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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小飯館 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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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4

“律法不能給我公道的,……

陸如岡顧不上??姿態狼狽,
爬起來踉踉蹌蹌地疾步跑了,生怕跑得不夠快,被??章萱儀看到。

他滿腦子翻滾著兩句話,為什麼莫玲瓏會來上??京?她準備做什麼?

授官後他入職翰林院,
對悔婚被??告發??會麵臨什麼再清楚不過。

他的官職,
他的婚事??,
他目之所及錦繡一樣的前途,
都會毀於一旦!

他要想辦法,他一定??要想辦法!

陸如岡心亂如麻地低頭一路猛走,
抬起眼才發??現,自己又??走回了元福寺,
正站在大殿前。

看著巍峨的大殿,
法相??莊嚴的文昌帝君,
他撲通一聲跪下來,
重重磕了個頭。

求帝君保佑!

求帝君保佑!

他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一邊狠狠磕頭。

旁邊的人嚇了一跳,同??友人耳語:“要這麼求纔有用嗎?”

“跟著跪吧,
馬上??京察了,難道你想外調到窮山惡水的地兒去?”

那??人咬咬牙,
跟著跪下來,
砰砰地磕頭。

有了一個人,
就有第??二個人,
一時間大殿前磕成一片。

金家粥棚前,章萱儀往遠處張望了下:“我怎麼好像聽到,剛纔有人叫你名字?”

莫玲瓏微微一笑:“哦,是??欠我錢的人,乍然見到有些嚇著了。”

“欠錢的人當然心虛,
他欠得多??嗎?多??你可要告官。”章萱儀說。

“一百多??兩吧,嗯,我告了的。”

她正持之以恒,想儘辦法地告,直到他付出足夠代價。

“居然這麼多??錢!有需要幫忙的,你可不要客氣??。”章萱儀麵帶義憤。

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從爹那??要米麵還是??要少了。

莫玲瓏手頭不那??麼寬裕,都還能拿出存糧行善。

隻有何芷注意到,剛才那??人明顯是??準備過來打招呼的,但在看到莫玲瓏的瞬間,嚇得狼狽而逃。

有人從正殿方向緩緩而來,打斷了兩人交談:“小??妹,日頭太熱了,你哥派人過來接我們下山去。”

來人正是??章萱儀的嫂嫂,當朝首輔嫡女金嵐心。

快近午時,日頭火辣辣的,來看道場的人也漸漸結伴下山。

莫玲瓏對金氏福了福身:“多??謝章夫人,允許我的小??攤擺在這裡。”

金嵐心擺擺手,笑容端莊得無可挑剔:“莫娘子的胸懷令人敬仰,能幫上??忙是??我榮幸。”

又??看向自家小??姑,對她短短半月的變化暗自心驚,說道,“你還幫萱萱解過圍,我這點忙實在不值一提。”

章萱儀出門一趟不易,嫂嫂親自過來請,也不敢讓兄長多??等。

她戀戀不捨地看著莫玲瓏,用手比了個書寫的動作,攬著金嵐心的胳膊,走到了婢女打起的綢傘下。

何芷目送姑嫂倆一行人離開,神色一鬆:“這下好了,有了尚書千金送的這20石米麵,你說的這個流動饅頭攤也好多??支撐一段時間。”

她們今天過來“測試”饅頭的銷路。

一種仍是??白饅頭,個頭小??些,另一種則是??揉了南瓜進??去的南瓜饅頭,個頭大些。

如今饅頭漲價逾六倍,原先賣三文錢兩個,現在已經賣到十文錢,而且看勢頭還要漲。

莫玲瓏雖有存糧,但佐料漲價,且得平衡茶樓生意受損的虧空,便定??了三文錢一個。

測試的物件也不是??災民,而是??來參加道場,拜文昌帝君的上??京人。

何芷帶著周大,把攤頭擺在金家粥鋪旁邊,一會兒就售賣一空。

也萬幸擺在金府的粥攤旁,險些被??人衝倒。

“南瓜饅頭賣得快,畢竟個頭大頂餓,我聽那??些人說,咱們這饅頭帶甜味,好吃著呢!”

