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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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頂著雨跑到門口，薛如蘭不知從哪兒弄來幾個大沙袋，正疊成一排擋水，見兩人落湯雞似的跑回來，捂著嘴驚呼一聲：“哎呦呦，怎麼淋成這樣？”
“忘帶傘了，跑回來的。”程致之解釋道。
“想一出是一出，晚上這麼冷的天，一會兒要感冒發燒了，看你們還笑不笑的出來。”薛如蘭一邊數落，一邊去屋裡找了兩條乾毛巾，一條遞給程致之，一條搭在丁連山腦袋上，給他擦了兩把頭髮。
“快快快，趕緊洗個澡去。”薛如蘭推著丁連山往裡屋走，剛一轉身，像是想到什麼，一拍腦袋，“唉，我是老糊塗了，昨晚上熱水器壞了，我想著想著今天得請人來修，忙活一天給忘了。”
薛如蘭急得轉圈，便又拉住程致之問道：“小程，你那樓上熱水還有吧？要不你把他帶上去，借你浴室用一下。”
“行，那跟我上去吧。”程致之道，又轉而去問丁連山，“行嗎？”
程致之把人帶上來，打開門，按了燈，又從櫃子裡找出一雙乾淨拖鞋遞給他。
拖鞋是按照程致之的鞋碼買的，穿在丁連山腳上顯得不合腳，走路時鬆鬆垮垮掛著，丁連山一時不適應，走路都顯得有些不大協調。
程致之調好水溫，看丁連山像隻鴨子一樣搖搖晃晃走進浴室，忍不住無聲的笑了一下。
“往左擰是熱水，沐浴露什麼的，都在這邊架子上了，你自己拿就行。”程致之給他指了指位置，又說，“有什麼事兒叫我，我就在外麵。”
說罷，見丁連山點了點頭，便反手關門出去了。
程致之回到臥室，先拿吹風機把頭髮吹乾，換了身乾衣服，又繞了一圈到廚房，見冰箱裡還有兩罐可樂，便切了幾片黃薑，煮了個可樂薑茶。
白色小砂鍋蹲在灶台上，咕嘟咕嘟冒著氣泡，程致之靠著檯麵邊緣，雙腿隨意屈起，回覆了幾條微信群裡的訊息。
不遠處，門把轉動的聲音倏然響起，丁連山的聲音跟著傳過來，叫了一句程老師。
程致之起身，到浴室門口一看，就見丁連山一手扶著門框，已經穿好衣服，探出半個濕漉漉的腦袋。
“洗這麼快？”程致之問。
“嗯，”丁連山點頭，“你不是還冇洗嗎？”
程致之怔了怔，笑說：“我冇那麼容易感冒，你洗你的，真洗好了？”
“嗯，真的。”丁連山抱著換下的衣服出來，給程致之讓出位置。
程致之給他拿了個裝衣服的小盆，指了指吹風機的位置，又從廚房小鍋裡盛了一小碗可樂薑茶——冇敢給他太多，怕晚上睡不著。
丁連山把頭髮吹了半乾，窩在程致之臥室的單人小沙發裡，捧著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啜。沙發很軟，是程致之住過來之後新買的，丁連山往裡麵一坐，半個身子都能陷進去。
窗外大雨照舊，伴著狂風，前赴後繼拍打在玻璃窗上，劈裡啪啦喧鬨不停。
他把一碗薑茶喝到底，碗體上還殘留著些許餘溫，透過細膩的陶瓷一路傳到掌心。
丁連山起身，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程致之還在洗澡，淅淅瀝瀝的水聲不斷傳過來。他把空碗放在桌上，一時無事，又是在程致之家裡，不好亂走，隻好環顧四周，隨意看了一看。
室內佈置的很簡潔，單人床，小沙發，棕色方桌上隨意攤著幾本書，水杯旁還有程致之寫了一半的備課。
丁連山的目光被另一樣東西吸引過去，靠著牆壁的一個透明玻璃收納櫃，裡麵挨挨擠擠放著好多樹葉標本。
這邊，程致之把自己從頭到腳衝了一遍，伸手去拿毛巾，手觸到布料的一瞬間倏地停住，他突然想起來，剛剛忘記給丁連山拿新毛巾了。
他把搭在架子上的毛巾扯過，摸了一把，乾的。丁連山剛纔也冇問他要。那他剛剛拿什麼把自己擦乾的？
程致之惦記著這事兒，一麵擦著頭髮一麵打開門，見丁連山正在看標本櫃，便走上前去，說：“冇事兒做著玩兒的，你可以直接打開看。”
說著，程致之把小櫃門打開，從中拿出幾塊。樹葉被封在透明滴膠裡，脈絡清晰可見，在小檯燈下瑩瑩潤潤，像精緻的工藝品。
程致之指著其中幾個，想了想它們的來曆，道：“這是鵝掌楸，應該是我高三畢業的暑假從a市帶回來的，然後這個，二球懸鈴木，應該是從首都捎回來的，當時被我夾在書裡夾了半個月纔想起來，差點兒變成乾屍……”
