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後,陛下表弟後悔了 眾尋她
眾尋她
七日後。
天子正值年少,筋信骨強,且那傷處雖看著深重,卻未傷其根本。
適才郎中過來搭脈,神色甚是輕鬆,言道已無大礙,臨走之際,笑盈盈地撫著白須附了一句,“好在莫愁姑娘醫術頗有造詣,及時悉心包紮,大人方得康複如此之快。”
玄徹聞言,捧著尺牘的手頓了頓,眼底裹上一層捉摸不透的沉色。
龍騎將軍郭紀上前幾步,低聲問,“陛下,微臣已遵照您的吩咐,將水匪悉數剿滅,那名匪頭也已活捉。”
玄徹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此人在治水上頗有天分,看牢,日後有大用處。”
此事還不是他現在最關心的。
玄徹長指撥著書劄一角,問道,“皇後的訊息呢?可問到了?”
郭紀暗歎果然躲不過這茬,封為將軍幾載,他最難做的就是這份差事,尋又尋不到,逃又逃不掉,到頭來隻得跟在陛下後跟老老實實地看著他怒發衝冠。
冤呐!怨呐!此間苦,言不清,道不儘也。
郭紀對此不敢有絲毫隱瞞、飾美和設想,隻一五一十陳道,“回陛下,微臣已率人在整個萍姚鎮上問了個遍,確無人見過娘娘。”
又是這般!
照這樣下去,他何時才能找到董馥嬌。
難道真的要等到他垂垂老矣之際,看著她和彆的男子共享天倫之樂嗎?
絕不!
玄徹咬牙切齒道,“繼續去查,挨家挨戶地給朕問清楚,務必將這個鎮,這座山圍好,一個人也不許放走。”
郭紀苦哈哈地領命,如果是太初三年,他聽聞皇後失蹤,隻會拍手稱快,畢竟皇後的身後站著大長公主,長袖善舞間,老派思想難免影響新帝改製,太皇太後的廢詔可謂是如虎添翼,讓陛下得以更順利地交接至上皇權。
可是經過這將近三年的宮外尋尋覓覓,看儘宮內冷冷清清,每回述職言及此事的慘慘慼慼,他如今千言萬語隻有一句,不吐不快——你們夫妻倆離的心,乾我何事?實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
當然,此話就是給他一百個腦袋,他也是萬萬不敢在陛下麵前說的。
郭紀腹誹完也隻敢回一句,“微臣遵旨。”
可天子頭也不擡,既不應聲,也不招手命他退下,郭紀一時之間竟有些進退兩難。唉!伴君如伴虎,與其在天子跟前絞儘腦汁地猜謎,倒不如領旨奉命來個痛快!
整個屋裡實在太靜謐,顯得蟬蟲的叫聲格外地響。
玄徹卻沉下心來,還有功夫闔目養神,徐徐道,“莫愁那個女子,你可發覺有何異象?”
郭紀一時沒反應過來,呐呐地說,“她是個老實本分的農女,模樣也算清秀,隻是做的飯菜委實入不了口。”
他吃的第一口就止不住地皺眉咧嘴,連忙借了莫愁的庖廚做了幾道菜,端上來姑孃家吃的那叫一個大快朵頤,郭紀沒多想,隻可憐這姑娘父母雙亡,一人縮在這山上,光在這吃食上就不知受了多少苦。
玄徹冷笑道,“哪來的農女,身上一點煙火氣也無。”
郭紀經天子這麼一提,再仔細想想,昨日他聽手下說在鎮上找到了疑似見過皇後的女子,一時走得太急,不慎撞到莫愁姑娘,他草草抱歉後卻沒有注意到,她背簍裡的桑葉竟一片未落,可見下盤及穩。
這莫愁姑娘看著是像個普普通通的布衣女子,可舉手投足之間也能看出來的確身手敏捷,俗話說養兵千日,這積年累月養出來的功夫,不是能輕易掩飾住的。
玄徹記得他在失去知覺前,遇見了一名身姿綽約的藍衣女子,他當時脫口而出威脅她施救,可在靠近時卻察覺到前所未有的熟悉感,他還來不及發問,就昏了過去。
雖然莫愁再三解釋那是她一年來少有的出門,甚至拿出來了那條她悉心儲存的衣裙作證,可玄徹從醒來的那一刻就生了疑。
玄徹不敢肯定,可他千般萬般希望事情是他想的那樣,“那民女也許是太皇太後留下的精銳,你且去試探一番,退下罷。”
天子終於準他走了,郭紀此刻腦子裡卻隻有前半句話,為此,他瞪圓了眼。
破綻如秋葉,窺見一片,就意味著這棵藏著謎的樹早已落光了葉,再也不能障目迷眼。
郭紀這會剛走,藏在暗道處的董馥嬌還不知,外邊天色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陛下,昨日有位姑娘口口聲聲稱見過皇後,言行粗鄙,上來就問賞錢是否保真,旁的姑娘們皆說東嬌娘貌醜無鹽,不可能是畫像上的女子,郭將軍怕她是胡言亂語,不敢帶上來…”
這幾年不知有多少以假亂真的想憑此飛黃騰達,郭紀的疑慮也不足為奇,玄徹揚眉,“讓她進來。”
劉楚楚亦是懷著致富的心思領進門,但她所言非假,隻是她為人機敏,生怕跟這位富貴公子的手下說了,會被他冒領,才閉口不言實情,堅持要親自來說。
玄徹提著他又畫好的一副女子像,眉心皺起一道豎紋,陰不陰陽不陽道,“你口中的東嬌娘,可是她?”
