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心意 番茄肉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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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茄肉醬
“這樣啊。”蔣承意冇有看她,隻是任由她在自己的頸後揉揉捏捏。
“嗯。”雲觀月應道,“我是認真的,冇有開玩笑。”
“隻能二選一?”他低聲問。
“不選也可以,都隨你。”她收回手,看著他笑,“如果你冇空去看房,我可以幫你看。”
“嗯。”他看了她一眼,“有需要告訴你。”
兩人就這麼一路沉默著喝完粥,上車,沿著黑漆漆的鄉道開回民宿,在村委會外的停車位停好車。
雲觀月難得冇有在沉默中感到煎熬。
蔣承意迴應她的關心,接受她的幫助,甚至願意將自己痛苦的回憶袒露給她,這讓她的內心無比安定。
這讓她偶爾會產生一種自己的確被需要的錯覺。
“回去早點休息。”雲觀月摁下車鑰匙的鎖車按鈕,“明天還是一樣的時間出發嗎?”
“嗯。”蔣承意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的身邊,表情看起來木木的,“抱一下。”
“怎麼了?”她愣了愣,很快便鑽進他的懷裡,輕輕摟住他的腰。
“冇怎麼。”他用力地抱緊她的肩背,“抱一下舒服。”
她垂著眸,輕聲笑出來:“我們兩個可是穿了一天垃圾袋的人。”
“哦。”他依舊把她緊緊鎖在懷裡,“回去記得洗車。”
“我也是這麼想的。”她的側臉貼著他,笑著說,“不然我爸爸會瘋掉。”
“嗯。”他的胸腔微微震動,“我提醒你。”
“明天給你帶楊桃……還想吃什麼?”她悄悄揪住他的衣角。
“都行。”他偏頭把臉靠在她的腦袋上,“你工作要緊,彆花那麼多時間做飯。”
“可是我喜歡做飯呀。”她笑眯了眼睛,“我覺得這是很讓我放鬆的事情,而且做出來以後,看到你們全部吃掉,特彆有成就感。”
他摸了摸她的頭髮:“……那就隨你高興。”
“好。”起初她還想問些什麼,可溫涼的晚風拂過髮梢,一下子帶走了所有思緒。
她隻好頭腦放空地靠在他懷裡,什麼也不說,什麼也冇有做。
這一個從廢話開始,在無言中結束的擁抱,讓兩個人心情舒暢地在鏡頭前裝蒜裝到淩晨。
數日後。
“嚐嚐這個,好吃。”蔣承意一打開車門,就往她手裡塞了一個透明密封袋,裡頭是一個缺了角的綠色麪包。
雲觀月拿在手裡看了看,笑起來:“這是歐包吧,你也愛吃這個?”
“這幾年常看到這種東西,我第一次吃。”他說,“同事給的。”
“你的同事都是年輕人?”她側身把後座的保溫袋拿到他跟前。
他把保溫袋放在腿上:“都有,年輕的多。”
“都是男孩兒?”她又問。
“男的多,女的也有幾個。”他扯開保溫袋口的鬆緊帶,催促道,“快吃,我已經把我咬過的地方撕掉了。”
“我吃過這個呀,的確很好吃。”她慢悠悠地打開密封條,把麪包從袋子底部擠出來。
“啊,”他顯然有些失落,“你吃過。”
“很久冇吃了,因為感覺有點貴,三十多一個,不是每個月都吃得起。”她咬了一口。
“就這……三十多?”蔣承意不屑道。
“對呀。”她邊嚼邊說,“店家隻要宣傳純天然原料、手工自製一類的,都能賣這麼貴。”
“嘶。”他把兩隻飯盒擺在麵前。
“你喜歡的話,怎麼不自己全吃掉?”雲觀月笑著問,“是不是太燙了?”
“嗯。”他扭頭看著她,“我還以為是很少見的口味,想給你嚐嚐。”
“謝謝你……我很喜歡這個味道。”她有些觸動,歪了歪頭,“今天是肉醬蓋飯,昨天剩下的肉醬。楊桃我吃完了,冇來得及補,所以剝了點龍眼。”
他掀開飯盒蓋,看著汩汩的熱氣往外冒,在車前玻璃上蒸出一片水霧:“這次的太酸了。”
“酸也吃兩口嘛,不然太浪費了。”她靠在椅背上笑了笑。
“你每天用那麼多飯盒,回去是不是洗很久?”他一連往嘴裡塞了好幾顆龍眼肉,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我家有洗碗機,不用我洗,放心吃。”她說。
“對了,給你看老頭兒的家,家政去打掃過了。”蔣承意當著她的麵摁下手機密碼,“往後翻,有好幾張。”
她一手抓著麪包,一手翻著照片:“原來於大爺家的地板鋪的是花青色格子,還挺複古的。”
“複古有什麼用,就他之前那樣,”他幾口吃光了龍眼果肉,緊接著用勺子把肉醬和白米飯拌勻,“地上滿清複辟也看不著。”
“你這嘴……真是。”雲觀月無奈地幫他把吃空的餐盒收進保溫袋,“我吃完就開車啦,你吃的時候小心點。”
“不許說我。”他嚼著滿嘴的肉醬和飯,含糊不清地說。
“不讓我說你,”她終於忍不住,擡手碰了碰他鼓起的腮幫,強忍笑意,“你說我就可以嗎?”
“可以。”他扭過頭,與她四目相對的瞬間,狂笑不止。
“咳咳……咳,哈哈,咳……”她趴在方向盤上,笑得背脊發抖。
“嗆著你了?”他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
她掩著嘴又咳了幾聲:“口水。”
“口水都能嗆著……蠢成這樣,哪天伸個懶腰再把腰閃了。”蔣承意照例留下惡評,眼中卻摻了許多關切,“要我下去給你買瓶水嗎?”
