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夕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實驗中學的月考成績單發了下來,各班主任都察覺到了明顯的變化。
所有科目的平均分都有所提升。雖然幅度不大,但點滴積累,會讓人看到重振昔日榮光的希望。
一天後,更重要的訊息傳來,全國美術競賽獲獎名單公佈了。
實驗中學內部很快獲悉結果:整個學校,僅有範宇一人獲得二等獎。
這幾乎等同於全軍覆沒。
校長辦公室內,氣壓低得讓人窒息。被叫來的參賽學生們,大氣不敢出。
“怎麼回事?”校長揉著發痛的眉心,聲音低沉得。
無人應答,他們深知沉默是此刻唯一的選擇。
“我問你們話呢!”校長的脾氣終於爆發了,手掌重重拍在桌麵上,“實驗中學什麼時候在競賽上輸得這麼難看?!學校投入了多少心血和資源,就培養出這樣的結果?”
他指著桌上一個密封的檔案袋,語氣冰冷:“範宇,把你的東西拿走。”
範宇上前拿起袋子,眾人緊繃的神情鬆懈下來,迅速退出了這片令人窒息的封閉空間。
與此同時,明德中學的韓城校長看到新鮮出爐的獲獎名單,激動得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嘴角咧到了耳根。
正是上課時間,校園廣播突然響起,宣告著一個足以載入校史的時刻。
“咳咳,”韓校長清了清嗓子,努力壓下聲音裡的激動,“全體師生請注意,剛剛收到喜訊,全國美術競賽結果揭曉,我校所有參賽選手全部獲獎!”
“嘩。”訊息像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激起千層浪。
教室裡的師生們先是驚愕,隨即爆發出巨大的歡呼和議論聲。
坐在後排的郝南,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苦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前排那個纖細專注的背影七許。
我們之間的距離又變的遙遠。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同桌皖小伊興奮地轉過身,用力拍著七許的肩膀。
廣播裡繼續播報著振奮人心的名字:
“高二(8)班七許同學,高二(9)班徐盛同學,榮獲一等獎!並獲得保送頂尖美術院校的資格!”
“齊歡、高鑫鵬、葉濤同學,榮獲二等獎!”
整個教室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七許身上,掌聲如潮水般湧起。
韓雪和皖小伊更是激動得手舞足蹈,巴掌差點拍到七許臉上。
七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撥開她們的手。
郝南也緩緩擡起手鼓掌,嘴角勉強牽起一個弧度。
雖然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這明晃晃的結果,胸口還是像堵了一團濕棉花,悶得發慌。
廣播裡韓校長慷慨激昂的聲音再次響起:“為慶祝我校取得的這一曆史性突破,我決定,今天下午所有課程暫停!各班可在老師組織下,自由安排活動,看電影、電視、交流討論均可,但必須保持良好紀律。”
“耶!”巨大的歡呼聲幾乎掀翻了屋頂。
自從十多年前那場打擊士氣的風波後,明德中學好久都沒獲得如此成就。
這個喜訊,值得全校狂歡。
講台上的老師笑著收拾好書本:“好了,大家想好看什麼電影,告訴班長放吧。”
“鬼片,看鬼片。”立刻有人起鬨。
“不要,看喜劇。”
“《消失的她》。”
“《飛馳人生》也行啊。”
……教室裡七嘴八舌。
班長皖小伊也拿不定主意,靈機一動,看向事件的中心人物:“喂喂!今天咱們可是托了七許的福纔有如此好機會,讓她選看什麼,不過分吧?”
“同意!”眾人異口同聲。
正沉浸在素描本裡的七許被突然點名,茫然擡頭:“啊?我都可以,聽大家的。”說完,又迅速低下頭,回到她線條構築的世界裡。
皖小伊立刻拍板:“那行,想看鬼片的舉手。”
教室裡“唰”地舉起一大片手臂,明顯占了大半。
“好,少數服從多數,《死寂》!”皖小伊麻利地在白板上搜尋,點選播放,還不忘起身把教室窗簾“嘩啦”一聲全拉上,門窗關緊。
昏暗的光線、密閉的空間、音響裡滲出的詭異音效,瞬間將教室變成了一個微型恐怖影院。
螢幕亮起,熟悉的片頭畫麵和陰森配樂瞬間鑽入七許耳中。她猛地擡頭,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驟然縮緊。
童年陰影瞬間複蘇,那個雷雨交加的深夜,蜷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徹夜難眠的自己……她迅速合上畫本,抓起筆袋,幾乎是逃也似的溜到了教室後排,郝南旁邊的空位上坐下。
七許的突然到來讓郝南猝不及防,心跳瞬間漏了一拍,隨即被一股喜悅填滿。
“怎麼,坐後麵來了?”他側過頭,聲音壓得很低,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七許當然不會承認是害怕,她定了定神,迎上郝南的目光,眼神異常“真誠”
“嗯,來陪你。”
郝南的心猛地一跳。
他直直地看著七許,那雙眼睛像盛滿了碎星,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難以置信、慌亂、迷茫,最終,所有情緒都化為純粹的、幾乎要溢位來的歡喜。
七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這才發現,郝南的眼睛生得極好,清澈又深邃,彷彿會說話,無聲地傳遞著複雜的心緒,讓她莫名地想探究。
兩人就這樣無聲地對視著。
七許的臉頰微微發燙,率先移開視線,故作鎮定地翻開畫本,拿起鉛筆胡亂塗抹,試圖分散那擾人的注意力。
郝南眼中的光也黯淡了一瞬,隨即擡起頭,將目光投向閃爍的螢幕,彷彿在認真看電影。
整個明德中學沉浸在安靜裡。窗外烈日炎炎,各個教室都門窗緊閉,拉上窗簾,光影交錯間,隻有電影的聲音在流淌。
七許的心卻靜不下來。
螢幕上慘白的鬼影、音效裡突兀的尖叫,像無形的爪子不斷搔刮著她的神經。她煩躁地低頭,看著筆下被自己畫得一團糟的人物輪廓,無奈地歎了口氣,今天實在不是個適合畫畫的日子。
她收起畫本,用手支著下巴,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身旁的郝南。
郝南立刻察覺到了她的注視,轉過頭來。
對上她的視線,他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眼神卻有些飄忽:“怎,怎麼了?”
