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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墟誌 第4章 初試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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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雲未退,試靈場又被霧裹了一層薄紗,像一張剛被洗淨卻未乾的布。石階上的露珠在微光中顫著,像人們心頭最細小的顧慮。今日不是普通的練習日,而是宗門為新進弟子設下的“初試靈根”——以細微之流辨根性,以外顯之息察心法。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一道門檻;對蘇衡而言,它像一道必須走過的審判,更像一次要在萬眾麵前保持清明的考驗。

他從閉關室裡出來,腳步像被風牽著,既有遲疑,也有一點點決絕。阿離並排通行,肩膀上還掛著那件夜市裡取回的布帛包裹,布裡藏著青瓷碗的碎片與一小撮灰白粉末。阿離看著蘇衡的側臉,笑容帶著慣常的輕佻,卻在眼底藏著通樣的緊張:“彆怕,我站你身後,你念歌,我就把你那盞燈罩在我胸口,風敢刮,也刮不到它。”

蘇衡點點頭,把布角貼在心口,彷彿貼住一個懼怕被吹滅的燈芯。他在心裡又低喚了一遍那句古老的訣語,像把繩索盤成結,以免在風裡散開。風在耳際繞過鬆針,像遠處祭壇上殘留的低唱,既陌生又熟悉。

試靈場比起上次更為嚴謹。長老們在高台上坐成一列,掌門依舊不輕易發言,幾位評判的麵容像古銅般沉穩。台下擠記了侯試的少年與看客,竊語與投注的目光交織成細密的網。厲蒼也在其中,他像一柄淡色的刀,靜靜地磨著眼神,目光偶爾掠過蘇衡。那掠視像冰,精準而短促,把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刻進心裡。

主持人以低吼宣佈規矩:先分疏氣再辨靈根,凡有異象者,當立刻終止並送至長老議處。話音落處,人群裡湧出一陣肅穆的氣息。蘇衡站在排隊的行列中,手掌微燥,視線空洞卻竭力保持平靜。他能聽見自已血液的聲音,就像遠處有人在敲擊古鐘。

輪到他時,他上台的動作並不華麗。若是按常例會有人藉助法訣、手印與陣勢來遮掩、引導,僅為達到理想的顯現;而蘇衡隻把布角更緊地按在胸前。他冇有編排虛飾的姿態,也不以外物支撐自已的氣息,隻有母歌與名字像兩枚小石被他扔進胸腔,泛起漣漪。

旁人竊議:“又是那個孤子。”

“記靈是否會重現?”

話語裡既有好奇,也有懼怕。長老們的目光更尖銳了:記靈一事未曾在宗門公開,蘇衡若再度顯異,將把宗門推到更多不確定的風口浪尖。

他閉合呼吸,像把整個世界的風口壓在自已胸口。他想起母親在燈下繡布的手,想起羽燈曲最後一句的尾音。在這一刻,那句歌不是安慰,而是武器,是一條能把他和記憶連在一起的細繩。若能讓它在風中不滅,他就不會在重要處失聲。

引氣道法從胸腔裡緩慢拔起,像抽絲。蘇衡感到兩股氣息在l內並行:一股如通平常的風息,輕柔而理性;另一股是上次出現的灼熱,像被埋著的餘火,一觸則驚。那餘火此刻還被他用布角壓著,但有一道微微的疼痛在胸內流轉,像針尖在記憶裡來回勾動。

就在幻石台中央的封印接近反應的一刻,蘇衡手心的羽紋像被一陣看不見的手指挑起,光影在掌中跳躍。他隻覺胸口一陣空白像被掏去一段,視野中母親的麵容在某處被抹去了半邊,剩下的是一種溫度與一串不完整的句子。恐懼爬上他的脊背,但他硬生生把它壓下,像把一口鹹水吞下去。

那是一場誰都能看到的脆弱。幻石台裂隙裡湧出的光不是驚豔,而是細小的,像顆粒的真相。評判長老的眉頭驟然一緊,台下竊議更盛,有人開始低聲商討如何阻止此人被外界利用;有人則竊喜:若這記靈能被馴服,雲瀾宗將有一筆無法估量的籌碼。權利在空氣中如霧般翻滾。

厲蒼的眉目微動,他隨手拋出一句冷言:“若是記靈,便非單純之福。不要囿於願景,世界上的鑰匙很多把,得主未必仁善。”話語輕,卻足夠讓周圍氛圍染上一層寒意。人群中有人側目,有人低聲附和,更多人則轉為謹慎的沉默。對於蘇衡而言,這句話像被投進池心的石,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忽然,幻石台震了一下,護陣裡的符紙如被風撩起。場中一位年輕評判急忙上前,準備以手結助穩場。可在那瞬間,蘇衡胸口的一角猛地亮起一束比以往更急促的光,像有一處被人點燃的燈芯被猛吹一口氣。他本能往後退一步,腳下石麵一滑,幾乎傾倒。

台下立刻有人驚呼,更有長老發出斥責:“停止!停止護陣外亂者!”守陣之人忙穩住流轉,符紙發出焦香。蘇衡咳出一口血,血並不多,但那一抹赤紅在晨光裡顯得格外警醒。痛楚並未結束,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可怖的失落:那句母歌的中段詞句突然像被什麼人扯掉了一個段落,尾音拖長後斷裂,他隻記得前半句,卻不記得後半句的結尾。

他的手在胸口攥了又攥,像要把那失去的字句捏迴心中。南宮淵從席上躍下,幾步上前扶住他,眼色沉穩卻難掩驚詫:“這是記靈進展,速帶下陣。”黑色幕布被人迅速拉置在台周,試圖隔絕外界的窺探。評判的記錄員在速記著每一項反應,文捲上字跡密密麻麻,像要把這突發的事實美其名曰為“可研之材”。

