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55章 七月十五（三）
數年前，豫章郡，邱家山莊。
小邱如霜被邱信達藏在箱子裡，手裡拿著合上箱蓋時父親塞給她的蜜棗。
“彆怕！爹爹這就去把壞人殺個乾乾淨淨～然後咱們一家就去你方叔叔的島上住！每天打魚曬網抓螃蟹好不好？”邱信達眯著眼，露出兩排整齊而健康的牙齒，笑著對女兒說道。
“好……”邱如霜聽著外麵的打鬥聲，心中驚恐難安，但還是用漂亮的大眼睛看著父親應了一聲。
“嘿嘿嘿，霜兒真乖！”邱信達摸摸女兒的頭，笑著緩緩地合上了箱蓋。
這是邱信達看女兒的最後一眼。
天井之中，此時已經橫七豎八地死了三十多人，有邱家的弟子，護衛，也有泥黎殿從北齊千裡迢迢派來的殺手。
濃濃的血腥味兒衝天而起，輕輕一嗅便足以令人血灌瞳仁。
“久聞銀槍鎮八方邱大俠一手白鶴亮銀槍使得出神入化，與我北齊的慕容將軍槍法不相上下，為何今日我等前來拜會，卻隻讓夫人迎客？莫非……瞧不起我泥黎殿不成？”泥黎殿冬藏殿鎮殿使、九指人屠——狄良玩著手裡的砍刀，玩味地說道。
“嗬……”邱如霜的母親——分雲劍郭瑾花不屑地吐出一口鮮血，“怎麼？泥黎殿選鎮殿使，比的就是誰的嘴更臭麼？”
“喲……夫人劍法剛烈，這性子比劍法還烈。”秋收殿鎮殿副使——水夜叉宋三娘轉著手裡的分水峨眉刺，陰陽怪氣地說道。
“嗬——”郭瑾花鄙夷地看了宋三娘一眼，“被你誇一句夠我惡心三天！”
“放心～彆說三天，”宋三娘眼神突然一厲，“夫人連今天都活不過了！”說罷一個踏步，手中雙刺直奔郭瑾花。
嘭！郭瑾花身後的屏風突然炸開，一柄銀槍宛如離弦利箭直奔宋三娘！
“不好！！”宋三娘心中大驚，此時她身形正往前衝，銀槍迎麵而來，躲無可躲，手中峨眉刺輕巧靈便偏重突襲，可又怎能擋住銀槍如此勢大力沉的一擊！
“還不出手？”宋三娘情急之下尖聲大喊。
咚——！喊聲未落，一人手持一麵鐵皮夔雷雲紋大盾突然出現在宋三娘身前，結結實實地替宋三娘擋下了這雷霆一擊。
盾與槍雙雙倒飛而去，銀槍旋轉著落下，被一隻寬厚的大手接住，盾牌則是重重落地，露出了後麵持盾人的身形，此人僅僅比盾牌高出半頭，一身邊軍打扮，四肢短粗相貌醜陋，活像一個沒長開的猿猴。
“喲嗬，這兒還藏著一個呢？”郭瑾花嗤笑道：“鐵王八烏孫貴。一口氣兒派來了三位正副鎮殿使，這泥黎殿還真是瞧得起我們夫妻！”
“夫人，這你可說錯咯。”邱信達倒提銀槍，緩步向前，“不是三位，而是四位，泥黎殿也不是瞧得起咱們夫妻，纔派來這麼多高手的～”
“哦，夫君不說我倒忘了。”郭瑾花笑道：“這泥黎殿什麼時候做賠本兒的生意了？能出動這麼多高手，無非是有人出了大價錢罷了。”
“不錯，不錯，能出得起這般價錢又與咱們家有仇的……想必是那位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黑道首富——雁過拔毛金泰賢那個鹽販子了。我不過是路見不平挑了他幾個黑賭場，沒想到就這麼記仇。”
“喲，這可是您自己猜中的，不是我們走漏的訊息。”眾殺手身後閃出一道身影，手提雙刀，笑吟吟地走到邱信達夫妻麵前，“春耕殿鎮殿使——剔骨刀王廣秦，見過二位大俠。”說著還施了個禮。滿地鮮血殘肢斷臂，王廣秦這恭敬一禮著實詭異。
“能不能不這麼假惺惺。”邱信達麵沉如鐵道：“實在是惡心！”
“嗨……”王廣秦竟然有些無辜地笑道：“生意而已，買賣不成仁義在～何必如此生分呢？”
“生意？嗬……那我倒要問問，買你的命要多少錢？”邱信達一字字道。
“哎～大俠說笑了，”王廣秦用刀尖兒搔了搔頭發，笑道：“我這條命還挺貴，您二位買不起。”
“一萬兩。”邱信達並不理會，冷冷道。
“一萬兩？”四位正副殿使與身後的十幾個泥黎殿殺手全都不屑地一笑，“您二位出得起一萬銀子？”王廣秦笑問道。
“不是我們出，”邱信達淡淡道：“是你出。”說著雙手握槍陰陽把一合，亮銀槍如同活了一般，槍頭變幻出七八道殘影，“也不是我要買你的命，而是你花一萬兩買你自己的命！”
“噢……”王廣秦恍然大悟地笑道：“意思是我給您一萬兩，您不殺我？”
“剛纔是，現在不是了！”邱信達槍尖兒緩緩掃過泥黎殿眾殺手，最終停在王廣秦的臉上，“現在的條件是，你給我一萬兩，我給你留個全屍！”
“既然如此，”王廣秦的笑容逐漸猙獰，“那就甭廢話了，動手！”
邱如霜躲在箱子裡，剛聽外麵打鬥聲漸漸消失，想推開箱蓋看看，還不等她伸手去推打鬥聲突然再起，嚇得她在箱子裡又縮成了一團。
