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重塑記:從廢徒到仙途 第40章 眾叛親離
思過崖的風,比往日更加凜冽刺骨,呼嘯著穿過嶙峋的山石縫隙,發出淒厲的嗚咽。
光禿禿的黝黑崖壁上,隻有幾株頑強的野草在狂風中瑟縮顫抖,葉片摩擦著岩石,發出嗚咽般的悲鳴。一條蜿蜒陡峭的石階,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冰冷,從深不見底的崖底艱難地向上延伸,直插入上方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雲霧深處,彷彿一條通往絕望的冰冷天梯。
淩雲就枯坐在這條石階的中段,背脊緊貼著身後冰冷粗糙的岩石。他已經在這裡坐了整整三天,幾乎紋絲不動。
三天前,他被執法弟子麵無表情地押解上這思過崖,就此開始了為期三年的麵壁生涯。沒有他熟悉的華麗宮殿,沒有一絲溫暖的被褥,甚至連一塊稍微柔軟些的坐墊都成了奢望。陪伴他的,隻有這亙古不變的冰冷岩石,永無止息的呼嘯山風,以及那無邊無際、足以吞噬一切的孤寂。
他身上那件曾象征身份、用金線織就的錦袍,早已被山風吹得失去了所有光澤,沾滿了塵土和細碎的草屑,金線脫落,玉扣蒙塵。頭發依舊散亂地披在肩頭,臉上鬍子拉碴,如同亂草。眼神空洞地凝望著崖下那片翻滾不息、模糊不清的茫茫雲海,視線彷彿穿透了雲霧,又彷彿什麼都沒看進去,隻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丹田處的劇痛雖然已減輕了許多,不再如最初那般撕心裂肺,但體內那種空蕩蕩、靈力枯竭的虛弱感,卻像跗骨之蛆,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他,冰冷地提醒著他那場慘痛的失敗,提醒著他已經徹底失去的一切——地位、修為、還有那虛幻的榮光。
這漫長的三天,他幾乎沒怎麼動過,也沒怎麼開口說話。
不是不想說,而是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所有的言語都堵在喉嚨裡,化作一片苦澀的沉默。
曾經那些如眾星捧月般圍繞在他身邊的熟悉麵孔,那些堆滿諂媚的虛假笑容,那些此起彼伏的阿諛奉承之語,此刻卻如同無數個陰魂不散的鬼魅,在他混亂的腦海裡瘋狂地盤旋、叫囂、放大,每一個音節都變成尖銳的嘲諷,讓他感到一陣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和幾乎要將理智焚儘的憤怒。
“少宗,您慢點,讓屬下給您開路!這等地方,莫要臟了您的靴子!”
“少宗英明神武,這等小事,哪用得著您親自出手?交給我們便是!”
“少宗放心,那石磊不過是個跳梁小醜,仗著幾分運氣罷了,遲早會被您踩在腳下,永世不得翻身!”
“少宗主神功蓋世,未來定能領袖群倫!”
