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之筆 第6章 開始
開始
這個問題不是隻憋了幾天,而是憋了五年,他忍得難受。
複雜的情緒突然湧上心頭,像開了道閘口,周臨風控製不住。五年是個不長不短的時間,要麼一瞬間就過去了,要麼會被無限拉長,變成五千年、五萬年。
如果再也不見,周臨風可以忍一輩子,可這世界就這麼大,兩個陌生人之間的關係不會超過六個人。
如果是在浙江,在杭州相遇,他也可以忍。可偏偏是在旅程,偏偏是他們早說好要一起去的西北。
許折白不敢看他的眼睛:“都分手五年了,這個問題沒意義。”
“我想知道答案。”周臨風不願善罷甘休,執拗地盯著許折白,一定要聽到一個答案。他深知一旦過了三個月,他們兩個人可能再也不會相見。
“沒必要,周臨風。我們都不小了,再為一段感情糾纏不清就太幼稚了。”許折白說。
這句話是對的,分手後有很多人都對周臨風說過類似的話,可他一直聽不進去。
周臨風無法形容這一刻的感情,明明許折白沒說什麼傷人的話,字字句句卻都是天底下最鋒利的寶劍。
篝火燒得劈啪作響,那邊載歌載舞的熱鬨與二人無關,下午才生出的一點熟稔被幾句話擊得粉碎,但周臨風不後悔。
許折白深吸一口高原冷空氣,喝下一口已經有點涼的酥油茶,淡然開口:“既然你問我三個問題,那我可不可以也問你三個問題?”
“可以,你問吧。”這會周臨風收回目光,不再盯著許折白,“就當暫時拋開我們的條約。”
“嗯”,許折白說,“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還行,不好不壞。”
“公司上市過程艱難嗎?我家裡有沒有給你使絆子?。”
“不艱難,沒有。”
前兩個問題都很一般,達不到“越界”的要求,許折白話鋒一轉,他一口氣把酥油茶全喝下去了,像剛剛壯膽的周臨風一樣:
“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已經結婚了?
”
“沒有。”周臨風回答得很快,他有些心慌,不知道是缺氧還是因為問題,“我沒有結婚,你……”
許折白點頭,第一次打斷他的話:“好了,我問完了。咱們有來有往,就不要再問下去了。”
“……好。”
一場暗含秋波的談話匆匆結束,他們都沒有再待下去的心思,許折白率先起身,打招呼後就回去了。
周臨風則是又坐了很久,沒忍住又抽了支煙,等身上煙味都散去後才慢慢上樓。
木質的台階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呻吟,在空曠的夜裡被無限放大。
方纔的歌聲、掌聲、喧鬨彷彿被隔絕在另一個時空,美夢已醒,疑惑未解,都該回到冰冷的現實中。
房間裡暖黃的燈光包裹住兩人。空氣裡還殘留著一點酥油茶的味道,混合著從窗外溜進來的、清冽的草甸氣息。
沉默無言。
許折白在自己床上對著平板發呆,見周臨風進來也隻是慢慢動筆繼續畫畫。
周臨風站在門口,憑他的視角可以看出許折白很僵硬的動作。
他們之間的關係在幾個小時內十分微妙,不僅是因為那幾個越界的問題。
周臨風沉默地在原地呆了會,片刻後溫聲開口:“許折白。”
“嗯?”許折白沒動作,也沒敢看周臨風。
周臨風給他倒了杯溫水:“是我不該先提起的以前的事,你,有沒有不舒服?”
遽然提起往事情感,他怕許折白會因此為難,甚至二人從此疏遠,這是周臨風最不願見到的事。
說到底還是他太心急了,碰上些什麼良好氛圍就想更進一步。
許折白輕輕搖頭:“沒有。”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更準確的表達,“你不用自責,我也問了你問題,咱們算兩清。”
聲音很輕,像石子投入到周臨風的湖心,漾開一圈漣漪。
“那就好。”周臨風鬆了口氣。
看來有些情感重提的時機需要恰到好處,過猶不及。今晚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以後還有機會。
周臨風的眉眼舒展開:“明天我們要趕去格爾木,後天就去可可西裡,你覺得呢?”
今晚這一場美夢就徹底結束了,複雜的感情不需要太多言語,點到為止才能保留體麵,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前任”這一層關係。
許折白有些莫名其妙的悵然,但也默默鬆口氣:“我沒問題。”
周臨風拿起手機,看了眼備忘錄:“從這裡去格爾木有點遠,所以我們明天要早點起床,上午我開車,下午換你?”
