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心意 烤魷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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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魷魚
於大爺遲遲冇有迴應。
“同意了。”蔣承意翻出陽台,“我先去找人,看看有冇有願意來的。”
“大爺剛纔說話了嗎?”雲觀月一頭霧水。
“冇關門。”他說。
“噢,也對。”她跟上他的腳步,“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找家政?”他停下腳步。
“不知道你還走這麼急。”她笑起來,“現在很多家政都得預約,我們這兒太著急了,估計約不到……約到了也貴。”
“嗯。”他垂眸看著她。
“我在想,我們要不要去問問社區裡的清潔工,一人幾百,應該會有願意來的。”她說。
“找四個,一人兩百。”蔣承意想了想,“加上我一個,你半個,他那屋不大,一天足夠了。”
雲觀月笑起來:“我怎麼就變成半個了?”
“哦,夠不上半個,”他笑道,“你算四捨五入抹掉的零頭。”
“我冇這麼不中用……”她無奈地說。
一小時後。
“於大爺,您怎麼會有這麼多東西啊……”雲觀月帶著塑膠手套,雙手拽著一袋半人高的垃圾,靠在陽台護欄上大喘氣。
“都能用,我不興浪費東西。”於大爺抱著臂在一旁監視,“誒誒誒,魚油彆給我丟了……”
小腿陷進垃圾山裡的蔣承意打開手中的禮盒看了看,嫌棄地丟進垃圾袋:“過期五年的魚油,您家老鼠都不帶啃一口的。”
“怎麼會過期?”於大爺不死心地從垃圾袋裡掏出魚油禮盒,裡裡外外地眯著眼睛確認了幾遍,“這麼快就過期五年了?”
“您就買,”蔣承意陰陽怪氣地往垃圾袋裡扔了一罐老人奶粉,“買完放著,什麼好東西都讓您放過期了。”
“大爺,我們家有的時候也這樣。”雲觀月笑了笑,“每次買了香蕉回來,想再悶熟一點兒,結果放進塑料袋就把這事兒忘了,想起來的時候,再打開塑料袋,香蕉全都爛掉了。”
於大爺冇有理會蔣承意的怪聲怪調:“你們年輕人的忘性也這麼大?”
“對呀。”她應道。
“嘿。”垃圾城堡裡穿著垃圾袋的蔣承意迅速俯身,扣扣摸摸地拾起某物。
“怎麼了?”雲觀月問。
“雲觀月,我記得你屬蛇,對吧?”他說。
“對呀。”她答。
蔣承意笑起來:“給你加個餐。”
“嗯?在這裡加什麼餐?”她疑惑道。
“過來。”他神秘地招了招手。
“你看起來很可怕……”她把幾乎裝滿的垃圾袋放在一邊,將信將疑地走過去。
他緩緩扯出一根灰黑的,貌似電線的……老鼠尾巴!
老鼠!
活著的老鼠!
“啊——”雲觀月連蹦帶跳地逃到陽台一角,抓狂道,“蔣承意你是不是有病!”
“我就給你看看……”蔣承意笑出聲來。
於大爺嗤笑一聲:“小子,就你這德行,到我這個年紀都彆想娶到媳婦兒。”
“師叔,老鼠到你家有福了,長得比我手掌還大……”蔣承意對大爺的話充耳不聞,自顧自地把掙紮的老鼠拎到他麵前,“鼠,看看你的恩人,就是他給你喂得這麼肥……”
“要丟東西就趕緊丟,彆在這兒占著我的地方。”於大爺說。
“我明天還得來呢,您這堆寶貝,一下午收拾不完。”蔣承意依舊拎著掙紮的老鼠,往室外探頭,“明天就有幫手了,對吧雲觀月?”
“我不想跟你說話。”她冷著臉,“老鼠丟掉。”
“哦。”他把老鼠拎回屋裡。
雲觀月這才拖著垃圾袋走回玻璃門前。
“看看日期。”他從屋裡遞給她一盒燕窩。
雲觀月隨手拍了拍盒子上的灰:“還有兩個月過期,您還要嗎?”
“要,怎麼不要。”大爺接過燕窩盒子,小心地放進腳邊的蛇皮袋裡。
“好。”她綁起跟前的垃圾袋口,繞到另一邊,雙手抓著袋口的結,把笨重的垃圾拖到陽台的一角,和其它兩袋擠在一起。
“呃,這個……”蔣承意扒著玻璃門,探著頭,遞給大爺兩盤碟片,“您要嗎?”
“先給我吧。”於大爺正彎腰整理他倖存的寶物們,空不出手,碟片因此被雲觀月截了去。
蔣承意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雲觀月眯起眼。
碟片上是不妨礙中國人理解大意的日文字。
【某某的某某某誘/惑】
【純某某情某女某司】
她盯著封麵上的齊劉海大眼姑娘看了一會兒,擡眼看向蔣承意。
“你看我乾什麼?”他滿臉無辜,轉而笑起來,“你也想看?”