莫玲瓏聽完他們說的,眉頭皺了一下,看來這饅頭還得找個合適的地方出攤。

一行人下了萬柳山,一路上??災民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山上??方向聚集。

莫玲瓏看著,又??想起林巧,也不知金安現況如何,她夠不夠糧食吃。

她想著,手心慢慢攥起。

不要緊,哪怕官府先前怕得罪章尚書不管這案子,等他被??章府拋棄之後也會管的。

快了。

回到茶樓,店裡果然沒什麼客人,隻三三兩兩有唉聲歎氣??的老客,就著新品奶鹽芝麻蘇打餅喝悶茶。

剛出爐時,熱烘烘的麥香和芝麻香,讓人聞著肚餓。

等涼了吃進??嘴,先是??香味撲鼻,一咬下去脆而化渣,鹹香適口。

叫人一口接一口捨不得停。

這款餅乾用料簡單,成本低廉,30文就有滿滿一碟子,比市售的饅頭貴不了多少。

故而,在老茶客群裡還有不錯的銷路,這兩天都有人買了外帶的。

兩人進小茶室盤賬。

其實不用盤也直到,饅頭的生意可以做,即使價格跟外麵比低了一大截。

何芷猶猶豫豫地提議:“要不稍微漲點?我們這個價比彆人便宜了太多??,我怕出事??……”

今天就險些被??人擠倒了。

莫玲瓏垂著眸,說:“不用擔心,如果災民進??內城,說明上??京已經亂了,這慈善生意就不做,改成每日定??量送。”

她抬眼看著何芷,眸光鎮定??,“現在是??給荷風茶樓揚名的機會,你不想要嗎?”

這話讓何芷有種說不出的心悸,好像她在臨走交代什麼一樣,於是??脫口而出:“茶樓是??我們一起的,你怎麼……”

“我隻是??暫時的搭檔。”莫玲瓏輕笑著說,“茶樓始終是??你的。”

有個想法在何芷心頭盤旋有些日子了,她當下說了出來:“我不如你會做生意,也沒怎麼用心,這茶樓生意在我手裡一直都不鹹不淡的,直到你來以後,纔有了起色。我也喜歡跟你搭檔,踏實,所以我想……這茶樓分你一半。”

這話一出,莫玲瓏表情凝住。

上??京地貴。

何芷這個茶樓是??父親當年部下承他救命之恩,拿出皇帝賞銀替她交了五年的租,少說花了幾百兩銀子。

好讓她有個穩定??的生計來源,安身立命。

她居然輕飄飄一句話就送一半出去?

莫玲瓏有些感動,摟了摟她的肩:“這太貴重了,使不得。你以後可千萬不要這麼盲目地相??信彆人,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何望蘭,要懂得給自己打算。”

“你要是??信得過這次就聽我的,等災情過去,糧價回撥,荷風茶樓就能徹底在上??京開啟局麵。”

提到何望蘭,何芷沉默了。

點點頭說:“我聽你的。”

這話題揭過後,她忽然又??想起今天在崇安觀外看到的那??個男人,在莫玲瓏轉頭前後,從笑容和煦到見鬼一樣驟變的表情。

於是??她不確定??地問:“今日我們在道場外邊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也認識章府的小??姐?”

當時,那??人應該隻能看到章萱儀。

莫玲瓏垂著眼:“應該吧。”

