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後,陛下表弟後悔了 姻緣斷
姻緣斷
那年董馥嬌十六歲,正是挑選夫婿的碧玉之年。
她是深受帝王和太後寵愛的琅嬛郡主,母親又是當朝寧國大長公主,她的郡主之位比公主還尊貴。
長安人人都道,董家貴女,若嫁給世家貴族,夫家必然以她為尊,若嫁給皇子,則可承繼帝位。
宮內同她年歲相仿的隻有三位皇子,五皇子玄徹是其中最小的一位。
但玄徹城府委實太深,他深諳如何討滿宮上下的歡心。
他向大長公主允諾給阿嬌金屋專寵,向太後承諾阿嬌的嫡妻之位固若金湯,向父皇保證若成家,則先修身齊家。
當然,這些諾言三位皇子都信誓旦旦地說過,隻是玄徹人太乖、嘴太甜,口齒一張,將那些句子裹上糖霜,粉飾專情。
但這都不是董馥嬌點頭的理由,選擇玄徹,是因為他私底下提著一雙大雁,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跟前,悄聲說,「嬌嬌姐,你喜歡胭脂對不對,徹兒會為你拿下燕支山,到時候,山上所有的紅藍花都歸你,好不好?」
好還是不好?
董馥嬌朱唇微張,頗為意外,燕支山的紅藍花做胭脂最是紅豔,可那座山乃是匈奴聖山。
匈奴騎兵曉勇善戰,大周不敵也,自建朝伊始便對匈奴納貢求和。
玄徹可謂是第一位劍指匈奴的皇族。
兩位表兄野心有餘,英資不足,最矮的表弟,卻是最氣宇軒昂之人。
瞧他劍眉英挺、星眸細長、薄唇輕抿、棱角分明,再長大些必定是位豐神俊朗的英武郎君。
好、好罷…
董馥嬌摸了摸發燙的臉頰,胭脂羞更紅,蔓延至耳根。
董馥嬌答應了,但她不肯吭聲,畢竟,承認自己居然對這個和自己一般高的表弟晃神,實在有些難為情。
兩月後,良辰吉日,董馥嬌和玄徹成婚了。
可玄徹才十四歲,再怎麼裝老成也掩不住青澀稚嫩,在董馥嬌眼裡,玄徹還是她兩小無猜的表弟,哪還真能生出什麼郎情妾意。
剛冠上太子妃之名的董馥嬌飲下合巹酒,凶巴巴道,「玄徹,彆以為喝了合酒就要圓房,你個頭還矮著呢,過兩年再說!」
新冊封的太子殿下是何反應?
董馥嬌記不清,想來他大抵是覺得很屈辱罷…所以後來才那樣報複她。
前言少敘,兩年過後,宣帝有恙,玄徹提前加冠,兩人才行周公之禮,做了真正的夫妻。
初嘗情事,玄徹一度告假數日,夜夜不知東方既白,整個太子宮都彌漫著恩愛綿密的春意,帷帳裡,董馥嬌攀上龍骨,香汗淋漓,甜膩喘息,不覺已深陷其中。
董馥嬌成了玄徹的影子,圍著他打轉,從斜眼看錶弟,到滿心都是他,不過兩年而已。
他一笑,她便欣喜。
他一怒,她也不虞。
年過大半,玄徹始稱帝,人人都道帝後情深,宛如一對璧人。
隻是世間的好景恰似雨後初霽的天虹,既待不長久,亦留不下來。
他是雄心壯誌的少帝,利劍破曉,有太多的大事等著他處理。大周初建之時,國力孱弱,邊疆不穩,對西北匈奴一族屢戰屢敗,隻好以和親之法休養生息五十餘年。
玄徹初掌權後,等不及坐穩帝位,就大刀闊斧地整頓朝綱,未果嘗敗,便時常假借狩獵之名練兵,常常一去便是大半月。
聚少離多,少年夫妻,往往一見便是乾柴烈火,可她為後三年卻遲遲無嗣,即便四處求醫花了九千斤黃銅亦是無濟於事。