許折白點點頭,既然要早點出發,二人簡單洗漱後就準備休息了。
周臨風在開關前沉默片刻,還是關掉房間裡所有的燈,隨即輕聲說了一句:“晚安。”
光亮突然間消失徹底,所有的感官都變得異常敏銳。篝火點燃的微弱火星,還是徹底燒起來了。
周臨風慢慢躺回自己的床上,許折白才說:“晚安。”
黑暗中,兩顆曾遠隔重洋的心此時近在咫尺。
第二天清晨七點,天已大亮,兩人收拾行李,退房,告彆了老闆一家,重新踏上旅程。
許折白把自己的駕照從行李箱裡拿出來,和周臨風的一起放到中控台。
周臨風打電話給父母報平安,他昨晚沒睡好,猛地灌下一整杯速溶咖啡。在車門旁檢視今天工作日程,確定沒要緊事後才上車,一開門就看到許折白坐在副駕駛上迷迷糊糊的模樣。
可能是因為心事重重,許折白昨晚睡得也不穩。
周臨風又找民宿老闆買了一條毯子,遞給許折白,讓他得以補覺,慢慢開車駛上高速。
可可西裡位於海西,他們今天就要從甘肅進到青海界內,開始青甘大環線的第一站。
中途因為趕路,就隻在服務區停了一會,司機也從周臨風換成了許折白。
他們現在走的是京藏高速,到格爾木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甘肅和青海又是不同的景象:貧瘠的大漠,看不到邊界的群山。翠綠的點點草地連著濕潤的沼澤,遠方的雪山連線世間最壯闊的雪原。
周臨風時不時擰開保溫杯遞給許折白:“喝點水。”
許折白接過來灌了一大口:“到可可西裡要找向導嗎?”
周臨風說:“不用。我們不穿過無人區,隻沿著國道路過。”
“行。”
經昨晚的安寧靜謐給了二人的情緒極大的發展空間,一切儘在不言中誕生。
他們都需要時間,需要時間接受,需要時間消化,需要時間改變。
今天陽光大好,一路上的風景在陽光的襯托下都是熠熠生輝。
平坦的草原,低矮的雲層,延綿不絕的山脈。
許折白實在沒辦法專心致誌開車,在這種景色之下。
“周臨風,還有多久到格爾木?”
周臨風一路上都在拍照,他看了看時間:“大概還要三小時。”
“三小時……六點多……”
周臨風坐直:“怎麼了嗎?”
許折白說:“我想下高速後找個觀景台,如果很晚的話就算了。”
周臨風頓時明白了:“你想畫畫?”
許折白點頭。
這裡景色太好,任何照片都不能滿足他的心情,本身藝術家對於美麗的景色有一種天然的執拗,他現在隻想用畫筆畫出他眼裡的景象。
周臨風說:“明天吧,明天我們進可可西裡,裡邊有很多觀景台台,時間也夠。”
“好。”許折白瞥了眼後視鏡,猛然加速,又超了一輛車。
看到格爾木的標牌就能開出京藏高速,換成京拉線。這時候剛好下午六點多。
二人直接去的酒店,坐了一天的車都有些疲憊。吃完晚飯沒一會,許折白就實在撐不住了。
周臨風在車上睡了一下午,還不算很困,就抱著手機規劃明天的路線。
明天從酒店往可可西裡去,四個多小時車程,停下來畫個畫就原路返程。
預定好導航後,周臨風轉頭一看,許折白的雙眼已經困得睜不開,但手裡還是拿著手機。
周臨風知道許折白不是真的在看手機,而是他睡前手裡一定要有點東西,不然會焦慮得睡不著。
剛剛好他把車上的抱枕拿下來了,用抱枕換下了許折白的手機:“你抓著這個睡吧,我幫你充電。”
“嗯……好。”
他太累了,腰痠背痛,語氣中都是睏意,粘糊的氣音乖乖應了一聲。
周臨風忍不住站在床邊盯著許折白的睡顏,沒壓住嘴角的笑意。
難得一夜好眠。
翌日二人起了個大早,如果不堵車,三個小時就可以到達藏羚羊觀景台,再原路返回,算上許折白寫生的時間,晚上七點前剛好能回到格爾木。
酒店就不用退了,直接辦理續住。周臨風把上午七點到八點的時間留給了公司的線上會議,會議結束就往可可西裡而去,目的明確。
今天一整天都是周臨風開車,直接導航去到昆侖山觀景台。進入到可可西裡後非觀景台區域就不能下車,野生動物多,較為危險。
路過南山口站,海拔逐漸升高。
他們行駛在109國道上,這是進藏道路之一,西藏物資運輸大部分都依靠這條路,青海、西藏,甚至南下四川或多或少都要經過這條路。車很多,尤其是貨車,一路上都是炮彈坑,路麵下沉,不好提速,周臨風隻能把車速降了又降。
許折白反常地坐在副駕駛上發呆,啥都不乾,直愣愣盯著窗外景色。
剛剛好車裡電台歌曲放到**部分,貝斯的聲音隨著旋律慢慢推進。
這是一首法語歌,黏糊的發音配上歌手獨特的唱法,都是以世界為背景的自由。
不像是他們往高山走去,倒像是高山朝他們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