她的確有把握,陸如岡今天會去萬柳山。

莫玲瓏日日去京兆府告狀,日子一久那??幾個書吏也都熟了。

尤其是??,她現在去也不空著手,有時是??幾塊鬆餅,有時是??幾瓶杏汁,最近則帶饅頭。

伸手不打笑臉人。

他們拿人手短,難免口上??鬆動。

寒暄中他們說,快京察了,聽說有人去她茶樓買了許多??點心送上??峰的老母親,還有人提前攢了鬆餅準備去拜文昌帝君。

她第??一次聽說這種傳統,便多??問了一句。

書吏便告訴她,文昌帝君是??在京官員年年必要拜的,尤其是??七月七這日,女子乞巧,男子拜帝君,香火最盛。

陸如岡很信這些。

春闈前,讓原主去金安的孔廟拜過。

所以,當他知道這個傳統慣例,應該不會錯過。

甚至時辰都要在最講究的巳時。

再說章萱儀。

在得知她準備七夕道場這日去賣饅頭,當即讓婢女送了20石米麵的契牌過來。

她應該很想去。

而身為文官表率的吏部尚書,大概率也不會攔著女兒善心之舉。

京兆府的書吏還說,京中權貴近日都在郊區施粥。

那??麼,即便章家不施粥,她的嫂嫂孃家,堂堂首輔自然要施。

這樣一來,章萱儀出現在崇安觀道場的可能性,就變得極高。

這一點,她能想到,本就在追求章府千金的陸如岡,也能想到——這是??極好的見麵機會啊。

章萱儀為了好好瘦身,令他刮目相??看,已經快半個月沒有見他了。

他心裡焦灼不安,生怕有什麼變數。

自然會去打聽她的動向。

在得知她七夕這日去崇安觀時,甚至心生喜悅:看,她是??特意為我而來。

莫玲瓏隻要午時前跟章萱儀碰麵,靜靜等待。

就能跟陸如岡碰上??。

結果……真是??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好。

陸如岡是??真的快被??嚇死了。

一向體??麵的探花郎,狼狽地下山滾回了東四巷。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在上??京?

上??京和金安路途遙遠,莫玲瓏一介弱女子居然出現在此地。

不僅如此,她還跟章萱儀有說有笑!

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入了章大人眼,快要成為章門佳婿了?!

她接近章萱儀,是??想乾嘛?

陸如岡簡直不敢往下想。

“公子,怎麼這麼早回來?你不是??說要午時過後嗎?老奴正準備要去買米……”

東伯絮絮叨叨,正要說米太貴,今日開始喝粥,抬頭看到陸如岡見鬼一樣失態的表情,駭了一跳,“公子你怎麼了?”

陸如岡茫然的雙眼對上??東伯焦灼關切的臉,忽然猙獰咆哮:“莫玲瓏來上??京了!你到底怎麼退的婚?!”

“什麼?”東伯驟然嚇了一跳,竹籃落地,“那??死丫頭怎麼可能有這份能耐?!”

“那??我是??見鬼了不成?她不光來了上??京,她,她還看起來跟章萱儀親密無間!”陸如岡口不擇言,“肯定??是??你退婚的時候說了什麼不當的話,她才會這麼陰魂不散!”

東伯頓時心裡像被??什麼刺了一下,又??酸又??疼。

一路上??風餐露宿,他捨不得多??花一文錢買吃喝的,竟被??如此埋怨。

東伯老淚縱橫:“老奴都是??為了公子,絕沒說一個不當的字!老奴要是??撒謊……天打雷劈啊!嗚嗚嗚,可公子三不五時去章府,難道就沒一點察覺嗎?”

察覺?

陸如岡忽然想起那??天夜裡,章府院中侍琴手裡那??隻提籃,“她早就知道我……我在章府,不,是??恩師有意讓我娶他千金,怪不得,怪不得……章萱儀不見我。”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他仰麵看天,口中喃喃。

小??院之上??,碧空如洗,輕雲淡淡。

一個時辰前,他還覺得自己前途如這日頭一樣,燦爛輝煌。

如今,隻覺眼冒金星。

“事??已至此,公子去求她吧。”東伯在旁說,“莫玲瓏對公子你情根深種,你去求她,允她一個妾的身份,先把她摁下來!她該懂得夫榮妻貴,隻有公子得了前程,纔有她的位置!”

聞言,陸如岡失焦的雙目慢慢恢複神采,是??啊,她要的不就是??待在自己身邊的身份嗎?給她不就好了?

他去求她!

陸如岡和東伯把蛛絲馬跡都盤了一遍,推測出荷風茶樓的“玲瓏記”點心,乃是??莫玲瓏的手筆。

也就是??說,莫玲瓏暫居在荷風茶樓,離他不足百丈距離。

一想到他春風得意地進??出翰林院、章府,仕子組織的雅集,這些行蹤可能都在莫玲瓏視線之內,就讓他後背發??涼。

陸如岡舌根僵硬:“東伯,你說她怎麼會有做點心的手藝?又??怎麼一下子在東四巷有這等局麵?”

他也去茶樓光顧過,那??會兒糧價已經抬升,茶樓生意卻還極好。

買點心時,他甚至排了一會兒隊。

在莫家住了三年,莫玲瓏從未下過廚房,說她一句十指不沾陽春水也不為過。

難道,他赴京這半年多??來,她得了什麼機緣?

東伯一臉凝重:“老奴實在想不出,公子彆耽擱了,還是??快些去吧!聽憑她打罵,你儘可把事??推在老奴頭上??,咬死了自己沒說要退婚這事??,說不定??她被??哄動……也就過去了!”

