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62章 圐圙(二)
戴溫正帶人在貞威將軍徐敬成的摧偏軍輜重營裡檢查糧草軍械,鄭崢忽然匆匆而來。
“大人……”鄭崢在戴溫耳邊迅速低語幾句,戴溫眉眼微動,旋即吩咐了左右幾句,就跟鄭崢一起直奔關押周阿生的營房。
“說吧,”鄭崢站在戴溫身後,“大人我給你請來了。”
周阿生睜眼看了看戴溫,“敢問這位大人是……”
“喲……”戴溫咧嘴笑道:“一點兒訊息不漏,還想先打聽我是誰?行,告訴你也無妨,紫衣衛衛率——戴溫。滿意了麼,”戴溫慢慢走到周阿生麵前,“現在告訴我,你是誰。”
“嗬……”周阿生笑著搖搖頭,“戴大人,不是在下狂妄,您的級彆也低了點兒,能不能再往上報報?”
“嗬嗬嗬嗬……怎麼著?”戴溫笑著將手裡的馬鞭頂在了周阿生臉上,“要不我把陛下請來親自跟你談?”
“那……那倒不必……”周阿生近距離感受著戴溫那冰冷的壓迫感,臉頰被粗糙的馬鞭頂得生疼,“但是還希望大人再上報一級。”
“哎喲喲……”戴溫咂著嘴,一隻手緩緩地捏住了周阿生的喉嚨,“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處境?一點兒東西不吐,就想把我們這兒管事兒的全見一遍,怎麼著?回頭到了閻王爺那兒好吹牛,說自己見過大人物?你信不信,要是我紫衣衛送你下地獄,閻王爺都得替你覺著命苦!”
“好好好我說我說,”周阿生腦門青筋暴跳,臉憋的通紅,“那……還請,還請戴大人屏退左右……”
“還他媽敢玩花樣兒?”刀疤臉孫卓怒罵道。
“……”戴溫眯眼打量著周阿生,“可以……不過,”戴溫笑著從懷裡摸出一個精緻竹筒,從中捏出一根淡黃色的毒針,一針紮在了周阿生的肩頸。“你們先出去吧。”
鄭崢等人見狀,也是冷笑一聲退出了房間。
“這……這什麼毒。”周阿生隻覺得力氣直接被抽出了身體,幾個呼吸之後,連腦袋都要抬不起來了。
“脫力針。”戴溫淡淡道:“再耍花樣,可就不止脫力這麼簡單了,望你惜命。”
“不敢……不敢……”周阿生有氣無力地說道:“請大人向上稟報:仲春遘時雨,始雷……始雷發東隅……”
“這是什麼意思?”戴溫皺眉道。
“但請稟報……”周阿生喃喃道:“絕不敢戲弄大人。”
“戲弄也無妨……”戴溫淡淡笑道:“你戲弄我,我丟的不過是麵子,你丟的可是性命。我劃算得很。”
戴溫來稟報的時候,陳叔陵正在自己的營帳裡,與韋諒姚麒麟二人一起圍著地圖分析敵軍動向。
“主上。”戴溫躬身施禮,順便向韋諒姚麒麟點頭示意。
“何事?”陳叔陵頭也不抬,淡淡問道。
“剛抓住了一個番子,有些特殊……”戴溫有些猶豫道。
“說重點。”
“是……這番子讓卑職往上稟報: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
陳叔陵聞言皺眉,“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五柳先生陶淵明的詩,這是何意?”
“殿下!”身旁的韋諒突然出聲,湊到陳叔陵耳邊低語了幾句。
陳叔陵聽罷略感疑惑,“都隨我去看看,戴溫帶路。”
戴溫見狀心中疑惑,“主上……這人是……”
“到了再說。”陳叔陵麵無表情,腳步頗快。
周阿生的關押營房內,陳叔陵坐在桌前,身後站著姚麒麟韋諒戴溫,身側是一眾紫衣衛,本來還算寬敞的營房登時擁擠了起來。
“你們先到外麵守著。”戴溫吩咐鄭崢等人道。
“是。”屋內旋即隻剩下陳叔陵四人和一個吊著的周阿生。
“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韋諒突然對周阿生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詩句。
周阿生聞言,勉強抬起眉眼,努力說道:“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
“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韋諒立即答道,“可有信物?”
“在我左手繃帶裡。”周阿生努力展顏笑道。
韋諒立刻走上前去,從中摸出一隻形製普通的木質發簪,然後抽出自己腰間皮帶,反扣在桌上,姚麒麟眯眼看去,隻見皮帶上有十道形狀各異的烙痕。
韋諒將周阿生的木簪在其中一道烙痕上一比對,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屬下驚蟄,參見韋大人,暌違多時,幸見大人無恙。”驚蟄輕聲笑道。
“真是你?”韋諒很是錯愕,“你怎麼在這兒?”