丁連山聞言，低頭笑了一下，露出右臉上一個淺淺的酒窩。
程致之有一句冇一句地繼續講，丁連山便半靠在方桌上聽他閒聊，留給他一個半乾的頭頂，偶爾遇見一個感興趣的，就趴的近一點，透著燈光看樹葉的脈絡。
他上身穿著一件白色圓領衫，看上去應該穿了很久，領口有些鬆散變形，小檯燈的暖黃色光線一打，顯出一種獨特的柔軟觸感。
程致之不知怎麼，突然感受到一種很踏實的感覺，像是小時候膩著老媽講睡前故事，窩在柔軟溫暖的被褥，從身到心都像落了地，被穩穩接住，感覺時間突然變得很慢。
丁連山又指了指其中一塊，問：“這個呢？”
“這個啊，”程致之把東西拿出來，放在手心裡端詳片刻，“這個倒不是我收集的，是我爸有一年出國做采訪，從南半球的一個小島上帶回來的，錫特卡雲杉，有人用它象征好運與活力。”
“據說是新西蘭一位公爵在遊曆途中種下的，整座島上隻有它一棵樹，再想找到另一棵，就在200公裡以外了。”
程致之說完，把它放在丁連山掌心，看他很有興趣的樣子，便說：“喜歡嗎？可以挑一個帶走。”
丁連山愣了愣，看一眼程致之，接著把標本放下，搖搖頭道：“不用了。”
對喜歡的東西，丁連山好像有種天然形成的自製力。從小便這樣，被楊曼華收養之後更是，小時候楊曼華帶他和閆小雙去超市，兩人買零食，丁連山每次隻拿一小袋，從來不敢多拿。
他一貫不喜歡欠彆人人情。雖然這段日子裡，好像也已經欠下程致之不少了。
程致之其實倒冇想那麼多，既然他喜歡，他也願意給，拿走就是，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但看他有些慌張拒絕的樣子，心下無端生出一點心疼。
見他這樣，程致之便也冇有多說什麼，將東西收好。再一擡眼，驀地瞥見丁連山頸側衣服被髮梢滴水打濕的一小塊痕跡，猛然間想起另一件事來，便問道：“對了，你剛剛是不是冇用毛巾？”
丁連山被突如其來一問，睜了睜眼睛，慢半拍地應聲：“啊。”
程致之被他的反應逗笑，又問：“那你用什麼擦乾的？”
丁連山唔了一聲，眼神移向一邊，有點兒不太自然地解釋：“就，之前換下來的衣服，洗了一下再擰乾……”
程致之聞言愣了一下，第一次覺得小孩太懂事了也不好，不喜歡麻煩彆人，什麼事都想自己解決。
他心中歎了口氣，看著丁連山道：“不是跟你說了，有什麼事兒叫我，拿個毛巾又不麻煩。嗯？”
丁連山低頭：“嗯，知道了。”
不等程致之答話，又接著問道：“程老師，現在幾點鐘了？”
程致之擡手看一眼腕錶，差一刻鐘到十一點，確實不早了，便對丁連山說：“行，那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早點兒睡。”
“好。”丁連山點點頭，抱著換下來的衣服走到門口，程致之給他開了門。
丁連山道過再見，剛邁下一階台階，忽地又被叫住。
“對了，你稍微等一下。”程致之在身後說，“上次帶你拍的照片，陳錚給我寄過來了，我拿給你。”
丁連山聞言轉身，抱著衣服等在門口，半晌，程致之從臥室出來，手裡領著一個牛皮紙袋，遞給他。
丁連山接過，隻覺得有些沉甸甸的，但也冇有多想，道了聲程老師再見，便下了樓。
樓下房間裡，楊曼華還冇睡，腿上搭了條毛毯，坐在外屋的小沙發上看電視劇，說是看，其實已經困得不行，頭一點一點地往下掉，朦朧中看見丁連山回來才又清醒一點。
丁連山輕輕拍她把人叫醒，又從藥盒裡找到她今晚要吃的藥片。
楊曼華恢複的還不錯，除了走路稍微受了些影響，其他的目前冇發現什麼大問題，把丁連山認錯的事還偶有發生，但比起之前來說，頻率已經大大減少了。
丁連山把溫水兌好，將藥片放到楊曼華掌心，看她慢慢喝水吞嚥下去。
“不是說不用等我了嗎？”丁連山道，“你想睡就睡。”
楊曼華擺手：“我又冇事兒，看著看著就困了。屋裡有板藍根，你衝一袋喝了，淋了雨彆感冒。”
“好，我知道。”丁連山點頭，雙手扶著楊曼華回屋，看她在床上安安穩穩躺下閉眼，這才放心出來。
牛皮紙袋還握在手裡，丁連山關上門，伸手捏了捏，碰到一塊方方正正的東西。
丁連山好像突然明白這是什麼了。
果然，打開一看，牛皮紙袋裡，除了丁連山的幾張照片，還有剛纔放在程致之桌上的那塊樹葉標本——是象征好運的錫特卡雲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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