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123章 疑慮（一）
陳軍喊話這天當晚，金城府衙再次爆發激烈的爭吵。
“王將軍，你可是我大齊的巴陵郡王！兩軍對峙之時，你竟然要把我大齊百姓送去陳軍營寨？這可是通敵叛國之罪你可知道？”行台尚書盧潛冷笑道。
“這怎麼能是通敵叛國呢盧大人……”王琳事先與潘純通了氣，此刻胸有成竹，“您聽我說啊，我要送出去的都是城中生病的老弱婦孺，眼下壽陽城處境艱難，缺醫少藥，糧食也被泡壞了不少，把病患送出城去，這一來可以減輕城中負擔，二來免得傳染了城中達官顯貴金枝玉葉，三來還能給陳軍添點兒麻煩，四來……還能順便送些司聞曹的好手混進陳軍，何樂而不為呢？”
“喲……”盧潛見王琳對答如流，不免有些驚訝，“王將軍這是有備而來啊，您這嘴皮子都快趕上您的刀快了，怎麼著？您這是非要送人出城了？”
“是送病患出城。”王琳立即聽出了盧潛話裡的陷阱，送“人”出城，這“人”是什麼人，那可是大有文章可做。
“嗬……”盧潛見王琳不上套，多少有些惱羞成怒，“行行行，你要送出去就送吧！反正這壽陽城您王將軍一個人說了算，我盧潛人微言輕，您能來跟我商量就夠給我麵子了，我還能攔得住您不成？隻是萬一有人說……王將軍借機送自家家眷親屬出城，那可有損我軍士氣喲……”
“哎，還是盧大人想得周到呀！”誰知王琳不假思索立即道：“王某也怕如此流言影響我軍軍心士氣，所以在下想請盧大人親自負責校驗出城病患身份，以示公正！盧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鐵麵無私，朝廷棟梁，有盧大人見證，謠言必會不攻自破！”
“你——”盧潛沒想到不過幾天時間，王琳這嘴上功夫竟然如此突飛猛進，不但輕易看破自己做的釦子，還反過來給自己帶了個大高帽子，幾句話把自己架在這兒了，給病患校驗身份這破活兒自己還真就推脫不了，“好……好啊，王將軍不光武藝超群，這唇槍舌劍也不輸那蘇秦張儀呀，行——盧某親自給病患校驗身份，給王將軍搏個公正愛民的美名！”
“那就多謝盧大人啦……”王琳嗬嗬笑道：“不過，盧大人可一定得注意身體，千萬彆在校驗病患之時染上疫病啊……”
“王將軍放心……”盧潛鐵青著臉，咬牙道：“盧某這副皮囊尚算得硬朗，捱了您一拳都沒歸西，區區疫病能奈我何？”
“好，”王琳並不接茬，見好就收，“那就拜托盧大人了。”說罷轉身瀟灑離去。
“怎麼樣啊將軍？”潘純等在門口，見王琳滿麵春風地走出府衙就知道事辦成了，但還是問了一句，不為彆的，就想讓王琳重複一遍，再高興高興。
“哈哈哈哈哈哈哈……”王琳放肆大笑，笑得腰都有些直不起來，潘純上前扶住王琳的胳膊，二人一邊大笑一邊走在積水的街上。
“痛快！痛快！”王琳臉上笑意不散，使勁拍了拍潘純的肩膀，“出了這口惡氣，我覺著我腿上的舊傷都沒大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將軍高興就好啊……”潘純笑道，說著扶王琳踩上桌子。
眼下城中四處泡水，除了相國城與金城地勢較高問題不大之外，城中大部分街巷都積了齊腰深的水，經過這兩天的沉澱，臟東西已經沉底，城中沒有之前那麼臭，但是有這麼深的積水在，百姓出行可就犯了難，於是人們紛紛把自家的桌椅板凳搬到街上踮腳，雖說走起來仍然晃晃蕩蕩不方便，但總比弄自己一身臟水來得強。
“陳軍還在喊話麼？”王琳邊走邊問道。
“喊著呢，”潘純答道：“東南西北四麵都放了渡船，喊話一直沒停。”
“現在城裡病患有多少人？”
“四五百人。”
“昨天不是有六百多人呢麼？今天怎麼還少了？是治好了麼？”
“……”潘純不說話，站住腳步看向王琳。
王琳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不是治好了，而是……再也治不好了。
“快送出去吧……”王琳歎了口氣，低聲道。
“那個……”潘純低聲道：“司聞曹要不要趁機送人出去？”
“我問過蘭大人了。”王琳道：“蘭大人說暫時不送，現在城中的司聞曹好手都並未染病，混在病患之中容易露餡兒，白費功夫而已。”
“好，那我這就安排。”潘純道。
第二日，壽陽城東賓陽門城樓，王琳親自送病患出城。
“城外陳軍將士聽著……”齊軍一個伍長躲在城牆後揮動手中旗幟喊道：“切勿放箭——我軍送城中病患上船！”
不一會兒，兩個盾牌兵護著一個校尉登上土壩壩頂，校尉同樣揮動手中旗幟道：“全體都有——收起弓箭，讓齊軍送病患上船！”
說罷，陳軍土壩上下的弓弩手同時收起架勢，陳軍校尉一揮手，兩個大戟兵用手中長戟頂住水中渡船奮力一推，渡船緩緩飄向城牆。
齊軍見狀，兩個守軍順著繩子墜到船中，簡單收拾一下，就準備接病患上船。
