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後,陛下表弟後悔了 訴舊怨
訴舊怨
“阿嬌,阿嬌?”
玄徹喚了好幾回,董馥嬌這才意識到,她先前又睡過去了。
玄徹撚著衣袖口給阿嬌拭淚,複又攬住她的腰肢,溫言溫語,“夢見什麼了,怎麼哭成這樣?”
董馥嬌沉浸在夢境裡久久不願清醒,喃喃道,“我夢見皇奶奶了。”
難怪。
玄徹暗歎一口氣,皇祖母在世時最疼阿嬌,對阿嬌的舔犢之情比姑姑更甚,還記得皇祖母駕崩的訊息一傳入椒房殿,阿嬌哭了七天七夜,又不吃不喝地為祖母守靈,人都消瘦了不少。
玄徹寬言道,“朕還不知道,奶奶登天前,和你說了什麼?”
董馥嬌緩過神來,立時掙紮起身,麵無表情道,“奶奶說,你不是我的良人,當斷不斷,必受其害。”
“絕無可能”,全天下難道還有哪個男子比他更配得上董馥嬌?玄徹自是不信,“你休要蒙騙我。”
董馥嬌瞥他一眼,兀自坐到八仙桌前,舟車勞頓,她已是饑腸轆轆,沒空和玄徹掰扯。
玄徹見阿嬌神色自若地用膳,噙著笑問,“阿嬌既然這麼不願見朕,怎麼還有心思喝湯?”
董馥嬌慢條斯理舀了一勺鮮嫩的鷓鴣湯,“既來之,則安之,難不成我還要誠惶誠恐,被你嚇地連飯都不敢吃?”
也是,玄徹失笑,他這個嬌嬌表姐慣會享福,嫁給他之前,那可是個比公主還金貴的郡主,虧待誰也不會虧待了自己。
鷓鴣鮮嫩可口,輔以百合、芡實、陳皮、老薑烹煮而成,湯色澄金,合養陰之要,承益胃之妙,尤宜董馥嬌虛熱的體質。
玄徹坐在一旁,支著下巴看她略微喝了幾口湯,便筷子朝辛辣之物夾地沒停,那叫一個旁若無人、大快朵頤,他還沒吃上菜,倒是先吃味了,“吃的這麼歡,就沒想過朕餓不餓?”
兩人一彆多年,董馥嬌甚至覺得眼前人陌生多了,可玄徹卻一副恩情如舊的模樣,甚至可以說,比之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董馥嬌不覺受寵若驚,倒是莫名其妙以至骨寒毛豎,渾身上下哪哪不舒服,疑道,“玄徹,你這是怎麼了?普天之下你什麼樣的美人找不到,何必將良辰花消在我身上。”
玄徹被這麼冷不丁地一刺,笑意立時渙散,他也是個脾氣不小的主,被心愛的女子幾次三番地作踐,他豈能不怒,“你就非要同朕這般生分?”
連頓飯都吃的不安生!董馥嬌的耐心都快使完了,以防自己忍不住摔碗,力氣都用來捏筷子,暗自翻白眼腹誹道,她就知道,碰上玄徹準沒好事。
她當初怎麼就被這小子迷了眼呢?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罷了,迷途知返,為時不晚。
董馥嬌一邊默唸,一邊示道,“陛下,天色已晚,先用膳罷。”
算她好歹還有些良心,玄徹臉色總算沒那麼難看,可被她這麼吊著,他哪還有什麼心思進食。
阿嬌向來驕矜地坦坦蕩蕩,對他更是熱情如火,沒想到有朝一日也要用拖字訣應付他,他早知她有怨,卻不能接受她待他如此冷淡,難不成金屋相伴的日夜都成了過往雲煙,全然不作數了?
董馥嬌,朕之前怎麼沒發覺你還會絕情至此?
桌上的文香雞丁,鹹香微辣,入口滑嫩,玄徹卻嘗出苦味,草草吃了幾口便沒胃口了。
待董馥嬌落筷,玄徹涼聲道,“你當初搬出奶奶的遺詔,還絞儘腦汁地躲著朕,究竟為何?今天定要給朕一五一十地說個清楚,不許躲著!”
董馥嬌煩悶地揉了揉太陽xue,這就是愛與不愛的區彆嗎?她分心道,以前她見了玄徹,總要巴巴兒地同他說話,將她見的人,做的事,巨細靡遺地同他傾訴,見他略一蹙眉,就憂心自己是否惹他煩了。如今她與他麵對麵,還不知從何講起,就已覺乏味、厭倦。
玄徹見阿嬌久久不願開口,自發問道,“你為何要離宮,緣於朕沒有親自給你抓玄鳳鸚鵡?”
董馥嬌思及酸澀的往事,不鹹不淡地點頭,“確是此因,但不止於此。”
索性早些把話說清楚,免得被玄徹抓著不放,董馥嬌撥開話匣子,“陛下雄才偉略,日理萬機,沒有功夫理會我的胡攪蠻纏,我如今也是能理解的,隻是敗興而歸久了,難免心灰意冷。”
“你是天皇貴胄,可我亦是掌上明珠,受不了那麼多委屈。當初,我成日追你、纏你、煩你,你多看彆的女人兩眼,我就止不住地泛酸,善妒的名聲傳遍長安,如今想來,我若是沒嫁入皇家,而是立府招婿,還用得著守著一個男人?我連召幸哪位男寵都顧不上,日子可不比先前的怨婦好千百倍?”
玄徹直聽地一窒,這麼些年,他不是沒有反省過,可聽阿嬌這麼一怨懟,他心裡還是生生地疼,如同被她的柔夷捏住一般,力道不重,卻令他動彈不得。
她就這般後悔做他的皇後?那避子的事呢?她是否也知道了?
