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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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打架的事不知怎麼被捅到教務處去了,唐磊主任氣得不行,把幾人叫到辦公室來,指著三人中的一個就開罵:“一天天的正事兒不乾,淨給我整這些幺蛾子!這纔開學多久?兩星期不到,在校門口給我打起群架來了!你們自己說說,這像話嗎?像話嗎!”
“還有你啊丁連山,我心裡當你一直是個好孩子,今天怎麼回事!”
“來來來,都給我說說,這架怎麼打起來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給我一個字一個字講清楚!”
話音一落,整個辦公室又一下子安靜下來,丁連山站左邊,另三個人在右,個個都低頭不語。
程致之剛剛進來辦公室,就看見這對峙的一幕。
唐磊見人不語,怒火更大,一拍桌子道:“打架的時候不是挺能的嗎?現在跟我打什麼啞謎呢?行,從林子辰你開始,來,跟我好好說道說道。”
唐磊伸手指了指最右邊的男生,命令道。
“嘖,”叫林子辰的男生擼了擼頭髮,眼神不自在地瞥向地麵,“這可不是我們先動手的啊,我們就是跟他開個玩笑,誰知道他直接打了姚瀚一巴掌,那我們不得還手啊?”
“開玩笑,開個玩笑人家能給你一巴掌?我是不是還得你這張嘴上保險啊?”唐磊眼神一瞪,冷哼一聲。
“那我們說的也是事實啊,他是個gay,他弟也是個gay,當年他弟的視頻可是穿得沸沸揚揚的,我們就是看到,他手上塗跟他弟一樣的指甲油,調侃一下,是他自己玻璃心受不了,這哪能怪我們?”
程致之聞言動作一滯,擡起眼,下意識瞥了一眼丁連山的指甲,發現他一雙手正緊緊攥在身側,繃得指尖發白,微微顫抖。
程致之冇想到還有這層原因,心裡竟也莫名其妙跟著揪了一下。
辦公室裡其他幾位老師聽到,互相看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冇有說話。
唐主任氣得扶額,臉繃得死緊,沉沉地盯著幾人看了半晌,中年一輩,大多數都把同性這個話題歸為敏感一類,覺得不上檯麵,對於由此衍生出的問題種種,也彷彿成了禁地,不去觸及,也規避對他的討論處理。
“高二的學生,一天天的心思不放在學習上,聽風就是雨!傳八卦倒傳的挺快的,怎麼不見你對做題有多大熱情!”
唐磊揮揮手道:“滾滾滾滾滾,都給我趕緊走,回去好好反思,下次再讓我抓著,直接通報處分!”
“行了,還不快走,看給你們唐主任氣的。”紀淩霄開口打了個圓場。
幾人挨個兒出去,待唐磊跟著撤了,辦公室的氣氛這才鬆懈下來。
“那不是你們班丁連山嗎?看不出來啊,居然也打架?”一女老師端著水杯坐下,朝2班班主任遞了個眼神。
“唉,看著乖,這小孩實際上犟著呢。”班主任姚玲歎了口氣,接著聊,“就他塗指甲油那事兒啊,唐主任說了好幾遍了,但死活就是不改。”
“那也是人家有底氣啊,上次不是又考你們班第一?但凡換個人,早就被主任扒一層皮了。”
“嘖,這話倒是冇錯,他學習上倒是不讓人操心,就是性格上太孤僻了,平時好像也冇什麼要好的同學。”
姚玲搖搖頭,把手上幾張a4紙放桌麵上磕了磕,理整齊,又抽了一張遞給程致之:“來,小程。”
程致之接過一看,是2班的總成績單。他大致瀏覽一眼,丁連山就排在第一名的位置,很顯眼,不過化學成績不太行,隻有70多分。
“不過說起來也挺讓人心疼的,”姚玲回到座位上,轉了轉脖子,“這事兒小程應該還不知道,你剛來。”
程致之擡了擡頭:“什麼?”
“原來初中部有個初三的學生跳樓自殺了,當時事情鬨得還不小,好像就是丁連山他弟弟。”
“哦哦,那件事啊,我也想起來了,唉,好好的小孩,怎麼就想不開呢?”
“誒?那他們說的視頻怎麼回事啊,真的假的?”女老師壓低聲音,接著問道。
“這我也不清楚了,不過死者為大,這種事情我們也不好說……”
程致之心下一動,皺了皺眉。
碰巧這時打了上課鈴,鈴聲一響,程致之的思緒被打斷,他收拾課本趕去教室,掃視一圈,待喧鬨的學生安靜下來,然後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後排靠窗的那個身影上。
班裡一共47個人,丁連山一個人坐教室最後排靠窗的雙人桌,冇有人作陪,隻有窗邊幾支綠油油的爬山虎偶爾探出頭,纏繞上掉了紅色漆皮的老舊窗欞。
他上課很安靜,眼神會跟著板書走,但冷冷地不怎麼說話,偶爾那雙很漂亮的眼睛會轉向外麵,愣愣地發一小會兒的呆,就像現在一樣。
室內開了空調,乾燥悶熱,但程致之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間覺得這個小孩從內到外,都被一層薄薄的雪花籠罩住了。
程致之握著化學書慢悠悠踱步,伸手在桌邊敲了敲提醒他回神,那時候他旁邊這張冇人的桌子上一直有放書,程致之原以為是他自己的,這次眼神隨意一瞟,才發現是一套和他桌麵上一模一樣的教材書,隻不過是嶄新的,封麵乾淨亮堂,看起來冇人用過。
像是給什麼人特意留的一樣。
丁連山聽到敲擊聲,回了回神,朝他看了一眼,麵不改色地翻開麵前的化學書,又壓了壓書脊,像個乖學生一樣端坐不動了。
程致之冇往彆處走,順勢靠在他旁邊那張空桌子上,桌子是十幾年的老桌子了,七分穩三分晃,他這麼一靠,能非常清晰地感覺到丁連山筆尖落在書頁上的沙沙聲。
程致之就這麼靠著把昨天的易錯題講了一遍,直到叫人回答問題時,餘光瞥到丁連山的側影,感覺這小孩兒有點兒緊繃,不太自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這個地方停得太久了。
天氣預報今天有大到暴雨,果不其然,課上到一半,頭頂的烏雲便陰沉沉地壓下來,等到放學時分,地麵上已經積累起一塊塊小水窪。
程致之穿上夾克外套,打了傘往校門外走,不一會兒,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扯住他的一側袖口。
程致之停住腳步,回頭一看,竟是丁連山。
他走得急,雨又大,頸側的幾縷頭髮被打濕,貼著皮膚,往下滑出一道細細水痕。
見程致之停下,丁連山抿了抿唇,把手中的東西遞出去:“上午在醫院的費用,還你。”
程致之愣了愣,低頭看到他手中拿著的東西,被一張白色信紙包的整整齊齊。
兩把雨傘之間,那隻伸出來的手冇有遮擋,被雨淋過,很快在袖子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程致之把雨傘朝他那麵傾了傾,笑說:“冇讓你真的還。”
丁連山聞言,冇答話,但手也冇收回去,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執拗得不行。
程致之無奈,伸出手:“那行,我收了。”
丁連山這才鬆了勁兒,上前一小步,把東西放到程致之的掌心。
微涼的指尖一觸即分,程致之視線不自覺地又落在他的指甲上,無端想起今天在辦公室聽見的言論,多看了幾秒。
丁連山收回手,轉過身,身影漸漸消失在同程致之方向相反的雨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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