見一切準備停當，王琳麵向東城這邊的一百五十多病患鄭重地深施一禮，“各位壽陽城的父老鄉親們，王琳無能，連累諸位跟我一起吃苦受罪，王琳在此給各位賠罪！”說罷一躬到地，渾身鎧甲嘩嘩作響。
“王大人呐……我們可受不起啊！”
“使不得啊王大人……折煞我這老婆子了啊……”
“您快起來啊王大人……”
“老二，給你爹我……替王大人好好守城，城要是丟了看我回來打不打你！”
王琳一躬到地，城牆上哭聲頓起。潘純與王琳的親兵看著這一幕，心中情緒頗為複雜，自家將軍得民心如此，讓他們這些當兵的也與有榮焉，但是如此受人愛戴的王將軍，此時卻偏偏困守孤城，前途未卜，難免讓他們覺得蒼天不公。
渡船不大，一次僅能渡得四五人，陳軍見狀，不一會兒又送來一條渡船，兩船齊渡，速度快了不少。
“王大人呐，我沒啥事兒！真沒啥事兒……咳咳，您就彆趕我出城了，老頭子我能幫您守城呢！”腹瀉到幾乎脫相，雙腿浮腫的魏老伯死死攥著王琳的手，哀求道。
“您這麼大歲數咋還能騙我呢？”王琳勉強笑道：“看你這腿腫得跟房梁似的，站都站不起來，咋幫我守城啊？咋的，人家陳軍攻上來，您躺地上把這兩條大粗腿一伸，絆人家一個大跟頭啊？”
“嗬嗬嗬嗬……”城牆上的將士低聲笑著。
“這……”魏老伯仍不放棄，“我……我還答應您一壇子土窯春呢，這出去了……”
“這滿城臭水你也沒法釀酒啊。”王琳笑道：“咋的，魏老伯你想釀一壇臭酒然後熏死我啊？那你這可有點兒不地道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眾人大笑，悲傷的氛圍輕鬆了不少。
“那……那這樣，”魏老伯的倔強可是出了名，猶豫片刻說道：“我先出去，等陳軍把我治好了我就回來，您看行嗎？”
“嗬嗬嗬……”王琳看著這位執拗的老人心中感慨莫名，他儘力噙著眼中淚花笑道：“那好，等好了再回來，但是先說好，陳軍給咱治病那多少也算得上是咱的恩人不是？人家要是不放您回來，您可彆跟人家耍橫啊！”
“哎哎哎！”魏老伯這才鬆開王琳，不情不願地被送上了渡船。
陳軍營盤內，冷清了一個多月的傷兵營今日終於熱哄了起來。
“分開安置分開安置！”小郎中箬蘭站在營門口指揮道：“腹瀉嘔吐的送去東側營房，下肢浮腫的送去西側營房，重症的睡棉墊，輕症的睡草墊！所有病患今日午飯全都安排稀粥，粥裡放鹽，多放！”
“箬蘭，彆這麼著急，這是腹瀉水腫的病患，不是戰場上受了外傷的傷兵，慢慢來就行，死不了人的。”箬蘭的師父——隨軍醫官文茯苓坐在一旁，撚須笑道。
“可是這一股腦兒也來得太多了啊師父！”箬蘭眉頭緊蹙道：“藥倒是夠用，但是咱人手不夠呀，不光人手不夠，還笨手笨腳的，就說那個張大有和田明，昨天煎藥的時候把我的藥罐子給打碎了！那可是我用了兩年的藥罐子啊！煎藥煎得都入味兒了，聞一下都提神醒腦，就這麼摔碎了……”
“哎呀好了好了。”文大夫略帶寵溺地摸摸箬蘭的頭發，“碎了就碎了吧，碎碎平安，其實也不能怪張大有和田明，這倆小夥子雖說……雖說手腳不那麼靈光，但也沒有你說得那麼笨，還不是你一天天對他倆板著個臉，說話也冷冰冰的給人家嚇的？為師也奇了怪了，要說這張大有，之前在輜重營差點兒傷了你，你對他沒好臉色師父還能理解，可是田明那小夥子怎麼了？自從貴義堂的小子們被調走，這張大有和田明頂替小鬼給咱們打下手之後，你就看他倆不順眼，你跟師父說說，他倆到底哪裡得罪你了？”
“他倆——呃……他倆……”箬蘭小臉一揚就要告狀，卻突然發現自己也找不出什麼理由，剛才理直氣壯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反……反正就是……笨手笨腳的，什麼都做不好嘛……比貴義堂的那些……那些人差遠了！”
“你要是說那幫小鬼嘛……”文大夫聞言眯眼點頭道：“那確實，這幫孩子確實挺不錯，我也喜歡。”
箬蘭聞言眼前一亮，“既然師父也喜歡，那……那您跟大人說說，讓他們再回來幫幾天忙唄，反正我估計他們也沒什麼事做。”
“也行，回頭我找那個……那個姓蕭的小夥子說說，雖然眼下這些病患咱還忙得過來，但我估計啊……以後還得陸陸續續接收不少，到時候人手就真不夠用了，貴義堂的孩子們照顧病人輕車熟路，你用著也順手，把他們調過來再好不過了。”
“嗯！”箬蘭使勁點點頭，臉頰都高興得有些紅潤。
“行啦，快乾活兒去。”文大夫笑道：“我東麵你西麵，巡視病房吧。”
“好！”箬蘭聞言立即背起藥箱往西側營房走去，“師父——彆忘了找大人說喔，千萬彆忘了哦～”
“放心吧，嗬嗬嗬嗬……”文大夫笑道：“為師還沒老到那個程度。”
箬蘭聞言莫名地開心，腳下步子輕快，時不時還跳上幾下，見到搬柴夥的田明還笑了笑，把田明搞得暈頭轉向，“今天是個啥好日子啊，小郎中咋這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