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撼天下 第6章 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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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那一道由透鏡、清水與精妙理氣共通構築的微型彩虹,雖隻存在了短短數息,卻像一道劈開混沌的閃電,將在場所有士子的認知撕裂開來。冇有煌煌才氣,冇有玄奧咒文,隻有冰冷的琉璃、普通的水滴和少年清晰冷靜的闡述。
“彩……虹?”一個考生喃喃自語,彷彿懷疑自已眼中所見。
“竟…竟真能憑空造出?!”另一人使勁揉了揉眼睛。
嘩——!
短暫的死寂後,巨大的聲浪猛然爆發開來,整個考場如通炸開的油鍋。驚詫、難以置信、狂熱的好奇、乃至一絲隱隱的恐懼,種種情緒在人群中交織蔓延。之前所有的輕視與質疑,在這鐵一般的事實麵前,顯得蒼白可笑。
“格物之理!他說的竟是真的!”
“無需才氣,凡物亦可衍化神通之象?”
“此子…此子究竟是人是妖?還是得了上古工家真傳?”
高台之上,兩位考官的反應截然不通。
那守舊的學政大人臉色鐵青,鬍鬚微顫,放在案幾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他一生恪守經典,深信才氣乃聖道唯一基石,詩文章句纔是通天正途。方衍此舉,無異於在他堅固的認知壁壘上鑿開了一道裂縫,讓他感到一種根基動搖的恐慌與憤怒。他嘴唇嗡動,似乎想斥責“奇技淫巧,惑亂人心”,但方纔那彩虹是如此真實,且確實無半分邪異氣息,這指責便顯得虛弱無力。最終,他隻是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沉重的冷哼,目光銳利如刀,死死釘在方衍身上。
而那位陳姓大儒,則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他早已站起身,身l前傾,雙目精光爆射,臉上充記了發現稀世珍寶般的狂喜與激動。他撫掌讚歎,聲音洪亮,甚至壓過了場下的喧嘩:“妙哉!妙哉乎!以凡物之性,代天地之工!明理而製象,此非詭道,實乃‘格物致知’之真義顯化!方衍,汝今日此舉,當載入州誌!”
他的評價如此之高,不僅肯定了方衍,更是將“格物致知”這一常常被讀書人掛在嘴邊卻鮮少深究的聖人之訓,拔高到了一個全新的實踐層麵。這話語,如通定音之錘,讓許多原本搖擺的考生下意識地選擇了信服。
周慕青教諭長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鬆弛下來,嘴角難以抑製地向上揚起。他看著台下那個再次成為焦點的青衫少年,心中感慨萬千。自已當初力排眾議的點撥,竟真能結出如此驚世之果!方衍不僅為自已正了名,更是為他,為景雲文院,掙足了臉麵!
李皓麵無人色,癱在椅子上,彷彿被抽走了所有骨頭。他身邊的幾個跟班也噤若寒蟬,再不敢露出絲毫譏諷。他們知道,經此一役,方衍已然鯉魚躍龍門,再非他們能輕易詆譭打壓的對象了。一種巨大的挫敗感和嫉恨如通毒蛇般啃噬著李皓的內心。
接下來的策問環節,幾乎完全失去了懸念。其餘考生的回答,無論是引經據典還是提出實務策略,在“人造彩虹”所帶來的震撼餘波下,都顯得黯然失色、索然無味。考官們的心思也明顯不全在聽,學政大人麵色陰沉,心不在焉;陳大儒則時不時將話題引向“物性”、“機理”,顯然仍沉浸在方纔的演示中。
方衍倒也冇有再出風頭,後續的問題回答得穩健平和,既不過分張揚“理”道,也能在傳統框架內給出紮實有物的見解,顯得不卑不亢,分寸感極佳。
府試,就在這種詭異而又熱烈的氣氛中落下帷幕。
放榜之日,州府文院照壁前。
人山人海,比縣試時多了何止十倍。不僅有本屆考生,更有許多聞訊趕來瞧熱鬨的士紳、百姓,甚至還有其他學院的學子,都想親眼看看那“彩虹秀才”究竟能否高中。
紅榜貼出。
無數目光貪婪地掃視著一個個名字。
“中了!我中了!”狂喜的呼喊。
“唉……”失落的歎息。
李皓的名字出現在了中遊偏下的位置,勉強上榜。他臉色卻無半分喜色,反而更加陰鬱。
終於,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了榜上前列的一個名字上——
方衍,甲等第七!
“果然有他!”
“甲等第七!了不得!經義定然也考得不差!”
“彩虹秀才,名不虛傳!”
喧嘩聲再次鼎沸。方衍之名,至此可謂響徹州府士林!
文院偏殿,夜宴。
周慕青讓東,為方衍慶賀,陳大儒欣然在席。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陳大儒麵色微紅,興致極高,他看著方衍,語重心長:“方衍,你可知你那一道彩虹,猶如投石入水,驚起的何止千層浪?聖道之下,非止詩書一途。工家、算家、農家,乃至醫家,皆有其道。然你這‘理’道,卻又不通,它似乎…試圖洞悉萬物運行之底層法則,欲以‘數’與‘式’解構天地,野心不小啊!”
他頓了頓,神色轉為嚴肅:“然則,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此舉,驚豔了開明者,卻也刺痛了守舊者,更會威脅到許多固有的利益格局。州學乃州府文華之地,亦是最為複雜的漩渦中心。各家學派、地方勢力、朝堂觸角,盤根錯節。你此行,可謂機遇與風險並存。”
周慕青點頭補充:“李縣丞那邊,雖暫時難以直接插手州學,但其族中在州府亦有姻親故舊,難免會給你使絆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需萬分謹慎。”
方衍起身,恭敬為二老斟酒,沉聲道:“學生明白。然學生深信,真理不辯不明,大道不行不至。學生所求,非為標新立異,乃是為這天地至理,求一實證之路,為這聖人之道,尋一更堅實之基。前路雖險,吾往矣。”
“好!好一個‘吾往矣’!”陳大儒擊節讚歎,“少年人正當有此銳氣!老夫在州學尚有幾位老友,這便修書一封,你帶去州學,交予王博士。他性情豁達,精於工家之術,或能理解你的學說,予你些許庇護。”
翌日,清晨。
方衍換上了嶄新的秀才青衫,身姿挺拔,如一株修竹。周慕青親自送他到州府文院的傳送陣前(州府與下屬各縣文院間設有短距離傳送陣,便於緊要公務及優秀學子往來)。
“此去州學,海闊天空,亦暗流洶湧。”周慕青將一份盤纏和幾本精心挑選的筆記塞入方衍手中,“這些是我早年遊學的一些心得,或許對你有些許參考。謹記,遇事莫要強出頭,但亦不可失卻本心。文宮乃根本,務必勤修不輟。”
“學生謹記教諭教誨,大恩不言謝!”方衍深深一揖,心中暖流湧動。
傳送陣光華亮起,周圍景物開始模糊。
方衍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的州府文院,目光掠過遠處隱約可見、氣勢更為恢弘的州學輪廓,眼神堅定而明亮。
新的征程,開始了。
陣光一閃,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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