長安城裡不少貴女們本就不滿皇後善妒,獨占陛下的寵愛,千方百計地防著她們進宮,孟太後也開始捏著皇後不孕的由頭規勸少帝選秀納妃,為的就是要將她的侄女塞進來爭寵。
桃李之年的董馥嬌還沉浸二人的鴛鴦愛河中,情之深切,怎容得下夫君身側有彆的女子,即便玄徹那幾年一位美人也沒納,董馥嬌也常常對他發脾氣。
漸漸地,在玄徹眼中,她變得無理取鬨,日複一日,看著他眼底的倦意,她的心終於冷了。
沒能熬過七年之癢,於成婚的第六年,董馥嬌拿出了皇祖母先前賜予她的和離懿旨,遠走長安。
可沒想到離宮之後,玄徹派部下四處尋她的蹤跡,時至今日,為保萬中無失,暗衛統領仍主張隱匿山中。
想起方纔玄徹夢中喚著她的乳名,董馥嬌輕咬櫻色唇瓣。
摸不準他到底想作何。
玄徹的手還在細微地打顫,分明是陷入昏迷,卻好似墜入了夢魘。
董馥嬌垂下眼睫,這才留意到他長指上一抹溫潤的光澤,那還是她給玄徹戴上的和田玉指環,沒想到他還未曾取下。
畢竟是親自打磨了好幾日的玉器,稍稍回想,董馥嬌便有了印象。
那時,兩人因著惠康公主府上的舞妓大吵一架,椒房殿裡的瓷瓶幾乎被被她砸光了。
玄徹也氣得狠了,冷聲丟下一句,“你何時才能懂事些”,便拂袖而去。
董馥嬌見玄徹這般不耐,用儘全身力氣地將門重重一摔,倔強地昂起頭,“既然嫌這嫌那的,你有本事便日後休要進椒房殿的大門!”
待她那股衝勁過去,回神環顧四周,徒見空空蕩蕩的宮室,隻覺有滿腹的委屈,恍然間,淚水已隨著幽幽長睫悄然垂落。
深宮怨女莫笑,情網幾人能脫。
其實,有多嬌蠻的醋勁就意味著有多入骨的愛戀。
董馥嬌之所以發那麼大的脾氣,不過是盼著玄徹能多費些心思哄著她、慣著她,誰讓他白日常常待在太微殿忙於朝政,從來不肯多陪她一會兒。
可等待的日子實在煎熬,幾日未見,董馥嬌的怒火早已土崩瓦解,倚著宮門望眼欲穿,想著玄徹何時才會歸來。
玄徹許是覺得董馥嬌知錯了,當晚便踏入椒房殿,兩人黏濕纏成一團,陽貨入穀,弄玉偷香,小夫妻在推進退出中磨了一夜的賬,便這麼不清不白地在鎏金百合拔步床尾上重修舊好了。
風月過後,她便從廣儲司裡挑了一塊上好的和田玉,刻下一對尚能入眼的玉指環。
他的這枚內壁刻了“嬌”,她的則琢著“徹”,兩字相對,意為夫妻相濡以沫的纏眷。
玄徹收下玉指環後,好整以暇地問她想要什麼生辰禮,董馥嬌認真地想了想,啟唇軟聲道,“臣妾隻願陛下能捕一對玄鳳鸚鵡置於椒房殿內。”
這樣,待玄徹出宮巡視時,她看著那對鳥兒,便能想起她與玄徹相依在一起、耳鬢廝磨間的纏綿低語,暫慰相思。
玄徹聽罷,默不作聲,隻點頭應下,匆匆陪她用完膳便轉身離去。
他太忙了。
皇祖母雖已離逝,可餘威尚存,老臣們安逸多年,還念著無為而治的迂腐思想,他欲痛擊匈奴,須先獨攬大權,將虎符、政令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方得以大展宏圖。
董馥嬌先前在這點上向來體恤小夫君,縱然玄徹泡在太微殿裡數日不歸,她也隻是耍些閨房內的小性子便罷。
曾幾何時,太監總管德元便提了一個雕花金籠到椒房殿複命。
董馥嬌隻問了幾句,便知這對鸚鵡是玄徹著人抓來的,她熱切的心尖頓時如有寒風刮過,失落至極,那一刻她便萌生了一個不守婦道的念頭。
忙著政事、忙著練兵,偏偏就抽不出時間忙一忙她的事。既然如此,何不在巫山雲雨之時也遣人來替著?
