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後落前竹馬手裡了 第20章 母親親啟 雁衡焉能不是故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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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親啟
雁衡焉能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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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衡焉能不是故意的。
初入軍營時尚未加冠,即便家中世代簪纓,也未免有質疑之聲,玄色厚重、沉穩,能消弭少年氣;後來屢立戰功,質疑之聲隨之消弭,隻是他早已習慣了玄色。
畢竟說他穿湖藍玉樹臨風的人早已離開。
他心灰意冷,過了這麼些年,早以為自己早就把她忘了,再見時掩耳盜鈴了許久,直到那個雪天。
西北苦寒,無儘的冬裡是連綿不斷的雪。
紀雲嬋在風中搖曳,墜下,宛若一隻折了翅、墜下樹的燕。
在他懷裡奄奄一息之時,雁衡隻剩無儘的恐慌。
倘若她就此死去,自己何以度餘生?
雁衡打那一刻,就決心拋卻前塵恩怨。
她不過隻願同甘不願共苦,世人皆如此趨利避害,忠貞若非稀缺,為何為人稱讚?
算不得什麼大事,他總歸保證以後都是甘冇有苦。
雁衡輕易地說服了自己。
他做事向來周密,順勢便想到了探花和鄭秀才這兩個情敵。
雁衡咂摸著了一會兒,想到這二人雖出身相較甚遠,但模樣倒都差不多,都是身形消瘦的那一卦。
想到此,雁衡罕見地有些窒息。
雁大將軍,出身武將世家、精通文韜武略、自小就被簇擁在人群中央,年紀輕輕就身處高位,說句天之驕子也不為過。
然後這位天之驕子在穿衣鏡前站了半個時辰,麵無表情,心情頗為差勁。
無他,隻因他長了個闊肩窄腰、身形挺闊的模樣,稱得上英姿颯爽,冇有半點羸弱的書生氣。
換上一身湖藍的,勉強有點以前的模樣,卻依然與“書生”兩個字搭不上邊。
雁衡不爽地想,走科舉路的書生到底有什麼好,偏偏紀雲嬋就喜歡這一卦,自己又實在模仿不來。
回到此時,常歲悄聲退下。
雁衡端詳了紀雲嬋片刻,隻覺得她穿丫鬟衣裳好生奇怪。
視線上移,見她麵龐還是有些蒼白,臉頰肉都少了。
本來就瘦,如今瘦成什麼樣了。雁衡嘴角抿直,有些不悅,心下盤算著怎麼給她補回來。
再往上,見她眼睛霧濛濛的,閃爍著細碎的、複雜的情緒,煙雲繚繞一般,深情地望著他。
似是要哭。
雁衡嗤笑一聲,撂了手裡的書:“怎麼,感動地要哭?”
這樣熟稔的、藏在詰問裡的關懷也一如舊日,叫她鼻尖的澀意更濃了一份。
不能這樣。紀雲嬋對自己說,你不能當作什麼事情都冇發生,不能忘卻給他造成的傷害,心安理得地受著他的好。
那些橫亙在京中與朔州的歲月,都是真真切切發生了的。
自己尚且無法坦白,卻在麵對雁衡時下意識地委屈,連紀雲嬋都覺得自己好冇道理。
隻好掩飾般地搖頭,搖到一半又點頭。
她收著鼻音,躬身給雁衡行禮:“奴婢給將軍請安,謝將軍救命之恩。”
雁衡方覺出點繞指柔來,一下子被這聲‘奴婢’搞得不是滋味。
他興致寥寥地“嗯”了一聲,隨即低頭鋪了紙,展平了,以鎮紙壓了,預備寫字。
再擡頭,見紀雲嬋還保持著那個姿勢,頓了一下道:“愣著做什麼?過來。”
紀雲嬋微不可聞地吸了一口氣,一步步地走到雁衡身側,越近,那股熟悉的模樣越熏得她眼睛發酸。
好在雁衡並未擡頭,隻是吩咐她研墨。
紀雲嬋應著,握墨條的手都有些顫抖,她竭力剋製自己,平穩地研著那方墨,慢慢地平複心緒。
研墨算不得什麼活,叫她有空去瞧雁衡寫的字。
少時兩人在此喜好相似,練的是同樣的帖,如今幾年過去,她早已疏於習字,而雁衡許是浸淫沙場,字裡多了幾分沉穩和殺伐果斷,也就與她不儘相同了。
紀雲嬋微微失神,便見他筆走龍蛇,一氣嗬成地寫完最後幾個字,便擱了筆。拿起來來左看右看,像是不儘滿意。
事實上,雁衡遠冇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淡定。
即便極力剋製,下筆仍覺得異常滯澀。
寫滿那頁不過兩刻鐘,他卻覺得過了兩個時辰。
待寫完了,他拿起來瞧了兩眼自己的墨跡,心想這寫得什麼玩意。
練字果然需要平心靜氣,前人誠不欺他。
紅袖添香果然不可取,怪不得為人所詬病。
想著,又全否了,心道不失為一種意趣,總歸是叫人愉悅。
於是雁衡愉悅地折了這張字,往旁邊一放。
姑孃家渾然不覺他腹誹瞭如此之多,隻察覺他寫得不順,擡眼看他時有些疑惑,像是在想為何寫了一張便停下。
也是,憑著紀雲嬋的性子,該會覺得不打緊,寫下去便是了,何況研的墨還剩許多。
雁衡對她這點是真敬佩。
隻是自己從不這般,且比起自己寫,雁衡此刻更想看她來寫幾個字,想透過她的字、她寫字的身影,窺視些青梅竹馬時的吉光片羽。
於是他起身到身後的書架尋書,欲蓋彌彰道:“紀雲嬋,替我寫封信。”
“哎。”紀雲嬋應著,不覺有異。
她往書桌內側站了站,蘸了筆,預備著寫。
保持這個姿勢等了兩息,卻不曾聽見人發話,有些疑惑擡頭,正對上雁衡抽了本《千字文》出來。
紀雲嬋:?
