起。
酸寒的冷風打著旋兒地捲起一地落葉,守在一旁圍觀的獵獸人不自覺搓搓手臂,彷彿能聽見大戰之前的沉簫戰鼓之聲。
“去拿過來。”
幾息之後,本來就氣不太順的大荒之主,向大荒一族下達了指令。
荒族悍將瞬間傾巢而出,奇襲鼇宗,搶奪獸籠。
兩隊人馬飛馳相撞,於半空之上擦出劈天裂地之勢。
半空之下,兩方領主各有自在,一個專心烤蠻難果,一個找了處背風的地方歇乏。
這一戰打了整整一個時辰,遲遲分不出勝負,鼇族不死,荒族不退,都有一身執拗的狠勁。
帝疆全程閉目小憩,睡醒一覺發現還沒打完,手心向上一翻,看了看自己左手。
這隻手瘦長,蒼白精緻,骨節分明,青藍光焰浮動在掌心,像冰麵上開出的一朵豔藍的花。
獵獸人們見狀,慌忙找地方躲閃。這一幕他們再熟悉不過了,在場的這些人,哪個沒吃過無相法陣的苦。
帝疆用陣從來隨意,“無相”毀天,“十磐”裂地,這兩樣陣法在他神力鼎盛之時,曾撼動過天境三十六神州二百七十八座殿宇,如今神力隻剩三成,依然氣勢不減,直如一頭悍獸,張開巨口,露出獠牙,牽起萬丈神光!
段九遊還在那兒烤果子吃呢,偌大一個小人,彷彿被人封閉了六耳,“悍獸”捲浪而來,她看都沒看,摘下木簪,直至電光石火一刻方起身相迎,與悍獸撞出一片驚濤!
獵獸人們縮在角落,震驚地看著翻騰在眼前的飛煙,“悍獸”碎了,以人身迎陣的“小人”除了散亂的一頭長發,沒有半點傷損。那被她橫握在掌心的木簪已在她手中化成了一柄紅藤杖,“悍獸”便是在它抵擋之下化為虛無的。
獵獸人們瞠目結舌地在漸落的飛煙裡看她,實在不知這位是何方神聖。
段九遊的注意力一直在不遠處的帝疆身上,他依舊站在那裡,玄衣在身,清瘦挺拔,少年氣的五官隱在朦朧飛塵裡,忽然嘴角一牽,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
段九遊一愣回神,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身後獸籠。
籠內惡獸遇陣即損,早已化為一攤灰燼!
原來帝疆的無相法陣,從頭到尾的目的都不是她。
“帝疆!”段九遊氣得咬牙,直至此刻才明白他的用意,“你一開始就打算魚死網破?你知道這裡麵的惡獸能換多少通寶嗎?你說毀就毀?!”
她昨日帶著鼇宗弟子吃香喝辣,將為數不多的通寶全部敗個精光,如今讓他一攪,連明日的早飯錢都沒了。
帝疆攏了攏被風吹散的長袍,心說——誰管它值多少通寶?他得不到的,她也彆想留下。
段九遊疼得抓心撓肺,抓著紅藤杖往腦袋上一卷,又變成了頭上一根樸素的木簪,鼇宗弟子落地成人,也跟著老祖蹲在獸籠邊心疼。
惡獸碎了可以換錢,化成灰可就換不上錢了!他們蹲在地上“抓灰”,好像堆一堆就能重新湊成一隻完整的惡獸一般,跟他們一起“抓灰”的,還有忙了一晚上連張獸皮都沒摸著的獵獸人們,他們跟鼇宗弟子一起搖頭哀婉,若非膽子不夠大,隻怕要衝帝疆吼上一句“殺千刀的敗家子!”
“敗家子”沒那麼好興致看他們苦臉,看著天色微一沉吟,他有點冷了,還有一些凍臉,老聾頭兒應該把炭燒好了,正好回去睡個回籠覺。
那日之後,鼇、荒兩族再也沒如今日這般動過手,帝疆的手段是玉石俱焚,段九遊隻想殺雞儆猴,這兩個人的理念你往細琢磨,那就是個光腳不怕穿鞋的事兒。帝疆不怕死,段九遊不會死,兩個恨不得把自己“作死”的人遇到一起,你說誰能服誰?
而且這裡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段九遊不敢讓帝疆死,他死了,誰來把她弄死?這話聽著繞,但它就是這麼一個“詭理”。
兩隊人打那兒以後各殺各的,既不能你死我活,又不能和諧共存,段九遊忙得腳不沾地,一方麵要搶惡獸,一方麵要防備帝疆炸傷彆人,一旦看見他用無相法陣,就會帶著鼇宗弟子衝進去救人。
帝疆不積德,她隻能幫他行善,本著能搶出來幾個是幾個的心理,一個晚上至少能救回十二三個人。
“你們今後少在他獵獸的時候進場,他是什麼人你們不知道嗎?隻要結果,不問過程。”
救完以後,段九遊還給獵獸人們開會,傳授他們“不死之法”。
“胳膊沒了不疼嗎?腿斷了還能走嗎?噯,少往他身邊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