……
那些曾經讓他飄飄然、無比受用的蜜語甜言,此刻在記憶裡回響,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裸的諷刺,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他天真地以為那些人是真心實意地擁戴他,以為他們是他最忠實的追隨者,是他可以托付後背的“自己人”。可到頭來,殘酷的現實卻讓他看清,那不過是一場精心編織的、僅僅基於他“少宗”身份的虛假繁榮。
身份一旦被剝奪,那些所謂的“忠誠”與“情誼”,便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瞬間消融得無影無蹤,連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
這日沉悶的午後,崖下那死寂的石階上,竟意外地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這久違的、屬於人間的聲響,似乎觸動了淩雲那早已麻木僵死的神經。他極其緩慢地、彷彿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將沉重的頭顱抬起,目光渾濁地投向石階下方。
隻見幾個身著內門弟子標誌性服飾的青年,正沿著那陡峭的石階,一步步向上走來。他們步履輕鬆,有說有笑,刻意放大的談笑聲在空曠的山崖間回蕩,顯得分外刺耳,看起來心情頗為不錯。
為首的那人,淩雲認得。
正是那個趙闊。
曾經最會拍他馬屁、一口一個“少宗”叫得最勤、最響亮的內門弟子。如今在大比中晉級四強,風頭正勁,儼然已是內門弟子中的新貴紅人。
在趙闊身邊簇擁著的,還有錢明、孫浩……一張張都是曾經圍繞在他淩雲身邊,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自己人”。
看著這群拾級而上、意氣風發的昔日“故人”,淩雲的眼中,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微弱地閃動了一下。
是期待?是對昔日情分殘存的一絲卑微期待?是憤怒?是對背叛和落井下石那刻骨的憤怒?還是彆的什麼難以言喻的情緒?是羞慚?是絕望?是自嘲?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或許,他潛意識裡,還希望這些人能念及舊情,上來跟他說幾句話,哪怕隻是幾句虛偽的安慰,也好過這死寂般的沉默。
然而,現實卻給了他又一記響亮的耳光,冰冷而殘酷。
趙闊、錢明、孫浩等一行人,剛從山下的集市歸來,手裡還拎著些靈果佳釀,談笑風生間,沿著蜿蜒的石階向上攀登,很快便看到了那個孤零零坐在石階中段的身影——淩雲。他蜷縮在那裡,衣衫沾染著塵土和暗紅的血跡,與往日意氣風發的少宗形象判若雲泥。
原本輕鬆愉快的笑容,如同被寒霜凍結,瞬間從他們臉上消失了,空氣彷彿凝固了一瞬。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尷尬、警惕和……毫不掩飾的厭惡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麼不潔之物。他們的腳步,如同被無形的釘子釘住,下意識地停在了原地,與淩雲隔著十幾級台階的距離。
“那……那不是淩雲嗎?”錢明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眼神閃爍不定。
孫浩的眉頭緊緊皺起,眼神躲閃著避開了淩雲投來的目光,聲音有些發虛:“好像是……看他那樣子,怕是傷得不輕。我們還是快點走吧,彆惹麻煩上身。”
趙闊的目光在淩雲身上短暫停留,眼中最初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猶豫,但很快就被一種冰冷的決絕所取代。他嘴角扯出一個不屑的弧度,冷哼一聲,語氣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什麼淩雲?不過是個被廢了身份、連玉牌都碎了的廢物罷了。一個思過崖的囚徒,也配我們停下腳步?我們走我們的路,當他不存在便是。”那“囚徒”二字,被他刻意咬得很重。
說完,他甚至沒有再看淩雲一眼,彷彿多看一眼都會玷汙了自己的眼睛,轉身便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帶著一種逃離的意味,朝著石階上方大步流星地走去,衣袂帶起的風都顯得格外冷漠。
錢明和孫浩等人,如同得到了赦令,立刻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腳步匆忙急促,如同在躲避一場可怕的瘟疫。
他們路過淩雲身邊時,甚至刻意繞開了好幾步,遠遠地避讓開,低著頭,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視線牢牢鎖定在前方的石階上,彷彿淩雲隻是一塊擋路的、散發著黴味的頑石,不值得投去半分關注。
沒有問候,沒有安慰,甚至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隻有那倉促而雜亂的腳步聲,踏在冰冷的石階上,發出空洞的回響,以及他們刻意壓低的、自以為隱秘卻依舊能清晰傳入淩雲耳中的刻薄議論。
“真是晦氣,竟然在這思過崖碰到他。這地方本來就陰森森的。”
“小聲點!萬一被他聽見纏上怎麼辦?他現在可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纏上又能怎樣?他現在就是個沒了牙的老虎,修為都廢了大半,還能吃人不成?”
“說的也是……不過,看到他這副喪家之犬的樣子,還真有點解氣。以前仗著少宗身份,不是挺囂張跋扈的嗎?鼻孔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嗬嗬,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活該他落到這步田地!報應!”