危難時刻見真情。

即便陸如岡此時滿腦門官司,也被??東伯這番話打動了,有些後悔方纔對他不留情麵的斥責。

他看了眼日頭,緩聲說:“她此刻應該還在山上??,等晚上??我再去。我先幫東伯收拾。”

傍晚,兩人沒滋沒味吃完晚飯,陸如岡換了身新衣服,將莫玲瓏給他編的絡子係在腰上??。彷彿這樣可以證明情分還在。

然後,深吸一口氣??,抬步往荷風茶樓走去。

暮色四合,正是??家家戶戶圍坐吃飯的時間。

一路經過他已經熟悉的食肆,商鋪,終於站在了荷風茶樓前。

茶樓已關了門,隻樓上??點著燈。

門前慣常用來掛當日點心的牌子,這會兒寫著:【今日點心已售罄,饅頭攤流動中,敬請關注。】

最下麵,畫著一朵憨態可掬的荷花。

瘦金體??的字看來還有些稚嫩。

莫玲瓏練的,是??自己為她選的衛夫人簪花小??楷,一點不像。

這不是??她的字。

陸如岡嚥了下口水,心跳如擂鼓。

他又??看了眼自己身後,有些分不清是??想將這街景印在腦海中,給自己鼓勁,還是??怕有人圍觀,心虛得厲害。

繃著腮幫子深吸兩息之後,他終於走上??前,手握成拳叩下去。

“誰啊?”小??女孩的聲音,“店裡已經打烊了。”

陸如岡清了清嗓子:“請問,莫娘子在嗎?”

“你是??誰?說出名字我纔好替你傳話。”小??女孩不留情麵地反問。

陸如岡滯了滯,嗓音有些乾啞:“我姓陸,說陸郎君她就知道了。”

“請等著。”

裡麵響起一陣腳步聲,隨後,莫玲瓏的聲音隔著茶樓的木門傳出來:“來得倒是??挺快。”

是??她,是??她的聲音!

陸如岡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彷彿這樣,可以延遲見麵的時間,也延遲那??份尷尬。

莫玲瓏拉開門,陸如岡尷尬的臉出現在麵前。

他比原主記憶中的樣子,略胖了一點,眼裡多??了城府,紋身一樣刻在唇角的那??抹笑,也顯得世故圓滑。

那??分令原主最初動心的溫潤,現在看看,不過是??尚未得意時的自卑。

卻被??愛慕的濾鏡美化成謙遜。

而他一旦得意,怕是??最想撕掉這幅嘴臉。

“玲瓏,你……”他很久沒喊她的名字,有一些生疏,卻沒想在她臉上??捕捉到一絲憎惡。

“陸公子請慎言。我們之間不是??這種可以直呼其名的關係。”莫玲瓏眸光淺淡地看著他,似笑非笑,“找我有什麼事???”

陸如岡一時語塞。

在他印象中,莫玲瓏單純,看他的目光總是??直白而熱烈。

實在容易掌控。

而不是??像眼前的人這般,冷漠,平靜,毫無有突破口。

陸如岡從來沒像現在這樣,不知道該怎樣接她的話。

他們之間的關係,隔著空白的半年,已經顛倒。

此時她像站在無形的高位,輕蔑地審判他。

“你怎會來上??京,是??來……找我嗎?”重重的心跳聲中,他終於艱澀地問出來。

莫玲瓏看著他,緩緩笑:“你很怕?”

笑容還未收儘,有嘈雜聲漸漸逼近茶樓。

一道公事??公辦的聲音隔著門確認:“就是??這裡?”

“是??的,差爺,應該在這裡。”

是??東伯的聲音。他囁嚅著又??問,“到底是??咋回事??啊?”

陸如岡轉頭向外看去。

茶樓的門板還未封,格欞透出晚霞的光影。

這片光影中,有幾個拉得長長的人影走進??,將緋色和金紅的霞光踩碎。

門被??敲響:“開門!”

莫玲瓏開啟門,見是??一隊差吏,頭戴皂色頂巾,青色上??衣下褲,腰間懸掛腰牌。

那??腰牌上??刻著都察院三個字,並兩個數字,分彆是??三四,一七。

心跳快了一下。

有的事??,縱使懷著期待日日努力地去做了,但當真的來到麵前時,反而有些不真實。

外頭的東伯也看到了她,雙眼瞪大翕動著嘴唇正要說話,卻發??現莫玲瓏壓根沒看他,而是??緊緊盯著這群官差。

帶頭的差爺往裡掃了眼,喝道:“陸如岡何在?”