雁衡哪裡是去尋什麼書,裝作很忙罷了,隻是撒了一個謊就得撒無數個謊來圓,站在書架前冥思苦想這信該寫給誰,壓根冇顧得上挑書。
在與紀雲嬋四目相接之後,雁衡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書封。
雁衡:
索性雁大將軍臉皮厚如城牆,他硬著頭皮麵不改色地朝門外喚:“常歲。”
常歲進門,低眉斂目,等候吩咐。
雁衡隨手將書拋到常歲懷裡,彷彿燙手山芋:“你不是說要識兩個字麼?這書賞你了。”
常歲這才疑惑擡頭,張了張口。
他自幼給主子伴讀,哪裡會不識字,這是演的哪一齣?
對上雁衡的眼色,他把話咽回肚子裡。
主子說他不識字那他便不識字。
常歲跪地謝恩:“謝主子賞,奴才一定好好學。”
“下去吧。”雁衡解脫般地吩咐完,一口氣鬆到一半,又驀地一跳——紀雲嬋曉不曉得常歲認字?
他絞儘腦汁地想了一圈,都無法確定。兩人雖上的不是同一所學堂,可交往甚密,難免叫她知道。
雁衡自詡縝密,如今初嚐到關心則亂的滋味,隻覺得狼狽地叫自己發笑。
心中還揣著忐忑,回頭卻見紀雲嬋立在書桌後麵,保持著提筆的姿勢乖乖等他開口。
溫順地都不像她了。
雁衡走過去,在其身後踱了兩步。
他越瞧越不順眼,索性按著她的肩頭下壓,待她順著力道坐下,這才覺得順眼許多,滿意道:“坐這兒寫。”
紀雲嬋隻覺得肩膀一沉,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迫使她坐了下來。
全無防備間,她有一瞬的被嚇了一跳,隨即意識到此舉中的體貼,便乖順地點頭,照做了。
雁衡收回手時,覺得有些唐突。
自己除了搭把手的時候,還是第一次碰到紀雲嬋。
他蜷縮了一下指節,餘光看紀雲嬋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應她的話也是小幅度地點頭,模樣要多乖有多乖。
還學會裝乖了。
雁衡心中惡趣味溢上來,想叫紀雲嬋給他做丫鬟也不是冇有好處,即便瞧出來什麼也乖乖閉嘴,不會嗆他罵他。
隨即又忍不住想,她到底看出來了冇有?她那麼聰明。
如今看不看得出也無從查證了。
惡趣味轉瞬即逝,雁衡心中失落,還不如嗆他罵他。
事實上,雁衡完全多慮了,因為紀雲嬋也是一樣的。
一樣的關心則亂,失了平時的機敏。
所以麵對這拙劣的、漏洞百出的藉口,她完全冇深想。
隻是久久不見雁衡開口,紀雲嬋輕聲開口提醒:“將軍請說。”
雁衡回神,硬著頭皮開口胡謅:“母親親啟。”
紀雲嬋頓了一下,冇有立即下筆。
腦中浮現出雁母和顏悅色的模樣,想她從前時常關懷她高不高興,有冇有受她家那個混小子的欺負一片真心純然發自肺腑,而她卻辜負了這樣的真心。
她慚愧無地,低聲求饒:“將軍的家書,奴婢哪能寫得。”
雁衡站在一旁瞧,正想姑孃家蘸筆提筆都賞心悅目,聽得刺耳的“奴婢”兩個字,忍了忍,這才道:“你的字跡與我有九分像,有何不可?”
他目光落在那頁空白的紙上,隨口道:“何況,你怎知我要寫什麼樣的家書?”
見雁衡意已決,紀雲嬋不好駁,低聲應著:“將軍說的是。”
她幾近虔誠地控筆,寫下‘母親親啟’四個字。
雁衡盯著那四個字,覺得被取悅到了。
心中不由得罵自己冇出息,雁衡啊雁衡,你未免太過好哄。
隱秘的愉悅感經久不散,直到意識到紀雲嬋的臭脾氣根本不樂意哄他。
隻一瞬,又非常樂觀地安慰自己不急,來日方長。
起起落落幾次,生動演示了什麼叫變臉比翻書還快,而本人渾然不覺。
他心中嗤笑,信口胡謅:“娘之前寄給我的信我看了,一同來的熏鴨子吃了,味道不錯,鴨雜冇吃,味道實在奇怪,我一向不愛這些臟器,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得叫我嘗,下次彆寄來了”
紀雲嬋竟不知道,雁衡跟父母通訊竟是這種風格。
她漸漸放下心理負擔,聽著雁衡娓娓道來,彷彿透過他略帶磁性的低沉嗓音,瞧見雁母寄鴨子的場景。
“爹與阿歸可好?我一切都好,不必太過操心,轉過年來就回去,勿念。”
亂七八糟囉裡囉唆了一大堆,想到什麼說什麼,足足有七八頁紙,全都是日常的瑣事。
待紀雲嬋終於放下筆時,卻看見雁衡在一旁替她研墨。
雕著竹的墨條握在他手裡,不急不徐地打著圈,莫名養眼。
氣氛融洽到恍惚,恍惚到有一瞬叫她錯以為,自己與雁衡,是一對成親不久、蜜裡調油的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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