也罷,是她太貪心,欣賞玄徹的壯誌豪情,偏又留戀他的呢喃細語。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董馥嬌一朝醒悟,再加之皇祖母辭世前對她苦口婆心的教誨,不過幾月,那份癡心便清明瞭些。
直到她偶然得知三年不孕正是玄徹親手下的避子藥之故,她總算從這段自以為恩愛不疑的情網中抽離出來。
決意一刀兩斷後,董馥嬌離宮回府,將手上的玉指環取下,尋了一把鐵椎將它砸得粉碎,扔進了磨金箔的石磨裡,從頑玉一點一點地磨成塵屑,再難複原。
思及此,董馥嬌咬牙切齒,上前徑直拔出玄徹的那枚指環,欲將內裡的“嬌”字給剜下來。
可畢竟是枚珞珞如石的和田玉,刻字之時且須精雕細琢,如今這溝壑徒手怎可輕易抹平。
董馥嬌凝著細眉,倖幸挪開了眼,這大抵算是她曾經犯桃花癲的鐵證。
她堂堂琅嬛郡主,若是不入皇家,分明能男寵環繞,逍遙快活一輩子,可她卻非要癡纏苦求帝王的一顆真心,想想便窩囊得很呐!
若是可以,她恨不能將這枚玉環也敲碎,奈何玄徹的疑心病重地藥石無醫,待醒來發現舊物不在,定會察覺到不對勁之處。
到時順藤摸瓜,真賴上她不放可就徒增煩憂了。
如今,董馥嬌膝下已有可愛的稚子,雖然容貌肖父,可好在性情像極了她,天真爛漫、信及豚魚,全然不似這沒心肝的東西,人前哄著她要生三個孩子,背地裡卻給她下避子藥。
說來,幼子還是董馥嬌在生辰前夜偶然懷上的,許是因為後來太醫院送來的湯藥皆被她倒去,才收到了這個意料之外的生辰禮,她求子已久,自是不忍心割捨。
然則,玄徹她卻是斷不想再招惹上,同他去糾纏那些新仇舊恨了。
阿渡小病不斷,指不定就是玄徹害的!他的後宮,誰願進誰進,反正她是不會再自投羅網。她們母子倆坐擁金山,大可不聞紅塵之事。
董馥嬌似這般想著——緣分若到,便招一位老實本分、善待幼子的上門夫婿,餘生歲月靜好即可。
念及放在姚藥師那養病的幼子,董馥嬌略帶不善地又瞥了一眼玄徹,其人薄情寡義,相由心生,就連昏睡時都帶著拒人千裡的冷麵。
她定了定神,倏爾輕諷一聲,“瞧不起誰呢?”
如今你可是本郡主案板上的魚肉,若不是看在大長公主府還需你照拂三分,本郡主定要在你腹上的窟窿處填滿鹽!
她哼哼地用力使勁一掐,見臉上好不容易複上紅印,才無趣地放下手。反正他臉皮厚,待他醒來,這印子早也消的一乾二淨了。
窗外的海棠花開得正盛,幾欲爬進廂房,董馥嬌歇了一會兒,便起身欲去涼亭親手煮壺新茶,又命香冬嚴實閉上門扉。
工於心計的負心之人,還是眼不見為淨地好,可彆沾上她花院裡的香氣,白白浪費她的手藝。
董馥嬌想起玄徹先前強撐著傷偶然找到此處,不免擔心他醒後是何光景,他是會全然忘記此事,還是給她治一個叛逃之罪?
護衛隊奉太皇太後之命忠心守護在此,統領自然比主子先想到這點,他已有對策,施施然上前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