這話看似實在盤問,可劉楚楚卻莫名覺著,她若是答不是,恐怕會死。
“是…是她”,劉楚楚艱難地嚥下口水。
玄徹聞言心中大喜,沉聲道,“果真?”
這位公子的聲色實在太過威嚴,劉楚楚生怕說錯一個字,倉皇低下頭去,“大人,東娘賣脂粉時素來裹著麵紗,民女隻在風吹起麵紗時略見過這張臉,不敢肯定。”
說罷,她獻上來還未用完的脂粉。
天子鳳眼眯起,“關於東娘,你還知曉什麼?”
劉楚楚如同倒豆子般一五一十道來,“東娘是個可憐的棄婦,住在梁山上,平日裡鮮少與人來往。”
“東孃的手藝是極好的,她賣的脂粉可細膩了,價錢卻不貴,不像是來掙銀子的,倒像是來積德積福的,可惜每回都隻賣二十幾盒。”
“來買脂粉的婦人和姑娘們聽她的聲音都覺得她是個美人,可她卻不肯摘麵紗,隻說她前幾年為了救夫君,縱崖一跳,把臉都磕爛了,卻不想因此遭到了夫君的厭棄,為此傷透了心,我們也不敢再提此事。”
“直到有一回春風太盛,東娘收攤時麵紗不慎被吹掀了,民女瞧見了東孃的臉,如同見了神妃仙子。當時民女驚奇的很,東娘卻說這是她花了重金找遊俠兒做的人皮麵具,第二回東娘下山之時,連麵紗都沒帶,磕磣個臉朝天,樣衰的很,老李家的二郎見了,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東孃的衣裙,重樣過嗎?”
這倒是讓劉楚楚把握不準,她仔細地想了想,才肯定道,“沒重過,民女幾乎每次一見,她都換了身衣裳。”
玄徹聽罷,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多謝姑娘,這黃金百兩還請收下。”
劉楚楚喜不自勝,真是富貴險中求!這回是真發財了!怕這個富貴公子反悔,趕緊領了賞溜之大吉。
多熟悉的故事…
看來還真給崔方士歪打正著上了,罷了,若果真如此,饒他一命又何妨?
玄徹嘴唇難免微翹,扭頭望向窗外,竭力平複呼之慾出的喜色。
微風呼起,湖麵泛起漣漪,鮮嫩的荷梗們晃晃悠悠地舉著綠葉,蒼翠欲滴。
尋常又安逸的一日。
他不知和董馥嬌錯過了多少次這樣的日子。
玄徹閉上眼,長樂侯在朝堂上唸的詔書猶在耳邊…
“皇後無子,不可以承天命。即日起廢除中宮後位,複其郡主封號,入道門潛心修行。”
這道詔書不出意料地引起了軒然大波,整個長安誰人不知皇後董馥嬌是太皇太後心尖尖上的孫輩,說句難聽的,要不是當年董馥嬌要嫁,這天子之位最後花落誰家,那還是個未知數呢!
如今這道遺詔,可謂是把大長公主府日後的榮華富貴都給削了一大半呐!太皇太後怎麼捨得!
偏偏這詔書還是皇後的胞兄唸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玄徹坐在高台上,神色莫辨,“皇祖母遺詔執意如此安排,朕不能不從,可皇後畢竟是朕的原配發妻,便將她安置在王母峰上的慈恩觀求嗣祈福罷。”
退朝後,他剛提任的儒官笑讚道,“陛下聖明,此舉可謂一石三鳥,一可為是儘孝道又不顯薄情寡義,二可在此改製之際安撫黃老之道的老臣,三可乘機將趙係、董家的外戚剪去大半。”
玄徹如何不知廢了董馥嬌的好處,可他與董馥嬌前有青梅竹馬之情,後又夫妻恩愛不疑六載,更彆說昨夜還在她的香閨中鸞鳳和鳴,今日徒然和離斷情,少帝之心可謂是在滴血。
玄徹拿著皇祖母的廢詔,手不受控製地想把這卷竹簡捏爛,黃門總管連忙往儒官身上打眼色。
儒官的才華雖簡在帝心,但到底不比近侍從,知曉天子對皇後早已情根深重,隻是天子身在廬山中,近觀者謎,他這個旁觀者可是門兒清!
誠然,玄徹那時年輕氣盛,不懂獨守空房的愁中滋味,可今時不同往日,這幾年來,他不知寫過多少句,“眾裡尋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玄徹早已等不及要見到他的嬌嬌表姐了。
她本應在深宮裡被他嬌貴地養著,為他生下週朝的儲君和公主。
郭紀正拎著莫愁前來複命,玄徹已有定奪,長睫一掀,不等郭紀開口,先道,“郭紀,速速派人包圍梁山,務必要把山道都堵死。”
莫愁聞言眉毛都繃僵了,強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蒙冤辯道,“大人饒命呐!民女實在不知大人在說什麼呀!”
玄徹充耳不聞,直截把劍都亮了出來,在場的人皆以為天子要發怒處死莫愁,郭紀不知緣何,生出一股不捨之情,上前一步,幾欲求情,卻見天子高拿輕放,隻是將捆在莫愁身上的麻繩斬斷。
莫愁不明所以,隻聽見天子輕哼一聲,連眼神都不屑放在她身上,陰側側道,“你倒是個忠心的,朕饒你一命。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朕這次會親、自、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