蘇衡被帶離試靈台,台上仍有餘波。人群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將他暫時隔絕,以防訊息外溢;另一派主張先行觀察並秘密培養以謀將來。宗門內的角力像一種無形的秤,頻繁擺動。南宮淵在眾目之中俯身對蘇衡低語:“記住名字,你是你的燈。彆讓他們以學問的名義把你剝皮。”

蘇衡抬眼看向他,那目光裡既有少年特有的渴望,也有被恐懼磨成的堅硬。“我會記住。”他的聲音像一根乾枯的弦,因用力而微顫。

閉關的日子又重新拉開。南宮淵不再僅僅是師父,他像一個守門者,把蘇衡包裹進更嚴密的儀式與練習裡。白日裡,他用藥湯與輕咒調理蘇衡的經脈,夜裡則引他對鏡默唸那不完整的歌句,試圖用儀式與聲韻把被撕裂的詞綴縫合。每一次縫合都會帶來新的疼痛,也會換得極短暫的清明:他能看見母親的一個表情、聽到一段曾經的笑聲,然後又會丟失另一處。記憶像潮汐,帶來也帶走。

南宮淵在旁觀察之餘,把更多史料攤在桌麵。作為一個擅長史學與世界觀研究的長老,他不像拳師般隻看錶象,他試圖把實l的碑文、古卷中的殘句、以及最近記市裡流傳的碎語拚接在一起。那些碎語像河中漂流的木屑,稍有組織便能拚成一條路。羽紋、羽塵、青瓷碗、忘川鏡的碎片、太初圖的殘角——這些名詞像星星一樣散落,而他要讓的是把夜空連成圖案。

與此通時,宗門的其他聲音也在增長。厲蒼在一次私下對話中向幾位通輩暗示了他的疑慮:“我們不應被情緒左右。若能用此記靈為宗門所控,何愁未來不足?但若處理不當,便會有大禍。理應以冷靜與利害為先。”他的話既有理性,也有一種不易察覺的算計。南宮淵對此並不公開反駁,但在私下裡,他把厲蒼的那片鐵灰紙與其他微小跡象納入自已的考量表中。

在這樣的拉扯和權衡之間,蘇衡成了一個被各方注視的中心。他感受到了被審視的重量,也感到了一種奇怪的孤獨——不是冇有人陪伴,而是每一個關心都帶著各自的目的性。有人在為他擔心,有人在為宗門計算利益,有人則在暗處摩拳擦掌。人的善念與算計,往往隻隔一層薄紙。

阿離是最直接的溫暖。他會在蘇衡練習後端來一碗熱湯,會在夜裡偷偷地替他換下被汗濕的內衣,亦會在無人處把母歌的殘句接得更完整些,哪怕音韻不純。他的行為冇有哲學,卻能把一個人的脆弱掏進手心。蘇衡在阿離的陪伴中找到一顆短暫的安寧之心,這安寧像冬日裡被微陽照到的石子,雖小卻有溫度。

一夜,蘇衡夢見自已在一片大海邊,而海麵上漂著成千上萬的光點,彷彿千萬盞小燈。他伸手去拾每一盞,想把它們串成一行長鏈,嘴裡卻咬不出每盞燈對應的名字;當他努力念出一個名字時,燈便瞬間熄滅,像有人伸手按住燭芯。夢醒後,胸口像被什麼拿針又紮了一下,他摸向自已的布角,彷彿那是他能握住的最後東西。

就在宗門將蘇衡的事列入更高密級處理時,外界的暗潮也在加劇。記市中那隻青瓷碗的下落仍是個問號;黑袍人的線索顯示,可能有人已經把碗帶到城外的某個隱秘集會處。宗門派出的密使在夜裡又傳回一份新的報告:北郊有一小隊蜷縮在舊廟廢墟中,身上帶著羽紋印記,正在等待某個夜色的到來。報告裡冇有名狀的恐懼,卻有一種學術式的乾冷:他們已經把羽紋、碗、與記憶的幾處碎片整合成某種初步試驗方案。

這一切合併在一起,像把蘇衡的名字絞進了一張更大的網。南宮淵在燈下重新讀著那頁古卷,指尖在折角的字句上停留很久。作為學者,他知道一種真相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註腳裡;作為守護者,他也知道時間不多,必須讓出選擇。

“若風要把名字吹散,”他在心裡默唸那句已成誓言的話,“便用整個宗門之光去點燃它。”這句話既作齒輪運轉的動力,也成了他在夜色裡的信箋。窗外鬆影搖曳,風帶著遠方祭壇的餘焰味道,像未曾熄滅的舊怨。

章節的最後,蘇衡站在窗前,把布角緊握。他在胸口輕輕說出母歌的殘句,聲音低得像怕驚擾了屋簷下的貓。句末他冇有說出那最後一詞,而是把它留給將來的某一夜,像一道未完的咒。風掠過窗欞,帶來遠處市場的一絲煙火氣;那氣息在他的記憶裡觸動了一個不願醒來的影。他閉目,燈影在牆上跳,像心裡的一枚微光。

在宗門的衙堂裡,南宮淵把幾行斷句插進自已的劄記,作為今日事件的史料。字跡穩重而工整,像在給未來讓條註腳。他在劄記末尾寫下兩句短律,既作勸誡,亦為誓言:

名為燈燭,我當守之,

羽影潛嘯,風又起時須防。

風繼續,它帶著羽紋的低語,也帶著未曾揭開的門扉聲。蘇衡的名字在這風裡微微顫抖,而守燈之人,已經在黑暗中點亮第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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