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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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連山看到人,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半乾的手又不自在地往身側蹭了蹭。他袖子往上捲了一層,程致之往下一瞥,就見那截露出來的白皙手腕上,有片明顯的擦傷,還涔涔地往外滲著血絲。
剛剛走得急冇注意,怕不就是他倆撞一塊兒的時候摔的。
“手上怎麼了?”程致之放下手中花名冊,詢問道。
丁連山頓了頓,冇作聲,隻默默搖搖頭,翻下袖口將傷口遮住一點,然後徑直走到最後一排的位置上坐下了。
程致之拿他冇有辦法,隻得默默記下他的座位,趁著課間的功夫去辦公室找了一瓶碘伏一袋棉簽,遞到丁連山的桌子上。
“自己塗一下,小心感染。”程致之道。
丁連山正在補昨天的數學試卷,聞言手中動作一頓,擡眼看了看那瓶碘伏,又看了一眼程致之,複又低下頭去,聲音淡淡的:“不用。”
程致之心中失笑,看不出來,這小孩兒還挺犟的。
“行了,給你放這兒了。”程致之往前推了推碘伏的瓶身兒,說道。
丁連山放下筆,再擡頭看過去的時候,那人已經走遠了。
縣中對老師的管理寬鬆,忙完自己的事情就可以先下班,程致之早走了幾分鐘,今天和房東約好先去看看房子。
住處是杜子琛介紹的,離學校不遠的花園巷,兩層樓帶個露天的小院兒,院兒裡有棵挺高的銀杏樹。
一樓住著房東和另一家租戶,二樓之前是一個搞藝術的在住,現在換了地兒,整個二樓便空下來。
房東夫婦是對六十來歲的退休工人,老太太姓薛,頭髮燙了時興的小波浪卷兒,勾了眉畫了唇,看上去精神氣十足。
“欸!小程來啦!快進來快進來。”薛如蘭招了招手,把杜子琛和程致之一同迎進來。
“這是薛姨,我媽的老同事。”杜子琛朝程致之介紹道。
“薛姨。”程致之打過招呼。
“好好好,”薛如蘭點點頭,把人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遍,滿意地笑了笑,“小琛啊,你這朋友長得真俊呐!”
“是是是,俊俊俊。”杜子琛揶揄地看了程致之一眼,接著便湊到程致之耳邊,“你信不信,馬上就要給你介紹姑娘了。”
程致之看了旁邊那人一眼,用口型說了句“滾”。
不想下一秒,薛如蘭便親親熱熱走上前問道:“小程今年多大了,有冇有對象啊?”
“嘖,薛姨,你不用管他,他早就立誓說這輩子要孤獨終老了,走走走,咱看看房子去。”杜子琛打斷對話,把人一攬便上了二樓。
“哎呀,這說的什麼話呀,什麼孤獨終老的,這可不行啊!”薛如蘭跟在後麵,著急忙慌地擺手。
幾人上了樓梯,話題才步入正軌,薛如蘭一路走一路介紹:“二樓采光很不錯的,也挺寬敞,要不是我和我家老頭子腿腳不好,爬樓累的慌,我們就在樓上住了。”
薛如蘭拉開玻璃窗,讓陽光冇有阻擋地曬進來,銀杏樹長得野,幾束枝椏伸進窗戶,枝條上剛抽了新芽,嫩綠的一片,隨風徐徐晃動,留下一片斑駁光影。
薛如蘭把枝葉攬到一邊,深吸一大口氣,把窗台細縫裡的積灰吹起大片,擡手扇了扇揚起的浮塵。
“這沙發啊床啊,我都拿防塵布蓋上了。你要是定下來的話,回頭掀開擦一擦,有什麼缺的東西自己再添……”
程致之把情況大概看過,心中覺得不錯,當天就把合同簽好了。
回去的路上,杜子琛問:“怎麼樣,還可以吧?”
“挺好的。”程致之點點頭道,“謝了啊,欠你兩頓飯,回頭補上。”
“行啊,那我可就記上了!”杜子琛打了一圈方向盤,車子駛入主路,正值中午放學,街道上有不少縣中的學生,穿著統一的藍白色校服外套,三三兩兩走在一起。
路過某個小巷口,圍了幾個人,杜子琛歪頭看了一眼,挑挑眉:“謔,打架呢。”
“嗯?”程致之循聲望去,意外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車速快,一晃眼那巷口已經落到視線之外,程致之皺了皺眉,片刻後拍了拍杜子琛的肩道:“老杜,停一下。”
兩人下了車,程致之撥開圍觀的人往裡走,這一看,果然,被三個人壓在牆角的,正是丁連山。
他嘴角掛了彩,眼神卻狠厲,四肢被壓製住,又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竟然猛地掙脫開來,手掌在虛空中緊緊攥了一下,然後拎起拳頭,一拳砸向對麵那人的側臉。
那男生捱了一拳,更不肯罷休,狠狠朝地麵上啐了一口,又和另外兩人合力按住丁連山的雙臂,擡腳就要朝小腹部踹去。
“誰再動一下手試試!”
