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小飯館 024
第
23
章
“好久不見啊,陸郎。”……
第二日去翰林院上值,陸如岡有了新的談資。
“諸位,你們去東四巷的荷風茶樓嘗嘗,她家的點心和飲子,真是一絕!”
聞言,眾同僚紛紛笑他:
“陸探花怕是在章大人家吃席吃得不食人間煙火了,你才知荷風茶樓的點心好啊?”
“前幾日咱去排隊買抹茶鬆餅,不是還問過你,你說不去的?”
“……”
陸如岡麵露尷尬。
外人眼中,他的官路和運氣簡直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但為了不露怯,他很少和同僚下值後來往,自然也不知道,這家日日都會路過的茶樓點心,早已經風行。
這時,另一個上京本地的同僚幽幽歎了口氣:“趁還能買到就去多吃點兒吧,水患害得最近糧食價格漲得忒多,我聽說荷風茶樓可能也要停供點心呐。”
這句話引起了諸多同僚的認同,紛紛表示,月銀有些不夠花,快消費不起了。
陸如岡一向不管俗務,日常開銷和吃喝拉撒,都是東伯在操心。
東伯沒說錢不夠花用,他也就毫無所知。
莫玲瓏囤糧囤得早,糧價日日在漲,巷子裡的食攤價格都悄悄上調了,但她一直沒有調價。
但漲價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
老百姓拿去買米麵糧油的錢多了,剩下能花在零嘴上的,自然就少了。
茶樓的生意清淡了許多,她開始擔心身在金安的林巧。
也不知道銀子什麼時候能送到,那邊的糧價有沒有漲。
然而茶樓收入沒受影響。
除了給章萱儀每日做輕食零嘴和飲品,範氏還隔三差五替那些豪門貴婦來定點心,打賞就夠養活茶樓上下的幾張嘴。
何芷有些慼慼焉:“現在多虧了有你……哎,當時要是我跟著你一起也買點糧就好了。”
她難免為此神傷。
前幾日李侍郎來過,沒有質問她為何拋頭露麵,卻是來問她借錢周轉。
京察在即,即便有嶽父作為靠山,他要打點上下關係,求個好的考覈。
若是當時跟著莫玲瓏囤糧,她這會兒也好賣出去賺個差價。
莫玲瓏算了這段時間的流水,果斷把點心數量減到一種。
糧價再漲下去,買甜品的人隻會更少。
莫玲瓏:“如果糧價繼續漲,我們就做點包子饅頭賣,存糧沒辦法敞開了賣,但能賣一點是一點。”
店小二週大有點愣住:“莫娘子不打算漲價嗎?”
彆說東四巷的食攤,什麼都在漲,米麵漲價,麵店,包子鋪漲得更多。
“這種國難財不賺,我隻賺該賺的錢。”
莫玲瓏低頭計算每天可以拿出多少米麵,夠持續到年底。
她當時已經大著膽子定了,真要做麵點賣的話,還得想辦法添點彆的進去。
“周大,你家去的時候,幫我看看遠一點的地方,南瓜和紅薯有沒有漲價行嗎?要是價格合適,哪怕略漲點,幫我多買點。”她給周大拿了2兩銀子做定金。
莫玲瓏有一種風雨欲來的緊張感。
這種感覺,在每天去京兆府告狀的時候,感受尤其強烈。
幾個輪值的書吏都已經認識她了,她每次來禮數周全,會帶些點心。
先前她來,還有些不太友善的眼神,但這幾天,那些人對她忽然殷勤起來,個個雙眼都盯著她手裡的吃食。
同樣的,也體現在章萱儀給她的信中。
「聽說災民在湧入上京,南方調撥的救災糧還在運過來的途中,莫娘子的生意可有影響?每每聽到這種訊息,對比自己,卻還在儘力少吃些好瘦身,就覺好生慚愧……你可不要瞧不起我呀!」
幾番接觸後她發現,章萱儀有一種很難得的天真。
莫玲瓏很不理解,為何能穩坐吏部尚書位子,人精一般的章父,會把女兒養得如此天真。
為人父母,以為給單純的女兒找寒門婿,就好掌控嗎?
父母會老。
等到那一天,羽翼豐滿的女婿,又會如何對待他們的掌上明珠?
他會一筆一筆記得,他們對他能力的輕忽、對他自尊的藐視。
也會迫不及待撕掉“裙帶關係”的標記。
就如同,他有了綜合條件更好的物件之後,立刻單方麵斷崖式取消跟原身的婚約。
陸如岡就是這樣的人。
莫玲瓏給她做完減脂餐的蘸料,鋪平了紙寫回信。
「目前存糧還夠,準備做一些平價的吃食拿去賣,儘一點綿薄之力,聽說七夕那日,崇安觀有祈福道場,我去擺攤試試行情。你不必自責,重塑飲食的習慣,減少體脂鍛煉,不僅讓自己變美,也在變健康。人人皆有自己的難題。然,他人的難題是飽腹,而你的,則是找尋自我。」
章萱儀看到這封信,有些忍不住鼻酸。
——她懂自己的意思,她不會因為自己家世說言不由衷的漂亮話!