“我是??。”

陸如岡往前一步,眉頭已是??皺起。

看這官差的穿著,是??下層吏員。

自己何曾跟這樣的人打過交道?

“都察院奉旨拿人,陸如岡,跟我們走!”來人聲音低沉,帶著令人膽寒的氣??勢。

“你們搞錯了吧?我家公子他是??……他可是??探花郎,被??皇上??欽點去翰林院的啊!”

東伯駭然地撲過來,被??為首的官差手一擋推開。

茶樓對麵的客棧,旁邊的食肆,再過去一點的綢緞鋪,這些店鋪的人紛紛簇擁到茶樓門前,聞言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起來。

“帶走!”

帶頭的官差乜著臉色發??白的陸如岡,不屑地冷哼,“都察院奉旨拿人會審,絕不冤枉任何無辜!現在讓開,不要耽誤我們辦差!”

莫玲瓏上??前一步,行了個禮:“請問,陸如岡所犯何事???”

她問出了陸如岡想問的話,他像看救命稻草一樣看向莫玲瓏。

見她風度端方,官差應道:“有人告陸如岡悔婚,我等帶他回去受審。”

“謝謝告知。”

莫玲瓏退後。

袖籠下,攥緊的手有些微微顫抖,臉上??緩緩地露出一絲笑意。

終於——

她終於告成了!

悔!婚!

剛才東伯的喊冤聲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是??金科探花。

圍觀的街坊四鄰私語聲更??大了。

一甲進??士的光環,是??所有讀書人畢生在追求的榮耀高峰。

而悔婚,則是??大安朝被??寫進??刑律的罪名。

這兩樣有了交集,實在震驚。

聽到那??差吏的話,陸如岡臉色唰一下變白,轉而撲到莫玲瓏麵前跪下,去拉她的手:“玲瓏,你快跟他們說,我沒有悔婚,我來就是??想跟你商量婚事??的!”

裡麵,聞聲而來的何芷母女和兩個店小??二看到這幅場景頓時刹住腳步,呆若木雞。

莫玲瓏抽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被??他碰到的指尖,往後一退:“抱歉,陸公子,你還是??去跟都察院的大人說吧。”

晚霞漸漸沉下去,剛升起的滿月高懸於空,寂寂灑下冷白的銀輝。

那??些光線落在陸如岡的臉上??,顯得麵如死灰。

哀求的眼神漸漸瘋狂:“你救救我吧
,我什麼都會願意的,我什麼都願意!我還是??娶你!好不好?”

竊竊私語的音浪和眾多??鄙夷的目光中,他被??捂住嘴綁住手,像喪家之犬一樣被??帶走。

隻剩下東伯一路哭嚎的聲音回蕩:“哎呀,弄錯了呀!我家公子沒有悔婚!”

都察院的差吏漸漸遠了,街坊四鄰收回視線望向茶樓。

住得久了,這些人都已眼熟,如今帶著全新審視的目光,看向莫玲瓏。

何望蘭上??前,當著眾人的麵,毫不客氣??地“啪”一聲把門關上??。

母女倆一前一後地看著莫玲瓏。

茶樓裡好像從未如此安靜。

看母女倆小??心翼翼的目光,莫玲瓏淡淡一笑:“你們不用這樣看著我,我沒事??。”

事??實上??,她此刻再好不過,高興得想哼兩句。

何芷咬著唇:“那??人,真的是??……”

東四巷那??條巷子裡住著的,都是??今科前幾名,翰林院撥院子的仕子。

李郎君也曾住過。

莫玲瓏怎麼敢告官身?

就算討回說法,不怕彆人背後指指點點嗎?

就好比現在茶樓外,那??些人都在小??聲議論。

“對,他跟我訂過親,高中探花後差人去我家退親,我就從金安一路告到了上??京。”她眼中神采躍動,“現在終於告上??了。他欠我的東西??,我必要討回來。”

聽到這裡,何芷對女兒使了個眼色:“小??蘭你上??樓去,大字和小??字都還沒練完。”

“我不!”何望蘭撲過來,仰頭看著莫玲瓏,“我要聽莫姨姨講完。”

她大聲說,“那??個人不對,就應該報仇!莫姨姨你怎麼告成的?”

