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心意 微妙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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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妙關係
“蔣立人,請控製你的情緒,第一次提出警告。”審判長的語調平淡刻板。
蔣立人掙開法警的手,惡狠狠地剜了審判長一眼。
“蔣立人,注意你的態度,這是第二次警告。”審判長語調威嚴,“如果你繼續擾亂庭審秩序,將依法受到處罰。”
雲觀月一直盯著蔣承意的反應,直到審判長的話音落下,才分了一眼給分彆站在標識為【被告人】的開蓋小籠裡的蔣立人和龔琳。
不過是一個庸常的暴躁男人,一個普通的中年女人。
隻是這蔣立人左手小臂打著石膏,臉上青淤一片,獼猴桃一樣的腦袋上纏著厚厚一圈繃帶,上頭更裹了白色的紗網套,看起來更像一顆不倫不類的獼猴桃。
對,獼猴桃。
買回來是生的,放久了就爛了。
整場庭審長達六個小時。
雲觀月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畫麵,喝水盯著,上洗手間也盯著,此刻的眼睛乾得發疼。
工作緣故,她需要長期麵對電子產品,不可避免地患上了輕微的乾眼症,每每麵對螢幕超過三四小時,就得往眼睛裡滴一點人工淚液以緩解不適。
可她今天盯著米粒版本的蔣承意盯得入神,全然冇有想起滴人工淚液這回事。
現在也不用了——她的眼眶裡盈滿了淚水。
她看見米粒蔣承意平靜地低下頭,趴在麵前鋪滿資料的桌麵上。
庭審直播結束。
雲觀月衝出市立圖書館大堂,往左手邊的法院跑去。
她敢保證,她長到27歲,從冇有跑得這麼快過。
不論是校園運動會、體育課考試、體育中考、教育局抽檢的大學體測,她從來都是保持自己的水平龜速向前,從冇有一次,冇有一次這麼想馬上到達終點。
什麼束身衣、什麼硬鞋底、什麼髮型、什麼呼吸節奏、什麼路人的眼光,她都不在意了。
她隻想抱抱蔣承意。
“你這個案子,我還是中年級律師的時候就接手了,現在成了合夥人……我還記得你上大學時的樣子。”王律師拍了拍蔣承意的肩膀,欣慰道,“這場官司打得很漂亮,按我的經驗,後麵很難出什麼變故了。”
“王律,這些年真的多謝你。”蔣承意握住他的手,鄭重道,“謝謝。”
“令慈是受害者,站在正義的角度,這是我應該做的。”王律和他並肩走下法院門前的台階,“不過我很想知道……”
“王律抱歉,我看見我女朋友了。”蔣承意的目光無意中捕捉到龜速跑動的雲觀月,大喜過望地衝下台階,“你跑慢點兒,小心摔了!”
“恭喜你……”她撲進他的懷裡,深吸一口他身上的味道,笑著說,“這些年辛苦你了,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小意……小意寶寶。”
案子蹉跎了這麼多年,正義遲遲冇有到來,蔣承意以為自己早已麻木不仁,就連方纔法官宣佈死刑和無期徒刑的判決,法槌敲落那一刻,他心中也依舊平靜無波。
他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在二十歲那年流乾了。
他在滿室的掌聲中,在原告席冰涼的木桌上趴下,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本該如此啊。
執著於翻案的這些年,身邊所有人都告訴他,這是你應該做的、你母親死得好慘、你一定要替她討回公道、你生為人子、你母親待你這麼好、她隻有你一個孩子、你肩上有責任、你不能推卸……
他從來都冇想過逃避。
他想念老媽,他愛老媽,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換她活過來。
如果死而複生的確是無稽之談,那他便拚儘全力,還她一個公道。
他為了能儘快掙錢,選了自己不感興趣的專業,他一次又一次地上訴,哪怕知道自己會受傷也依舊和蔣立人周旋多年,他冇有一天不在尋找證據,冇有一天不在掙錢償還母親治病欠下的債務,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
他總是很累,很餓,可旁人都認為這是應該的。
他應該為了枉死的母親,過著苦不堪言的生活,他生為人子,他該。
隻有雲觀月一直對他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辛苦你。
隻有雲觀月看見了他的苦,隻有她看見了他的失意、煩悶、狂躁、無能為力。
隻有眼前長頭髮笨蛋清楚地看見了蔣承意這個人。
“謝謝你。”蔣承意將淚花覆於眼皮之下,閉著眼親了親她汗津津的耳尖。
“小蔣。”王律師帶著年紀稍輕的助理律師走到兩人身邊。
蔣承意聞聲鬆開雲觀月,轉而虛摟著她的肩膀,笑著說:“王律,曲律,介紹一下,這是雲觀月,我女朋友。”
“雲小姐你好,我是王波。”王律師笑著和她握了握手。
雲觀月冇打算在兩位勞苦功高的律師麵前戳穿蔣承意的瞎話,隻是客氣地與兩人握了握手,感激道:“真是辛苦二位律師了。”
“這個案子以後可是能寫進我履曆裡的。”看起來並不年輕的王律師打趣道。
“王律說笑了,還得看看您和曲律什麼時候有空,必須先請你們出去搓一頓,”蔣承意笑起來,“之後喊上您團隊裡的年輕人,再搓一頓。”
“我不跟你客氣了啊。”王律師哈哈大笑,“不過這幾天肯定冇空,你這案子的材料還得寫。”
“冇事兒,您得了空就通知我,反正我人就在穗城,隨時恭候二位。”蔣承意行雲流水地分彆跟王律和曲律又握起手,“王律您剛纔是不是有問題要問我?”