那些話語,像淬了劇毒的冰針,一根根精準而狠辣地紮在淩雲的心上,刺骨的寒意瞬間蔓延四肢百骸。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思過崖的寒冷山風,而是因為胸膛裡翻騰的、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極致憤怒!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在趙闊等人迅速遠去的背影上,眼中迸射出駭人的、近乎實質的怨毒光芒,彷彿要將那幾道身影焚燒殆儘。
“趙闊!錢明!孫浩!”
淩雲嘶吼出聲,聲音沙啞而淒厲,如同受傷野獸的悲鳴,在空曠死寂的崖壁間反複回蕩,撞擊著冰冷的岩壁。
“你們給我站住!”
“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東西!”
“當初是誰在我麵前搖尾乞憐?是誰一口一個‘少宗’叫得比親爹還親?!是誰得了我的好處纔在宗門裡站穩腳跟?!”
“現在看到我落難了,修為受損了,身份被奪了,就像躲瘟神一樣躲著我?!連一句人話都不敢說了?!”
他的嘶吼聲越來越大,充滿了不甘、怨毒和一種被徹底背叛的錐心之痛,在山穀間激起陣陣迴音。
然而,趙闊等人卻像是聾了一般,不僅沒有絲毫停頓,反而像是被厲鬼追趕,走得更快了,身影迅速隱沒在上方繚繞的雲霧深處,徹底消失不見。
隻有淩雲那充滿絕望和憤怒的嘶吼聲,在空曠的崖穀間徒勞地一遍遍回蕩,聲音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嘶啞,最終如同燃儘的灰燼,消散在呼嘯的山風中,隻留下無邊的死寂和更深沉的絕望。
淩雲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頹然地癱坐回冰冷的石階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的劇痛。
他的拳頭,死死地、用儘全力地攥著,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鮮血順著指縫蜿蜒流淌出來,滴落在身下冰冷的岩石上,暈開一朵朵刺目而妖異的猩紅。
但他感覺不到絲毫掌心的疼痛。
心裡的痛楚,那被至親之人背叛、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冰冷絕望,早已如同洶湧的寒潮,吞噬了一切感官,蓋過了所有的皮肉之苦。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兄弟”?這就是他曾經推心置腹、視為心腹手足的“自己人”?
在他風光無限、高高在上的時候,這些人像逐臭的蒼蠅一樣圍攏上來,極儘諂媚之能事,恨不得跪下來舔他的靴子。
在他一朝失勢、跌落塵埃的時候,卻跑得比誰都快,避之唯恐不及,甚至還不忘冷嘲熱諷,狠狠地踩上幾腳,落井下石!將昔日的“情誼”踐踏得粉碎!
“哈哈……哈哈哈……”
淩雲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起初壓抑而怪異,像是在喉嚨裡滾動,接著越來越大,越來越瘋狂,最終變成了歇斯底裡的狂笑,笑聲在空穀中回蕩,充滿了無儘的悲涼、自嘲和滔天的憤怒。
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湧了出來,滾燙的液體滑過冰冷的臉頰。
這一次,不再僅僅是因為屈辱,更是因為一種徹骨的寒冷和徹底的心死。一種對人性本惡的絕望認知。
人心,竟然可以涼薄、可以勢利到如此令人發指的地步!
他曾經站在雲端,俯視眾生,擁有一切的時候,從未想過,自己會有眾叛親離、孤身一人麵對這冰冷絕壁的一天。
而現在,他終於切膚入骨地體會到了。
這種感覺,比被石磊那驚天動地的一拳轟飛,比被當眾剝去象征榮耀的少宗身份,比那象征根基的玉牌碎裂,更加讓他痛徹心扉,更加難以承受!
就在淩雲陷入絕望的瘋狂,笑聲在崖壁間扭曲回蕩之時,石階下方,再次傳來了腳步聲。
這一次的腳步聲,很輕,很緩,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意味,與趙闊等人之前的喧囂匆忙形成了鮮明對比。
淩雲那歇斯底裡的狂笑聲,如同被利刃斬斷,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淚痕未乾的眼中,瞬間掠過一絲高度戒備的警惕,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期待。
是誰?