“不急,”陳叔陵道:“既然確認是自己人,先把人放下來再說。”
“是!”戴溫立即動手放下了驚蟄,順便拔出了脫力針,“得罪了兄弟,可彆怨老哥哥呀。”戴溫眯眼笑著說道。
“還要多謝大人手下留情來著。”脫力針一拔出穴位,驚蟄立即感覺體內真氣流轉開來,幾個呼吸間精神就振奮了一些。
“驚蟄,這位就是始興王殿下!”韋諒輕聲道。
“屬下拜見殿下!”驚蟄聞言立即就要下拜。
“不必多禮。”不料陳叔陵直接伸手結結實實托住了驚蟄下拜的身形,“深入虎穴多年,你辛苦了。”
“國仇家恨在身,不敢言苦。”驚蟄苦笑道,隨即看向唯一還未認識的姚麒麟,“這位大人是……”
“赤羽校尉姚麒麟。”姚麒麟微微欠身道。
“原來是姚大人,赤羽威名遠震北虜,今日有幸得見。”驚蟄恭敬道。
“姚大人戴大人,這是我手下潛入北周驍騎衛的死士——驚蟄。”韋諒介紹道。
“驚蟄身份必須嚴格保密,明白了嗎?”陳叔陵正色道。
“是!”戴溫姚麒麟立即答道。
“好了,說說你為何在此吧。”陳叔陵和聲對驚蟄說道。
“是!”驚蟄立即道:“此次北周楊堅派驍騎衛叱奴組,輔助北齊司聞曹對抗我大陳北伐大軍,屬下正是叱奴組成員,代號道人劍。”
“楊堅此舉可有具體目的?”陳叔陵又問道。
“軍頭薑雲溪說是趁機刺探雙方情報,儘量讓我大陳與北齊鬥個兩敗俱傷,這樣北周纔好從中漁利。”驚蟄道:“或許還有其他用意,屬下不知情也是有可能的。”
“嗯,那你出現在我軍之中,就是替北周來刺探軍情了?”陳叔陵淡笑道。
“是,但是卻是受了北齊司聞曹頭目阿改所托,打探上次司聞曹伏擊計劃失敗原因,看看我軍中是哪位高人識破了阿改的詭計,畢竟叱奴組目前名義上是輔助司聞曹的。”驚蟄恭敬笑道:“現在看來,定是殿下明察秋毫了。”
“阿改……”陳叔陵想起了不久前在破廟的那次伏擊,和那個謊稱自己是阿改的司聞曹死士。“對了,你是為了見韋諒,故意被擒的麼?”陳叔陵又問道。
“呃……”驚蟄聞言有點兒臉紅,“屬下確實是如此計劃的,但是還沒等我故意露出破綻,就被紫衣衛的兄弟們抓獲了,我與戴大人也不相識,隻好讓戴大人傳一句暗語,看看能不能聯係上韋大人……慚愧慚愧。”
“哦?”韋諒聞言甚是詫異,“驚蟄在北周潛伏多年未有閃失,甚至還混入了驍騎衛,戴大人手下好本事啊。”
“呃……這……”戴溫尷尬笑了笑:“還真不是我紫衣衛的功勞,聽鄭崢報告,說是姚大人麾下的蕭葉統領發現有個民夫形跡可疑,懷疑是奸細,蕭葉統領不好出麵抓人,這才讓赤羽營幾位好手與紫衣衛前去捉拿。這識破之功,當在姚大人赤羽營身上才對。”
“哦?姚麒麟,有這事麼?”陳叔陵也好奇道。
“殿下,”姚麒麟恭聲答道:“蕭葉尚未向屬下彙報此事,想來應該是還未來得及。”
“嗯,不管怎麼說,這都說明你帶兵有方。”陳叔陵淡笑道。
“殿下過獎。”姚麒麟道。
“驚蟄,”陳叔陵低聲道:“關於司聞曹的頭目阿改,你瞭解多少?”
“回殿下,屬下見過阿改兩次,三十多歲,看起來像個宮中行走,從容乾練,內功精深,心思也頗為細膩。”驚蟄答道。
“嗯,其他司聞曹頭目你見過麼?瞭解多少?”陳叔陵又問道。
“目前隻見過阿改,其他頭目都未見過。”驚蟄回答道。
“無妨,如果見到其他頭目也留意一下。”陳叔陵道:“今後少不了跟他們打交道。”
“是,呃……殿下。”驚蟄低聲問道:“您希望我這次給北齊和北周帶去什麼樣的軍情?”
“嗬,你打探到了什麼,就帶回什麼。”陳叔陵微笑道。
“殿下,不利用此次機會給北齊那邊下個套麼?”戴溫低聲問道。
“驚蟄的身份畢竟是北周驍騎衛,司聞曹那幾個老狐狸不可能完全信任他,設了套他們也未必中計,倒不如實話實說,也免得謊話被戳穿,驚蟄處境危險。”陳叔陵解釋道。
“那……”驚蟄又問道:“關於您的情況,又該如何處理?”
“照樣實話實說,”陳叔陵道:“本王已經在軍中露麵多次,說不定司聞曹那邊已經查到了根腳,所以不光是本王,赤羽營,紫衣衛的情況你也實說就好,犯不上在這種事上讓你冒險。”
“多謝殿下體恤。”驚蟄心中感動,輕聲道。
“……”韋諒抿著嘴拍了拍驚蟄的肩膀。
“對了殿下,”驚蟄道:“北齊援軍主力,預計三四天左右就會到達秦州城下,屆時兩軍交戰,如果屬下探得緊要軍情,又不便脫身,該如何將情報送回?”