“小姐,可以吃飯了!”
侍琴擺好碗筷,拿出從茶樓取來的蘸料。
晚飯是嚴格按照莫玲瓏食譜做的菜,水油燜青菜,和清湯涮肉,沒配米飯,隻有一塊蒸南瓜。
然後,開啟了那小盅蘸料。
頓時,一股酸辣開胃的香味充滿了小小的偏廳,隻見油碟裡,噴香的紅油裡拌著綠油油的芫荽和蔥花,以及飽滿油潤的白芝麻花生碎,鮮紅嫩綠,惹人食指大動。
負責做水煮菜的雲墨嚥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小姐,這個料碟拌鞋墊子都好吃。可是不會太油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莫娘子說總體的油比炒菜少很多,隻是蘸一下能多油?卻能讓人吃得開心。她說開開心心吃,自己的身體會知道……這叫什麼來著,哦,情緒。再說你不覺得就不到十天,小姐的衣裳已經寬鬆了不少嗎?”
“好像是的哎!”
章萱儀知道自己在瘦,每日晨起臉上不再浮腫,腰腿也緊致了一些。
她說不上來是喜歡莫娘子的為人,還是想像她那樣,但心裡拿定了個主意。
吃完飯,她去前院找父親,卻聽父親的小廝說他還沒下值。
她便等在父親書房外的內廳,等著等著,趴在桌上睡了起來。
章炳光回到家,換完常服便聽下人說女兒找他。
走進書房,便看到女兒趴在外麵的桌上。
朝廷的事紛紛擾擾,諸多麻煩,在看到女兒無憂無慮的側臉時,煙消雲散了。
“萱萱,回房去睡。”小半個時辰前,還在值房罵人的章大人語氣溫和。
章萱儀揉著眼睛,看清了是父親:“爹,女兒想捐點米麵。”
章大人驚訝:“你怎麼忽然想起這事來了?”
“女兒知道現在有災情,也想儘點綿薄之力,過幾日崇安觀的祈福道場,我想去看看。”
章炳光撫著長須,露出這段時間以來最歡喜的笑容:“好,好!不愧是我的女兒!這有何難?去,給小姐準備20石米麵。”
他吩咐完下人,又說,“剛好你兄嫂都要去,你跟著他們去吧。”
“謝謝爹!”
七夕這日,萬柳山人頭攢動。
一側的元福寺煙火鼎盛,諸多學子和上京官員前來拜文昌帝君,摩肩接踵。
另一側的崇安觀,祈福道場人山人海。
隻需繞行一段山路,即可到達對側。
陸如岡隨幾個同期的同僚一起拜完,破天荒往功德箱裡投了幾個銅板,虔誠地祈求官路亨通,諸事皆宜。
同僚們準備下山時,他雙手一揖:“某準備去旁邊崇安觀看看,那裡有為水災設的祈福道場,我去隨喜。”
“岡兄真是胸懷蒼生啊,那我等先回城了。”
“聽說今天荷風茶樓的流動饅頭攤也去道場了,岡兄看到的話,記得給兄弟搶幾個啊!”
陸如岡一一應下,快步往山對側走去。
這一路陸續碰到路人,看起來大多衣衫破舊,麵有饑色,看樣子都是這段時間湧入上京的災民。
他和這些人保持距離,快步疾行,直到飛簷翹角的觀樓出現在眼前,才停步擦汗,收拾儀容,然後款步走進門去。
殿內,身穿紫色法衣的道長正在念經,眾人神情虔誠。
他找了一圈沒看到想找的人,便走出去外麵。
出了主殿,一路過來碰到的災民都在往一個方向去,他抬眼順著方向看去,才發現後山門外,有不少食攤。
看到那些食攤上方迎風招搖的姓氏,他知道這不是普通賣吃食的攤頭,而是各豪門大家在此施粥。
陸如岡望了一圈,鎖定了“金”字旗,抬步走去。
金家的粥攤前人很多,身強力壯的豪奴維持著排隊的秩序,看起來井然有序。
遙遙望去,旁邊供人遮陰歇息的棚裡,似站著幾位優雅嫻靜的女子。
他加快了腳步上前。
走得近了,目光先落到章萱儀身上。
半個月未見,她似乎……清減了不少?原先圓潤的臉頰,露出了下頜骨,竟顯得秀美可人。
但還未來得及上前,背對著他的那道倩影側過臉來,先看到他。
視線一碰,那姑娘對他眨眼一笑,彷彿整個棚子都亮了起來。
然而那笑容,卻嚇得陸如岡當即錯腳跌倒在地,語無倫次:“玲瓏……你怎麼在這裡?”
莫玲瓏看著他笑容不減,無聲地用口型說:“好久不見啊,陸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