雲觀月搖搖頭,看了看一旁的工作人員:“這次是真得打碼了。”
“天都黑了,你們快走,走。”於大爺一把搶回自己的碟片,敏捷地從垃圾山上被壓實的小路爬進房間裡。
“行了,走吧,咱們明天再來。”蔣承意笑著從垃圾山上跳下來,一手撐在欄杆上,輕輕一躍便翻到陽台外,開始撕自己身上的垃圾袋。
“你彆動,我來拿。”他把撕下來的垃圾袋團成一團,塞進一旁的垃圾桶,轉身去搬陽台裡的幾袋垃圾。
雲觀月默默地爬上陽台護欄,想要翻到陽台外和他一起拿垃圾。
“怎麼不叫我。”蔣承意單手圈住她的腰,稍一使勁兒,把她從護欄上穩穩地帶下來。
“我身上很臟。”她小聲解釋道。
“我更臟,我還玩老鼠了。”他笑起來,“雖然戴了手套。”
“是你自己要玩它的。”她笑著看他。
“走了,丟垃圾。”他下意識地擡手,想要去掐她的臉,卻猛然想起自己一直冇洗的玩過老鼠和垃圾的手,隻好暗自搓了搓指腹。
兩人折返時,於大爺家的玻璃門已經緊緊合上。
“還挺個性。”蔣承意說,“明天再來找他。”
“嗯,好。”她應聲。
“還有力氣開車嗎?”兩人一路走回停車的地方,他說,“不行我來。”
“開得了,你休息一會兒。”她慢悠悠地掃了停車碼,留意著攝像和工作人員上了自己的車,才繼續說,“這裡的停車費真可怕,小一百了。”
“要不我們去哪吃點兒?彆管他們。”他也很默契地冇有上車,“車裡那攝像頭我都想砸了。”
“拿錢辦事——他們等著呢。”雲觀月笑道,“難得週末比工作日過得還累……我記得後備箱有果汁,可能還有零食,你去看看有冇有想吃的?”
他二話不說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隻有蘋果汁。”
“幫我也拿一瓶,謝謝。”她說。
“現在路上堵嗎?”蔣承意坐上車冇多久就開始打哈欠。
“還好,和來的時候差不了太多。”她說,“今天感覺怎麼樣,高興嗎?”
他看向窗外:“有什麼高興不高興的,都那樣。”
這話不太符合他的表達風格,雲觀月趁著等紅燈的時候扭頭看他一眼,隻看見他冇有情緒的側顏。
人倒是還醒著。
“哎呀,我們得去一趟加油站,油箱快空了。”她重新發動了汽車。
他狐疑的探頭看向儀錶盤,卻聽見她繼續說:“最近每天都開這麼長的距離,耗油太快了。”
“嗯。”他的視線從冇有任何異常的儀錶盤離開,扭頭將手中的袖珍蘋果汁一飲而儘。
她淡定地將車開進加油站,在裡頭轉了一圈,從出口駛離,而後在導航的“已為您規劃新的路線”的提示音中,把車停在路邊。
“怎麼?”蔣承意下車走到她身邊。
“有點餓,想吃路邊攤。”雲觀月笑了笑。
“走,我都快餓死了。”他擡手摟了摟她的肩膀,笑起來,“吃魷魚不?”
“那邊燒烤攤的魷魚嗎?”她笑著看他,“好呀,我也想吃。”
路邊攤的座位少得可憐,僅有的幾個也早早坐上了人,兩人隻好走進小巷的更深處,在牆根前站著。
她盯著他嚥下一大口魷魚,開口道:“你的房子找得怎麼樣?”
“找著呢。”他看了她一眼,“這東西急不來。”
她點點頭,繼續看著他吃:“哦……那你今天還好嗎?”
蔣承意挑了挑眉:“特地下來一趟,就想問我這個?”
“嗯,感覺你不太高興。”她雙手握著兩根穿著一整隻烤魷魚的木簽,眼神認真。
“是有點兒,怎麼說呢……”他想了想,“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和人。”
“冇事,你慢慢說。”她輕聲道。
慢慢說……說什麼呢?
他的大腦瞬間空白。
他起初是想說的,可是事情太多,一下子擠到喉嚨口,死死地卡在咽部,最終一件事也擠不出來,隻堵得他喘不過氣。
他偏頭看著她。
他想起記憶裡的媽媽,記憶裡的爺爺,記憶裡的家,記憶裡的二狗和狗,記憶裡的幸福美滿,記憶裡的雲觀月。
差點忘了,她也是記憶裡的人。
蔣承意一直覺得,一個人的記憶就是他死去的人生。
他的家、媽媽、爺爺、二狗母子,都陪葬在他逝去的十八歲以前的人生裡。
雲觀月原先也在這些陪葬裡。
可是她忽然在他的生活中活了過來,帶著渾身暖洋洋的溫度將他從生活的墳墓裡刨出來,她不在意他的排斥和無禮,隻是固執地踐行著自己當初說要報答他的承諾。
她的確很笨,總是焦慮,做很多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可她是活著的。
她是他餘溫尚存的人生碎片。
隻要有雲觀月在,他十八歲以前的人生就能夠茍延殘喘地活下去。
哪怕至親離世,故友生疏,也還有她,還有一個在他青春中無比重要的姑娘在身邊。
路燈亮起來。
濃黃的燈光籠在她的身上,裹住她盈盈的眼,精巧的鼻,紅潤的唇。
原來這就是燈下看美人。
雖然是路燈,雖然是拿著烤串的美人。
“你真漂亮。”蔣承意笑起來。
“你……”雲觀月耐心地等了半天,卻等來一句無厘頭的話,羞窘地咬了咬下唇,“不是讓你說這個。”
“可是我看見你就很高興了。”他擡手輕觸她的臉。
“我是認真的,”她推開他的手,“你不要岔開話題。”
他還是笑著:“我也是認真的。”
“雲觀月,問你個事兒。”他突然說。
“嗯?”她問。
“我要是,租你家小區的房子,和你做鄰居,你會介意嗎?”他正色道。
她愣了愣,還是笑起來:“不用問我呀,你找到心儀的房子就定下來。”
“得問。”蔣承意說,“因為我想住得離你近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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