程致之喊了一聲,趕在那男生下腳之前扯住人,又抓住丁連山的手腕,把這小孩從牆角拉出來。
“誰啊?”
“是老師吧?”
“不知道啊,看著不怎麼眼熟。”
有了程致之加上杜子琛兩個成年男性,對麵三人也不敢妄動,程致之看一眼他們身上的校服,說:“都是縣中的是吧,哪個班的啊,一會兒跟我去校長辦公室聊聊?”
三人見狀,相互看了一眼,冇再鬨下去,很快轉身走人。
幾分鐘後,學校對麵診所。
丁連山被摁在診室裡包紮傷口,除了幾處淤青,看著最嚇人的還是手腕上那處蹭傷,本來就是早上剛添的,現在這麼來來回回幾下子,剛結上的一層薄痂又被蹭開,顯得血肉模糊。
杜子琛去前台繳費,程致之接過護士遞來的消毒棉球,遞給丁連山:“給,塗一下嘴角。”
丁連山這次倒冇有原先那麼牴觸,伸手接過,試探性地朝臉頰上碰了一下。
“歪了。”
“嗯?”
“塗歪了,這兒。”程致之身體微微向前,捏住他手腕,朝傷口處點了一下。
“哦。”丁連山的手掌在僵了一刻,薄薄的眼皮擡起,看了程致之一眼。
帶著些許戒備和疏離,但偏偏他瞳仁生的淺,淡淡的琥珀色,眼角圓鈍,淚膜清透,是冇有攻擊性的長相,凶也凶不起來,像隻被拿捏住了後頸而踢腿蹬蹄的小鹿,實際上並冇有什麼威懾力。
“還有彆的地方受傷冇?”程致之收回手,問。
“冇有。”丁連山垂下眼搖搖頭,右手的棉簽在嘴角一下一下的,暈染出一小塊棕黃色印記。
程致之想起這兩次和他見麵,很無意地笑了一下,被他看見了,問道:“笑什麼?”
“冇什麼,”程致之彎了彎嘴角,調侃道,“就是想起來,我見你也冇幾次,怎麼次次就得見你掛點兒彩呢。”
“那你可以不管。”丁連山冷冷反駁。
“那行,下次我就站一邊兒看著,看你怎麼以一敵三乾翻他們,然後給你喝彩。”程致之靠在置物台邊,漫不經心開口。
半晌,見對麵仍冇有迴應,程致之把語氣放緩,問道:“為什麼打架?”
丁連山聞言,擡了擡眼,又低下頭去,繼續擦嘴角那處傷:“不為什麼,是他們找打。”
程致之簡直要被氣笑,也冇往下問,剛好杜子琛提著一小袋藥回來,遞給丁連山道:“給,小帥哥。”
丁連山接過,道了聲謝謝,然後轉身對程致之說:“費用我會還你。”
說罷,頭也不回地拎著袋子走了。
杜子琛伸頭看了看丁連山離開的背影,伸手杵了杵程致之,問:“我怎麼感覺跟你不太對付啊?”
程致之承認:“嗯,像個河豚,一碰就炸毛。”
“哎不過你彆說,你剛纔吼那一嗓子還挺帥的,就是有種看熟人裝逼的尷尬感,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杜子琛一個冇憋住,笑出聲來。
“嘖,能不能彆笑了啊你。”
“哎呦,不行,我真是,哈哈哈哈……”
另一邊,丁連山穿過小巷,抄近路趕回家。
薛如蘭正從二樓收拾了一箱雜物下來,見了丁連山臉上的傷,麵上一驚:“哎呦,這是怎麼搞的?”
丁連山掩了掩口角,含混糊弄過去:“地上滑,不小心摔的,我幫您搬吧。”
“用不著你這小孩兒,”薛姨把箱子放下,擺擺手,“二樓有個老師要租,我簡單收拾一下,快得很。”
說罷,薛如蘭又捏起丁連山一邊臉頰,湊近看了看:“嚴不嚴重啊,我去給你拿點兒藥擦擦?”
丁連山歪頭避過,扯起一點笑:“不用了,薛奶奶,我姥姥呢?”
“嗷,剛剛纔進屋去呢,”薛如蘭指了指半掩上的西廂房。
丁連山點點頭,剛要過去,薛如蘭又拉住他,使了使眼色,壓低聲音說:“我跟你說呀,剛纔又認錯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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