莫玲瓏摸了摸何望蘭的發??頂:“沒事??,她可以聽。至於怎麼告,很簡單的,每日都去京兆府告就行,你看,現在告成了。”

“那??要是??一直告不成呢?”

莫玲瓏:“那??我就從其他地方入手,他在意的人,他謀算的前程,他在乎什麼,我就破壞什麼,律法不能給我公道的,我就用自己的方式討回公道。”

要是??京兆府告不下來,她就策反章萱儀,毀去他汲汲營營的贅婿美夢。

他不擇手段攀高枝,她便折斷他攀爬的紙條,和攀爬的手腕。

這相??當於要了他的命。

可他害了一個姑孃的命,不該拿命來償嗎?

莫玲瓏唇角略帶殘酷的淡笑,和這番話,在何芷心裡炸了個驚雷。

孤身一人從金安奔赴上??京,盤纏不多??還得賺錢,竟然隻為了向變心的男人討回公道?

她心裡一下子很亂,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麵突突地奔竄。

李郎那??些飽含著虧欠和深情的話,不由自主地在她腦海裡回響:

“你等我……”

“我心悅於你,隻心悅你!”

“可惜望蘭不是??兒郎,不然也好讓江氏鬆口……”

……到底是??哪裡不對?

“到底是??哪裡不對?!”

暮色四合下,東伯跪在長街上??,看著皂隸把陸如岡綁走,哭天搶地,“我家公子可是??皇上??欽點的探花啊!怎麼能就這麼被??逮了?!”

眾人指指點點中,他終於想起來剛才官差說的話,露出一絲驚懼:“他們是??都察院的?”

竊竊私語中,有人大聲應:

“對,都察院的官老爺!”

“怎麼會是??都察院呢?那??不是??管大案的嗎?”東伯喃喃,臉色已如死灰,“不就毀個婚嘛……”

“這糟老頭子壞得很,他說‘不就毀個婚’,大家都聽見了啊?所以就是??悔婚了!”

“都察院管得就是??你們這些貪官汙吏,不守王法的壞官!”

此時。盧常。

賀琛一身黑衣,彷彿融入夜色,沾著南方特有的潮氣??回到住處。

小??院寥落,似乎知道此時的主人不過是??短暫停留,和天上??的滿月一起,勾勒出清冷意味。

躲在小??院樹影裡的金雕唰地一下探出腦袋,虛張聲勢地飛快啄向他的手背,被??賀琛靈敏躲開,順著反手將笨雕的腦袋一把扣住。

糖寶發??出小??狗一樣可憐巴巴的低叫。

賀琛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一把將扁毛小??狗抱起走進??堂屋。

裡麵早已點了燈,斑駁的桌上??擺著一盤鹹菜,一盤青菜。

“主子你回來啦,糖寶等了你半天了。”阿竹從裡麵端出一碗雞湯,注意到賀琛落在碗上??質疑的眼神,彷彿被??侮辱,“這不是??我做的,我請隔壁阿婆幫忙燉的!就算我做的,也吃不壞人吧?”

他嘟嘟囔囔,“以前也沒見主子你嫌棄我的手藝,這叫什麼,由奢入儉難啊?”

說完才發??現賀琛完全沒在聽他嘮叨,而是??徑自取下封在糖寶腳踝上??的蠟丸,捏開了正在看裡麵的密信。

“主子你乾嘛皺眉啊,是??不是??夜鳶活計沒乾好?露出什麼馬腳了?”

阿竹的心也跟著牽了起來。

賀琛看著兩條正事??之外的第??三條訊息,有些無奈。

破天荒地,他撕下這半頁遞給阿竹看。

阿竹接過,湊近燭火:

「你讓我放在馮平忠值房桌上??的那??個告狀悔婚的信封我放了,可是??沒落款啊,我怕那??老頭不當回事??,就留了你的名。」

“悔婚?是??莫娘子那??樁案子?”

他是??離開上??京,才把前後串聯起來,知道令他魂牽夢縈的莫娘子,就是??他們在金安府聽到的那??樁告金科探花悔婚案的苦主。

賀琛點了下頭,眉頭皺著。

“這不是??好事??兒嗎,主子你乾嘛不高興?”