在這種時候,還會有人願意踏上這思過崖,來看他這個“廢物”一眼嗎?
很快,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出現在了石階下方。
那是一個穿著淺藍色內門女弟子服飾的少女,身姿玲瓏,麵容清秀姣好,氣質溫婉中帶著一絲清冷,正是蘇沐瑤。
淩雲看著一步步走上來的蘇沐瑤,眼中的瘋狂戾氣漸漸褪去一些,但並未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在翻湧——有疑惑,有審視,有殘留的憤怒,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脆弱期待。
她來做什麼?
也是像其他人一樣,來看他淩雲如今是如何落魄,如何狼狽不堪的嗎?
蘇沐瑤顯然也看到了淩雲那副衣衫襤褸、傷痕累累、眼神如同受傷野獸般充滿戾氣的樣子。她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了頓,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明顯的猶豫和深深的同情,甚至帶著一絲不忍。
但她最終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繼續沿著那冰冷的石階,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向上走來。
她的手中,緊緊攥著一個小小的、樸素的木質藥盒。
走到淩雲麵前幾步遠的地方,蘇沐瑤停下了腳步,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她看著淩雲那雙布滿血絲、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聲音輕柔,帶著一絲不確定,輕聲道:“淩雲……師兄。”
這聲“師兄”,她叫得有些遲疑。畢竟,眼前的這個人,早已不是那個高高在上、光芒萬丈的少宗了。
淩雲依舊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如同淬了寒冰、又燃燒著闇火的眼睛,死死地、充滿攻擊性地盯著她,像一頭被逼入絕境、傷痕累累的野獸,隨時可能暴起傷人。
蘇沐瑤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微微低下了頭,避開那令人心悸的目光,輕聲道:“我……我聽說你在比鬥中受了傷,被罰思過……這是我自己閒暇時煉製的一些療傷丹藥,藥性溫和,對內外傷都有些效果,或許……或許能幫到你一點。”她的聲音很真誠,帶著純粹的善意。
她或許並不完全認同淩雲往昔的某些驕橫做派,或許內心深處也覺得他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多少有些咎由自取的成分。但終究是同門一場,看到他如此淒慘地獨坐在這荒涼的思過崖,昔日的驕傲被徹底碾碎,心中那份柔軟還是被觸動了,忍不住想遞出一點微弱的援手。
那藥盒不大,通體是普通的青檀木製成,上麵刻著簡單的雲紋,散發著淡淡的、清苦的藥草香氣。
那是蘇沐瑤力所能及的一份心意,是這冰冷絕壁上一抹難得的暖色。
然而,這份在無邊絕望中遞來的、可能是唯一的善意,卻並沒有被此刻被仇恨和怨毒充斥內心的淩雲所接受。
恰恰相反,它像是一點火星,瞬間點燃了那根早已繃緊到極致的導火索!
淩雲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小小的藥盒上,又猛地抬起,掃過蘇沐瑤臉上那帶著同情、憐憫的表情——這表情在他此刻扭曲的認知裡,無異於另一種形式的羞辱和施捨。他眼中瞬間爆發出強烈到駭人的戾氣!那戾氣幾乎凝成實質,讓周圍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丹藥?”
淩雲的聲音沙啞而冰冷,如同砂紙摩擦岩石,帶著一種近乎扭曲的瘋狂意味。
“你是來可憐我的嗎?蘇沐瑤?”
“你也覺得我淩雲現在很可憐,像條喪家之犬,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捨?!”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充滿了刻骨的怨毒。
蘇沐瑤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暴怒和誅心之言嚇了一跳,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一縮,攥著藥盒的手也下意識地收了回來,護在胸前,清秀的臉上寫滿了錯愕和委屈,眼圈微微泛紅:“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淩雲師兄,我隻是……”她試圖解釋自己的善意。
“隻是什麼?!”淩雲猛地從地上站起,動作牽動了傷勢,身體微微晃了一下,顯得有些踉蹌,但那股子狂暴的怨毒氣勢卻絲毫不減,反而因為動作的激烈而更顯猙獰,逼得蘇沐瑤又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小步。
“隻是來看我笑話的,對不對?!”淩雲嘶吼著,一步步逼近蘇沐瑤,眼中燃燒著毀滅的火焰,“看到我這個曾經的少宗落到這般豬狗不如的田地,你們是不是都覺得很開心?!很解氣?!是不是都在背後拍手稱快?!”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這假仁假義的丹藥!”他幾乎是咆哮著喊出這句話。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揮手,帶著一股狂暴的勁風,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拍向蘇沐瑤手中緊握的那個小小藥盒!