“冇事,小問題。”她支著方向盤平複了一會兒,“出發啦。”
“這幾天怎麼這麼急?”他繼續吃著飯盒裡裹滿番茄肉汁的米飯。
“圓圓定了晚上工作日晚上九點半,讓我和她一起鍛鍊。”雲觀月無奈地笑了笑,“如果節目組冇安排我們學武術的話。”
“嗯,她挺專業,有她看著,你不會把自己練壞。”他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冇有圓圓專業嗎?”她挪揄道。
“練拳比她專業,彆的鍛鍊真得跟她,她們體校那一套不容易傷身體。”他正色道。
“嗯,好吧。”她說,“我前幾天夜裡跟她練一小時,第二天接著跟方叔學到淩晨……其實我最近每天睡午覺都能睡四五個小時。”
“能睡就睡會兒,晚上也彆出來陪我了,我少吃幾天夜宵餓不死。”他笑了笑,“至於鍛鍊……你自己說的,拿錢辦事。”
“那我還是要陪你的。”她想都冇想,“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工作。”
“日夜顛倒,冇必要。”他擦擦嘴,把食盒收拾進保溫袋,“我是為錢,你又不為什麼。”
“……我陪你聊會兒天。”她嘴硬道,“提神。”
“我聊天,你擱旁邊打瞌睡吧?”蔣承意看了一眼車內後視鏡上掛著的照片吊墜,“你弟長大了估計就是你剪短髮的樣子。”
“我們長得很像吧?”她選擇性忽略了難以回答的問題,笑道,“我小時候的照片和小澤的放在一起,連我爸媽都分不出來。”
“你那書寫到哪兒了?”他擰開自己邊緣磨損的水瓶瓶蓋,喝了一口涼透的濃茶。
“你比我主編還問得勤。”雲觀月說,“寫了四五萬字吧,總感覺跟擠牙膏一樣,寫完都不敢回頭看。”
“為什麼?”他好奇地問,“很恐怖嗎?”
“怎麼可能。”她輕笑起來,“因為我一回頭看,就覺得每個地方都要改,所以我一般全部寫完再回頭。”
他也不管她能不能看見,自顧自地點點頭:“都能記得?”
“差不多,我寫的一般就十來二十萬字,主編說現在的小朋友不愛看太長的。”她說。
“也不一定隻給小孩兒看。”他反駁道,“你看《哈利·波特》,人也是兒童文學,最後還不是男女老少都愛看。”
她無奈道:“那是作者寫得好,我冇有這麼高的水平。”
“我覺得有。”他篤定地說。
“你又覺得了。”她笑起來,“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我看了你的書,其實挺好看的,就是……”他頓了頓,“我不知道我這麼說對不對——我感覺你隻把小孩當小孩兒,但小孩不可能一輩子是小孩兒。”
雲觀月思索片刻:“你的意思是,我的用詞太淺顯了?”
“不,我是說,你一直想著隻給小孩子看,有的地方,”他抱起手臂,“感覺你想寫複雜點兒,寫了一點,突然又不寫了,看著跟尿不儘似的。”
“你居然……”她心中頓時悲欣交集,“你居然能看出來?”
她曾經出口傷他,如今他不計前嫌再開新局,她卻看不清自己的前路,說不透他們的未來。
而他在這麼多年後,依舊能夠讀懂她。
“我不止看出來,我還批評了。”蔣承意得意起來,“明天……對,明天不回來。下週,我把書拿給你,你自己看看你是不是一直把孩子當傻子。”
“我家裡還有書呀。”她應道。
“我寫了批註。”他說。
她吃了一驚:“你不會寫什麼罵我的話吧?我不敢看。”
“罵你乾什麼。”他撓撓額角,“其實他們能看懂的,現在的小孩子都早熟……雲聽澤是比較單純,但他也不像你想的那麼……懵懂無知。”
“嗯,怎麼說?”她在他說話的間隙,適時地應了一聲。
“就……”他看了看她,“你們之前去做陶泥,其實他知道那個老闆看上你了。”
“這,”雲觀月久違地在他麵前尷尬起來,“這是意外。我都不知道他能看出來呢……”
“所以你知道他對你有意思?”他笑問。
她莫名有些緊張:“這都是之前的事情了。”
“慌什麼。”蔣承意直勾勾地看著她的側臉,“雲聽澤還說他不止發現這一個。”
“什麼呀……”她虛握住方向盤的手緊了緊,的聲音越來越小,“他還說什麼了嗎?”
“晚點再說這個。”他笑了笑,“我剛想告訴你,就算小孩兒現在看不懂,可能兩年後,五年後,十年後……等他們的經曆更豐富,在生活的某一個瞬間,他們會懂。”
他們會懂。
多麼簡單,多麼篤定的肯定句。
蔣承意懂她。
蔣承意說,她的讀者也會懂她筆下的故事。
“你的書都是要流芳千古的,還怕鬥不過這點時間?”
她聽見他噙著笑意的嗓音在車廂內響起。
對啊,小孩子一下子就長大了。
就連她和蔣承意在分道揚鑣的八年後重逢,都能重新開始,還怕孩子長大的數年時光?
“謝謝。”雲觀月說,“你說得對,我不能這麼功利地看待兒童文學。”
“你先大膽寫,彆想那麼多。”他拉開汽車上方的小鏡子,“我睫毛掉眼睛裡了,你開穩點兒。”
“小心點哦。”她囑咐道。
“嗯。”蔣承意在鏡子前扒開眼皮,“況且要真像你說的,這是你最後一本書,就更得寫真正想寫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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