七許搖搖頭,依舊看著他。很奇怪,看著郝南安靜專注的側臉,或者他此刻略顯侷促的樣子,心裡那種莫名的煩躁感竟然平複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暖洋洋的、連她自己都未曾覺察的安心感。
郝南抿了抿唇,試圖將注意力重新拉回電影。
然而七許的目光才熾烈,讓他根本無法忽視。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眼角的餘光總是不受控製地瞥向她。
終於,他忍不住再次轉過頭,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和不易察覺的緊張:“你就不能看看電影嗎?老盯著我,我……”
後麵的話他沒說出口,我會分心,會胡思亂想,會控製不住的心亂。
七許這才驚覺自己看得太專注了,有些訕訕地“哦”了一聲,目光轉向螢幕。
然而僅僅看了一眼那瘮人的畫麵,她立刻像被燙到一樣移開視線,乾脆利落地趴在了桌子上,睡覺。
打死她也不會再看一眼了,否則今晚鐵定又要重溫童年噩夢。
郝南敏銳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懼意。
他沉默片刻,悄悄從課桌抽屜裡摸出一副耳機,從桌子底下輕輕碰了碰七許的手臂,遞了過去。
七許驚訝地擡起頭:“你沒交手機?”
“是p3。”郝南低聲解釋,晃了晃手裡那個小小的銀色播放器。
“哦。”七許接過耳機,塞進耳朵。
郝南按下開機鍵,悠揚的前奏流淌出來,他也將另一隻耳機戴上,同樣趴在了桌子上。
昏暗的教室裡,隻有第三組最後一排的兩個身影,安靜地伏在課桌上,與前方光影閃爍觀影氛圍格格不入。
七許閉上眼睛,讓舒緩的音樂包裹住自己,隔絕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效。
郝南緩緩側過頭,目光落在七許近在咫尺的睡顏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滿足地閉上眼,沉浸在這偷來的、隻屬於他們兩人的靜謐時光裡。
耳機裡,丁當婉轉清麗的嗓音正唱著卓文君那首流傳千古的《白頭吟》:
“……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七許聽著這纏綿又帶著決絕古意的旋律,覺得很是喜歡,不自覺地朝郝南那邊挪近了一點:“這歌叫什麼?有點古風的味道,聽著有點難過又有點釋然?”
“《白頭吟》。”郝南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最近陪我媽看《風中奇緣》,大概是她喜歡的歌,下錯了,放我p3裡了。”
“嗯……”七許低低應了一聲,意識漸漸模糊。
郝南看著七許恬靜的側臉,眼神複雜得化不開。
那裡有珍視,有忐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可惜,她似乎全然不知,或者,不願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七許在悠揚的歌聲中沉沉睡去。
郝南又聽了一會兒,輕輕摘下了自己這邊的耳機。
他隻想讓她好好睡一覺,遠離那些驚擾她的聲音。
睡夢中的七許眉頭忽然緊蹙,似乎陷入了什麼不好的夢境。
郝南幾乎沒有猶豫,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摘下的那隻耳機,也輕輕放進了七許靠近他的那隻耳朵裡。
雙耳都被純淨的音樂包裹,隔絕了所有來自外界的恐怖雜音。
七許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唇角甚至微微向上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
美妙的旋律彷彿為她重塑了夢境,驅散了陰霾,引她走向一片安寧。
郝南看著她安睡的模樣,嘴角也不自覺勾起溫柔的弧度。
他微微傾身,湊近她耳邊,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氣聲,低低傾訴:“我喜歡你。那首歌是我特意下載的。多想讓你明白我的心意,又怕你知道了,反而會躲開我。”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堅定而溫柔:“所以,我會努力,努力變得足夠好,好到能站在你身邊,幫助你,一同共赴未來。”
不知是夢見了什麼美好的事物,還是潛意識裡捕捉到了這微不可聞的告白,七許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窗外,一株大樹的枝椏上,一隻翠綠的蝴蝶靜靜停在一個繭旁。
不知過了多久,繭殼悄然破裂,一隻絢麗的紫色蝴蝶掙脫束縛,輕盈地舒展開濕漉漉的翅膀。
綠蝶立刻迎了上去,兩隻蝴蝶在空中輕盈地盤旋、追逐,漸漸吸引了更多的彩蝶加入,彙成一小片斑斕的光影,向著更高遠的天空翩翩而去。
教室前方,恐怖電影《死寂》的片尾字幕剛好完畢。
與此同時,下課鈴聲清脆地響起。
唰啦一聲,厚重的窗簾被猛地拉開。
明媚的陽光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間傾瀉而入,照亮了教室的每一個角落。
七許被刺目的光線喚醒,下意識用手背遮住眼睛,緩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
耳朵上的耳機滑落下來,她迷迷糊糊地撿起,塞回郝南的抽屜,然後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準備起身回自己的座位。
這時,去前麵活動了一下的郝南正好走回來,看到她起身的動作,輕聲說:“再坐會兒吧?今天你是主角,隻要不太過分,老師不會管的。”
七許看了看他,點了點頭,重新坐了下來。
後排這個角落,似乎比前排更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舒適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