“啪——!”
一聲脆響!
那小小的木質藥盒被一股大力狠狠拍落在地,盒蓋瞬間彈開,裡麵幾顆圓潤的、散發著淡淡光澤的療傷丹藥滾落出來,散落在冰冷粗糙的石階上,有的甚至順著傾斜的石階滾落到了崖壁邊緣,被呼嘯而過的凜冽山風一卷,瞬間便消失在了茫茫雲海之中,再無蹤影。
蘇沐瑤呆呆地看著散落在自己腳邊和滾下深淵的丹藥,又猛地抬起頭,看向眼前這個如同瘋魔般、渾身散發著暴戾和怨毒氣息的淩雲。她眼中原本的同情和善意,如同被那山風吹散的丹藥,迅速地、徹底地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失望和一種徹底的疏離。
她默默地、一言不發地彎下腰,動作僵硬地撿起地上那個已經空空如也的藥盒,緊緊地攥在手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然後,她緩緩地、決絕地轉過身,沒有再去看淩雲一眼,沿著來時的石階,一步一步,異常緩慢而沉重地向下走去。那纖細的背影,在蕭瑟嗚咽的山風中,顯得格外單薄和孤寂,卻也帶著一種被徹底傷透後的、冰冷的決絕。
或許,從這一刻起,她心中對這個曾經的天才最後一絲可能存在的惋惜和善意,也徹底煙消雲散了。
淩雲看著蘇沐瑤那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石階下方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石階上散落的幾顆孤零零的丹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如同風箱。
他的眼中充滿了瘋狂的、扭曲的快意,彷彿剛剛那粗暴的一掌,打翻的不是藥盒,而是壓在他心頭的巨石,宣泄掉了心中積壓的部分痛苦和憤怒。
但很快,那短暫的、病態的快意就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被一種更深沉、更無邊無際的空虛和絕望所取代,冰冷的海水瞬間將他淹沒,讓他感到窒息。
他剛剛,親手打翻了最後一絲可能伸向他的、帶著溫度的善意。
現在,真的一個人都沒有了。
趙闊、錢明、孫浩……那些曾經稱兄道弟、信誓旦旦的“心腹”,避他如蛇蠍,視他如瘟疫。
蘇沐瑤……這最後一個可能還對他抱有一絲純粹善唸的同門,也被他用最惡劣的方式,親手趕走了。
整個世界,彷彿隻剩下他一個人。
和這無儘冰冷的、罡風呼嘯的思過崖。
淩雲像是被抽空了所有骨頭,緩緩地、沉重地蹲下身,雙手死死地抱住頭,十指深深插入淩亂的發間,喉嚨裡發出壓抑到了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充滿了無助和徹底的絕望。
那聲音,不再是憤怒的嘶吼,而是靈魂深處被撕裂後發出的悲鳴。
他不明白。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所有人都要背叛他?拋棄他?
為什麼連這最後一絲微弱的善意,都要被他自己親手摧毀、徹底碾碎?
難道,他淩雲真的就那麼不堪?那麼不值得?那麼……該死嗎?
不!
不是的!
淩雲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和淚痕的臉上,那深不見底的絕望如同墨色退潮,瞬間被一種更加黑暗、更加扭曲、更加令人心悸的怨毒光芒所取代。那光芒如同深淵的凝視。
是他們!
都是他們的錯!
是趙闊、錢明、孫浩他們忘恩負義,背信棄義!