“嗯。”陳叔陵點頭,扭頭道:“韋諒。”
“是。”韋諒立即對驚蟄說道:“我養有四隻黑羽信鴿給你帶走,若你不便脫身,可以用飛鴿傳書,一次放飛兩隻,以免被敵人截獲。”
“如此甚好。”驚蟄道。
“驚蟄兄弟,”姚麒麟突然低聲問道:“你現在的這張臉,不是你的真容吧?”
“姚大人好眼力。”驚蟄笑道:“我這確實是易容術。”
“當著殿下也不摘了,你還真是。”韋諒有些無奈道。
“是啊,兄弟你好不容易重回故土,再見同袍,為何不以真容相見?”戴溫笑道。
“還是算了吧,”驚蟄灑脫道:“如果被逼無奈戰場上刀兵相見,諸位認得我真容,恐怕下不了死手,反而會露了破綻,不利於我潛伏敵營。倘若到時候需要表明身份,我會找機會念出那兩句詩——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
“這……”姚麒麟心中震撼,這位驚蟄為了國事,竟能如此捨死忘生,著實令人敬佩。
“呃……”戴溫也是有些驚訝,“所言在理,在理。”
“殿下,”驚蟄道:“您可還有什麼吩咐?如果沒有的話,屬下這便準備出發,刺探北齊援軍虛實。”
“嗯。”陳叔陵點點頭:“身處敵營,虎狼環伺,你需多多珍重。”
“是。”驚蟄施禮道:“那屬下這便告辭了。”
“慢……”陳叔陵的臉上罕見地現出了猶豫之色。
“殿下尚有吩咐?”驚蟄問道。
“……”陳叔陵頓了頓,終是做出了決定,隻見他對著驚蟄鄭重地雙手相疊一躬到底,“我有一私事相托。”
“不敢當殿下大禮!”驚蟄連忙跪地道:“殿下但說無妨,屬下萬死不辭!”
“殿下……”“殿下!”“主上……”韋諒姚麒麟戴溫三人也在震驚之後趕忙想要扶起陳叔陵。
但是行著大禮的陳叔陵根本不為所動,隻是一字字誠懇道:“小妹琳兒之事,還望你能儘力打探,找出真凶。”
“殿下放心,屬下一定竭儘全力!”驚蟄說出此話,才終於將陳叔陵攙起。
“那就拜托了……”陳叔陵的臉色有些潮紅,明顯還有些激動。
“殿下保重,屬下告辭。”驚蟄也努力平複了一下心情,這才說道。
“換上這身衣服,我帶你去拿信鴿。”韋諒把剛剛從戴溫那裡借來的紫衣衛勁裝遞給驚蟄,低聲說道。
“好。”驚蟄換好衣服,隨韋諒離去。
“戴溫,你去帶人找一具屍體,最好是打得麵目全非的,偷偷帶進來,大張旗鼓地運出去埋了,就說是新抓的番子不抗打。”陳叔陵道:“還有,驚蟄之事,一定要嚴加保密!”
“屬下明白。”戴溫說罷立即轉身出營房做事。
“姚麒麟,去把蕭葉叫來,我很好奇他是怎麼識破驚蟄的。”陳叔陵淡笑道。
“是。”姚麒麟躬身領命。
“啊?殿下要見我?”蕭葉有點兒意外地說道:“姚大人,殿下見我做什麼?”
“沒什麼,到那兒再說吧,彆讓殿下久等。”姚麒麟道:“在殿下麵前,你小子給我有點兒正形,彆給我丟人。”說著一把薅起靠在柵欄上放懶的蕭葉。
“哦?奸細不是你識破的?”陳叔陵看著麵前的蕭葉,愈發好奇道:“那是誰?”
“回殿下。”蕭葉答道:“是這次我們帶到前線的一個苗子,叫戚雲。”
“戚雲……”姚麒麟道:“我有印象,好像是個伍長。”小叫花子們有正經名字的不多,戚雲算一個。
“有意思……”陳叔陵兩道劍眉微微挑了挑,“他是怎麼發現的?”
“戚雲是山西人,那奸細說自己是秦州本地的,卻無意中說了山西方言,這才被戚雲發現了破綻。”蕭葉答道。
“嗬……”陳叔陵笑了一聲,心道:“原來如此,也難怪驚蟄大意,畢竟隻是小毛孩子,誰能想到竟然會如此警惕。”
“不錯,記他一功,有賞。”陳叔陵淡笑道:“你們先下去吧。”
“是。”“是。”
出了營帳沒一會兒,蕭葉就耐不住好奇問走在前麵的姚麒麟道:“姚大人,這奸細是不是……”
“彆瞎問,彆胡猜,彆亂傳。”姚麒麟不等蕭葉說完,就直接給他封了口。
“哎……”蕭葉一臉無奈,“是是是,不問、不猜、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