好半天,賀琛冷淡道:“他應該留京兆府的款。”

好讓兩邊狗咬狗,咬得更??猛烈些。

若說能讓章炳光認為沈譯之針對他,便能讓他有所動搖,至少,不會那??麼堅定??站在金懷遠背後。

那??麼,在打金懷遠的時候,就省力許多??。

“可是??夜鳶這麼做不是??更??好嗎?馮平忠知道是??你留的,一定??會立刻著手辦,也好讓莫娘子早些回金安。”

“……嗯。”

罷了。他想。

阿竹忽然想起來什麼,拍了下自己額頭:“瞧我,夜鳶還讓糖寶從上??京帶了個油紙包回來的。”

他們之間傳遞資訊,偶爾也會帶物件——哦,當然是??傲嬌小??狗糖寶能背得起來,不影響飛行速度的物件。

阿竹去房裡拿出油紙包,雙手遞給賀琛。

油紙包包了裡三層外三層,露出主仆倆都眼熟的……幾塊鬆餅。

夜鳶的狗爬字鄭重其事??用另一張油紙包著附在裡麵:

「排隊買給你的孝敬,乃是??上??京限量美點,據說彆無分號。」

是??啊,彆無分號的玲瓏記鬆餅。

離開上??京那??天,阿竹才吃過,令他魂牽夢縈,做夢都在流口水的玲瓏記鬆餅。

阿竹難忍饞蟲,先上??手拿起一塊塞進??嘴裡。

一邊吃,一邊發??出滿足的哼哼:“好吃!莫娘子做的新味道,這是??什麼味兒啊?”

賀琛淨了手拿起一塊,輕咬下去,濃鬱的牛**頓時盈了滿口,一抿化渣,隻留下香脆的核桃粒粒留在口中,咀嚼起來,酥香酥香的,口感很有層次。

不知不覺,主仆倆一人一半吃完了幾塊餅。

再看桌上??色香味俱差的兩盤菜,就沒了胃口。

“好歹喝兩口湯吧?這湯還行。”阿竹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咋滴,但沒有這幾塊鬆餅作為比較之前,還是??可以入口的。

湯麵浮著一層金黃的油,散發??雞湯的香氣??,又??勾起兩人在船上??時,吃過的莫玲瓏做的雞湯麵。

她做的雞湯麵,湯色清澈,表麵的油脂精心撇過,隻留下金燦燦的幾粒油花,蔥花漂在湯麵上??,一黃一綠甚是??好看。

麵條又??筋道,不像此地的麵是??軟塌塌沒筋骨的。

夾起一口麵裹著雞湯入口,軟彈鮮香,讓人一口接一口地吃……哎,天下美味不過如此。

“去煮點麵條。”賀琛說。

“是??。”阿竹應下後,略有些惋惜,“那??鍋裡的飯就要浪費了噻。”

“不會。”賀琛捏出一粒訊號焰,往窗外一拋。

特殊的焰火高高躥升,在夜空裡炸出一朵血色的花,持續而綿延到很遠處。

一刻鐘後,小??院外翻進??來一個黑衣勁裝男子,麵上??覆著黑巾。

一進??門,利落地走到賀琛麵前,單膝跪下雙手一揖:“主子。”

“留下吃飯。”賀琛坐下,收起桌上??的油紙包。

下屬表情一懵,隨即又??一喜:“是??。”

他搔搔腦袋,有點鬨不明白今日為何對他這般客氣??。

阿竹端著兩碗散發??雞油香味的麵條進??來,看到這番景象腳步一頓,無聲地把麵條放下,一碗推到賀琛麵前,另一碗遠遠地放到夜焰對麵,最遠的位置。

接著轉身回灶房,盛了滿滿一碗飯,鄭重塞到夜焰手裡。

夜焰看看碗裡的米飯,又??看看兩人的雞湯麵,不敢做聲,拿起筷子埋頭吃。

糖寶探著腦袋看看桌上??,不甚感興趣地拿堅硬的嘴磨著桌角,擦擦擦的聲音,彷彿在給夜焰伴奏,讓他保持速度不要停。

昏黃燈火下,雞湯看起來有些油膩,賀琛撇掉油膜後先喝了口湯。

鮮是??鮮,但有股說不出的寡淡和淡淡腥味。

罷了,湯跟湯怎麼能一樣?

他一向也不怎麼重口腹之慾,低頭麵不改色吃完。

“不一樣,哎,真的不一樣。”阿竹吃到最後,剩下小??半碗,耷拉著眉眼,悲傷肉眼可見,“一樣都是??雞湯,怎麼莫娘子做的就是??好吃,鮮掉眉毛這句話真不是??騙人,哎,好想再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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