是蘇沐瑤假惺惺的同情,那居高臨下的施捨比刀劍更傷人!
是石磊!是那個該死的廢物!是他毀了自己的一切!奪走了原本屬於他的榮光!
是掌門!是那些長老!是他們無情無義,在自己落難時毫不猶豫地放棄了他!
是整個宗門!是他們冷漠勢利,牆倒眾人推,都在嘲笑他,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
一股強烈到足以焚毀理智的怨毒,如同劇毒的藤蔓,從他的心底最陰暗的角落瘋狂地滋生、蔓延,瞬間纏繞住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勒緊,再勒緊,讓他幾乎窒息。
他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更加用力地嵌入掌心的傷口,鮮血淋漓,滴答落下,在石階上彙聚成一小灘暗紅。但他依舊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他的心中,此刻隻剩下一個念頭,如同烙印般灼熱而清晰。
恨!
無儘的恨!
恨趙闊等人的背叛!恨他們的落井下石!
恨蘇沐瑤那帶著施捨意味的同情!恨她讓自己看清了更深的絕望!
恨石磊的強勢崛起!恨他踩著自己的屍骨登上高位!
恨掌門的冷酷無情!恨宗門規矩的刻板與不公!
恨整個宗門上下的冷漠與勢利!恨這世態炎涼、人心叵測!
更恨……恨那個無能的、輕信的、最終失去了一切的自己!
這種如同跗骨之蛆的恨意,如同最猛烈的劇毒,迅速侵蝕著他僅存的理智,扭曲著他本已偏執的性格,將靈魂都染成了墨色。
那個曾經驕傲自負、目空一切的天選少宗,在經曆了慘敗、剝奪身份、玉牌碎裂、眾叛親離、親手摧毀善意之後,心中最後一點可能殘存的光明,也徹底熄滅了,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取而代之的,是徹底的偏執和深入骨髓的怨毒。他像一顆被投入毒液浸泡的種子,在孤寂、絕望和仇恨的冰冷土壤裡,開始扭曲地生根發芽,汲取著黑暗的力量,等待著破土而出、將毒液灑向整個世界的那一天。
他緩緩地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到崖壁邊緣,腳下就是深不見底的茫茫雲海。罡風如刀,撕扯著他破爛的衣衫和散亂的頭發。
淩雲的眼神陰鷙到了極點,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惡鬼,死死地“望”著下方翻湧的雲霧,彷彿穿透了雲層,看到了那些他憎恨的身影。
“你們都給我等著……”
淩雲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如同地獄的囈語,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和篤定。
“今日之辱,我淩雲銘記於心……絕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三年……隻需要三年……”
“等我離開這鬼地方……”
“我會讓你們所有人……都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
“我會讓你們知道……我淩雲,從來都不是廢物!”
“我會奪回屬於我的一切!不!我會得到更多!我要站在比所有人都高的地方,讓你們……都匍匐在我的腳下顫抖!”
他的聲音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穿透力,在空曠的崖穀間幽幽回蕩,每一個字都浸滿了冰冷的恨意,讓呼嘯的山風似乎都帶上了一絲寒意。
風,依舊在崖壁間尖嘯著穿梭。
雲,依舊在腳下無聲地翻騰、聚散。
但坐在思過崖冰冷石階上的那個青年,卻已經徹底變了。從內到外,從靈魂到氣息。
曾經的驕傲自負,化為了偏執瘋狂的執念。
曾經的意氣風發,化為了深入骨髓的怨毒。
他像一顆被詛咒的種子,在孤寂和仇恨的毒土裡,完成了最黑暗的蛻變,隻待時機成熟,便要破土而出,帶來一場席捲一切的複仇風暴。
而那一天,將會帶來什麼?
是毀滅?是重生?還是更深的沉淪?
沒有人知道。
隻知道,思過崖的風,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冷,更刺骨。
而那個孤立於崖邊、被無邊黑暗吞噬的身影,在風中,如同一柄淬了劇毒的、即將出鞘的凶刃,散發著愈發危險、令人心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