此時，五裡外的官道上，知世郎一身血汙正在策馬賓士而來，他胯下馬匹已經跑得氣喘籲籲口吐白沫，可知世郎依然加鞭打馬奮力疾馳。“邱兄撐住！小弟來了。”知世郎此時心急似火，恨不得直接飛到山頂的邱家山莊。
天井上空，幾隻烏鴉正在盤旋。天井內，破碎的鐵盾，折斷的砍刀，脫手的峨眉刺散落在屍體之間，邱信達渾身是血，懷裡是被峨眉刺洞穿了後心的郭瑾花，此時他雙腿已廢，左臂折斷，一隻手死死地抱著奄奄一息的愛妻。
“記著……彆，彆總讓霜兒吃甜的……”郭瑾花眼中已有些失神，“牙會吃壞的……”
“我記不住！你自己跟孩子說！”邱信達的淚水衝淡了臉上的血跡，不甘地喊著。
“都死了……”王廣秦被郭瑾花砍去了右臂，單手提刀靠在影壁牆上，看著跟自己一起來的泥黎殿殺手們的屍身躺得滿地都是，“嗬嗬嗬嗬……也好，這幾萬兩銀子就都是我一個人的了。”王廣秦眼中充斥著癲狂，突然踏步竄出，舉刀直刺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邱信達。
哧——一道利刃碎骨的聲音響起，王廣秦的腦袋翻滾著落地，屍身栽倒。
“邱兄！”知世郎沒空在意王廣秦的血濺在自己身上，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趕緊去檢視邱信達與郭瑾花的傷勢。
“嗬……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的……”邱信達看著同樣渾身是血，就連臉上的藥粉都被染紅了的知世郎，慘笑道。
知世郎看著已經沒了氣息的郭瑾花，摸著邱信達逐漸微弱的脈搏，隻覺得自己眼前有些發黑，心臟好像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一般。
“我，我帶了藥！”知世郎在身上胡亂摸著，“是華解馨親手，親手製的！吃上就好！邱兄，吃上就好！”
“嗬嗬嗬……”邱信達有些無奈地笑笑，“哥哥我都……都要死了，你還，還逗我。”
“瞎說……死什麼死！”知世郎還在胡亂翻找著。
啪——邱信達似乎突然恢複了一些力氣，一把握住知世郎的手，緊緊地攥住。
“霜兒……交給你了。”邱信達臉上，不捨，遺憾，愧疚，懇求，信任的表情擰在一起，這複雜的情緒可以用一種酒的滋味來形容——女兒紅。
邱信達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把這些情緒都用話說上一遍，也沒有機會喝到女兒出嫁時的女兒紅，但他知道，眼前這個拚了性命來救他一家的摯友能懂他的意思。
“好，好，我答應……”知世郎緊緊握著邱信達的手，似是想要抓住他僅存的一點生機。
“嗬，嗬嗬……”邱信達的手從知世郎手中滑落，雙眼緩緩閉上，嘴角的笑容凝固在了這一刻。
打鬥聲停歇了好久，邱如霜終於鼓起勇氣推開了箱子，然後她就看見了坐在箱子前，似是在休息也似是在等她出來的知世郎。
“方，方叔叔！”邱如霜看著衣服上鮮血已經凝固的知世郎，吃驚而驚喜地喊道。
“嗯，霜兒……”知世郎努力提了提精神，柔聲道。
“方叔叔，我爹和我娘……？”邱如霜早慧，此時心中已經隱約有了預感，但她不敢去相信。
“……”知世郎閉上眼睛側過頭去。
邱如霜愣了一下，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本來已經落在了天井屋簷上的烏鴉頓時胡亂飛起。
“來，叔叔抱抱……”方飛儘撐開雙臂，把邱如霜攬在懷裡，邱如霜則是用力抱住了叔叔的脖子。
不知哭了多久，邱如霜終於止住了悲傷，“叔叔……教我武功！我要報……”
“噓……”知世郎努力地擠出一個笑臉，“來不及啦～仇，咱家已經替你報咯……”
“真……真的？”邱如霜有些不信，眼中的血絲還未消退。
“買兇的仇人金泰賢算到可能會走漏訊息，所以他親自帶隊在山莊外的牧雲穀截殺援兵，但他沒想到的是，來人是我。”知世郎一字字淡淡道，說罷，他再次伸開雙手，把眉眼儘力彎了彎，“所以，霜兒沒有仇可報咯～”
“那……那霜兒應該……”邱如霜聞言失神地喃喃說著。
“應該好好給方叔叔做徒弟呀～”知世郎眯眼道：“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哇……”邱如霜看著努力安慰自己的知世郎，終究還是再次哭了出來。
“哦，還是想哭～”知世郎嘴角笑著，眼角卻也在流淚，“好，那師父陪你一起～”說著再次把邱如霜攬進懷裡。
是役，邱府上下三十五口陣亡，唯有一老仆臨陣脫逃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