玄徹僵著身,話裡行間竟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阿嬌,從前是朕獨斷專行,不曾考慮過你的感受,朕保證,日後一定以你為先,絕不輕怠你。”
他怎麼就聽不懂話呢?董馥嬌心頭微惱,也算體會了玄徹當時被她煩透的心情。
“你不必如此。”
“為何?”
董馥嬌莞爾一笑,好似事不關己,“你知道我最介意什麼。”
玄徹不語,她便接著說,“你對我做了什麼,自己心裡不清楚?”
儘快讓他們之間的破事了結罷,董馥嬌了斷地揭開他們之間最不堪的事,“玄徹,我雖有跋扈之名,心卻遠遠不及你狠。你我之間,如果隻是橫著這些事,不至於鬨到和離之地步,可你親手餵我的藥膳,竟是用來避子的,我能放下嗎?我放不下此事,便隻能放下你了。”
阿嬌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平靜地讓他心驚。
果然,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玄徹一時大慟,心中豈止有愧,此事的確是他有錯在先,是他對不住阿嬌。
當年,太皇太後和大長公主勢大,朝堂上,趙家的子弟和太主的門客占了大半。他與兩位長輩政見不和,矛盾激烈之時,太皇太後甚至有改立新帝之意。
如若這時,阿嬌生下他們的長子,趙家扶持儲君,皇帝形同傀儡,趙家外戚的威脅從此就會在草原上紮根,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
必須先擺脫皇祖母的桎梏,奪得虎符,阿嬌纔能有孕,這個順序決不能顛倒。
玄徹早就命禦醫研製避子丹,自行服下,直到阿嬌離宮前兩個月,他自覺外戚大勢已去,才斷此藥。
然而,天子服用避子丹太久,禦醫擔心遺留的藥效會影響皇子,向天子進言,讓皇後再避孕一段時日。
禦醫保證給董馥嬌開的避子湯藥養陰潤燥,暫喝次除了不能有孕外,對她絕無害處,他才摻雜在阿嬌和的藥膳裡哄她喝下,未曾想,就那麼零星幾次,竟就被她發現了。
暗箭傷人終有報啊,難怪如今阿嬌對他橫眉冷對,玄徹悔不當初,可若是重來一次,他還是會狠心。執棋者,不偏執一子,他從未覺得對不起任何人,唯獨在此事上,他對不起阿嬌。
玄徹苦笑道,“嬌嬌,你聽朕解釋,朕不是不讓你生,隻是那幾年朕帝位不穩,隻能出此下策。”
“朕發誓,就三次,隻有那三次,是朕自行服用避子丹太久,停藥後,怕孩兒會受藥物影響,纔不得不做餵你喝下。今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事困擾我們了,你信朕好不好?”
董馥嬌怎會信他,再者說,“一次不忠,百次不容。當年,你明知道我對孩子有多期盼,懷不上有多焦心,可你呢,一邊甕聲細語地寬慰我,一邊肆無忌憚的欺瞞我。帝王心,海底針,玄徹,我明白你的處境,卻不敢再靠近你。”
“我隻問你一點,如若趙叔不卸任丞相,我娘不閉門謝客,董家、趙家是不是就會被你秋後算賬,一蹶不振?”
玄徹忽而被這麼尖刻一問,竟不知如何回答。
罷了。
董馥嬌偏過頭去,不屑於聽天子如何粉飾太平,冷笑道,“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量。玄徹,曾經的我視你為頂天立地的夫君,信你,愛你,敬你。可你呢?你隻是把我身後的趙家、董家視為你稱帝之路的絆腳石!”
“你讓我怎麼敢繼續再伴你左右,你給過我一絲一毫的信任嗎?我傻傻地待在椒房殿等待你的寵幸,哪天你帶回一個身懷六甲的姬妾,封她為夫人,我該如何自處?”
玄徹下意識地反駁道,“這不可能,阿嬌”,他怎麼會捨得這麼對她呢?她是他自小立誓要以金屋相娶的青梅妻,是陪他從稚子走到天子的解語花,除了她,沒有任何女子有資格做他的枕邊人。
董馥嬌見玄徹一副楞了的呆容,竟覺得好笑,置身事外地笑出了聲,“你隻是因為我抽身太快,心有不甘罷了,話本裡都是這麼寫的。”
或是是罷,或許也不是,這麼幾年,他被困在昔日裡鴛鴦雙對的愛河裡,早已自甘沉溺。
屋內的對白忽高忽低,各執己見。
兩人俱是愛之慾其生,恨之慾其死的性子,如今一個失而不甘,一個與君絕決,誰也說服不了誰,自然隻能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
玄徹可以說是被董馥嬌趕出門的,俊臉鐵青,步履僵硬,行至過道,不巧遇上兩個眼熟的婢女,立時陰測測地思忖,董馥嬌是有多捨不得這兩個貼身長大的丫鬟,遠走他鄉還不忘帶走她們兩個。
他呢?被她付之腦後,想都不曾想,見都不願見。
秋菱、香冬見了天子,忙不疊地行禮,“參見陛下。”
天子瞧這兩人出落的愈發伶俐,再想到自己被她們的主子嫌棄成什麼樣子,琥珀眼瞳染上戾氣,冷笑道,“你們這兩個陪嫁丫鬟這幾年跟著你們嬌貴的主子,日子可真是過得比朕還滋潤。”
兩人登時不寒而栗,伏身跪地,“奴婢不敢!”
“助她出宮,幫她隱匿,你們還有什麼不敢的?朕都不敢碰你們,哪天嗑壞了皮肉,董馥嬌還不得追著把朕給剮了。”
語畢,天子自個兒被這股酸味哽住,悻悻然冷哼一聲,拂袖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