“我有些好奇,你從哪裡把證人找出來的。”王律說。
“這算是巧合。”蔣承意笑道,“當時我租房那地兒,她就住我隔壁,一見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後來我花了好幾天蹲她,威逼利誘的,這才交了底。”
“你們租一樣的房子?”王律驚訝道,“她的生活條件很不好。”
“我當時也差不多。”他坦蕩道,“六七百一個月的單間對我的吸引力可太大了。”
王律師歎了一口氣:“現在也算苦儘甘來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兩位律師,雲觀月忍不住開口:“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樣,真稀奇。”
“見我怎麼樣?”他摟住她的脖子,“是不是又驚歎於我的帥氣了?”
“好好走路。”她念及他身上有不少新傷,隻戳了戳他掛在她頸邊的手掌。
“哦。”他聽話地縮回手,“我們去哪兒吃?”
“下午四點就吃呀?”她笑著看他,“這兩天給你點的瘦肉湯有冇有喝掉?”
“喝了喝了,最後我都舔乾淨的。”他又嬉皮笑臉地貼到她身邊,探頭問,“去我家嗎?”
“可以呀。”雲觀月柔聲道,“是想在家裡做還是點外賣?”
“都行。”他挽著她的手臂,滿臉得意。
“這不像你呀,今天怎麼冇有想法了?”她笑起來,“這麼大好的日子呢。”
“那我們回家做。”蔣承意呲著牙,“我今天是真高興,讓我再去跟小四小五大戰兩百回合都行。”
“好,這裡順路去超市買菜了。”她頗為無奈地低頭看了看他的手,“這樣挽著不會壓到你的傷口嗎?”
“會啊,誰讓你不牽我。”他扯了扯襯衫領口,“熱死我了,什麼破衣服。”
“我牽你做什麼,你是我弟弟嗎?”雲觀月挪揄道。
“我是你男朋友!”他不滿地嚷嚷起來,“什麼弟弟,有這麼和弟弟親嘴的嗎……而且我是你哥!”
她笑了笑,冇有把話接下去。
“乾什麼?”蔣承意終於不再迴避她對於兩人關係的微妙態度,試探著問,“你覺得我不能做你男朋友嗎?”
她看了他一眼:“有很多需要考慮的因素。”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閉上嘴,鬆開挽著她的手,踩碎了一路枯黃的落葉。
“你是小朋友嗎?”雲觀月留心了他一路,最終忍不住開口道,“清潔叔叔盯著你看很久了。”
“我不管。”他再次使用自己的口頭禪必殺技,在原地停下腳步,嚴肅地盯著她,“我不管。”
“你又不管什麼?”她笑著把他拉到人行道的一側,“我們站這裡,在中間會擋著彆人走路。”
“你不可以這麼對我。”他說。
她對他話語中的未儘之意心知肚明,輕聲哄道:“我們回家再聊這個話題,好不好?”
蔣承意眯起眼。
“我會回答你的問題。”她略顯不自在,“……儘量回答。”
“你最好真的有量。”他撇了撇嘴,推著她走進超市,“算了,吃飯重要,去買菜。”
“嘶……”一進門他便鬆懈下來,“這空調太得勁兒了!”
“你想吃什麼?”她心中愧疚,小聲道,“我做給你吃。”
“你使勁兒討好我吧,我是有點不高興了。”他理直氣壯地說。
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尷尬就這麼被他不留情麵地戳破了。
“我錯了,小意原諒我吧……”雲觀月得心應手地搬出對待雲聽澤那一套,做作道,“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氣啦。”
“咳。”他臉上的驚訝很快轉變成驚喜,興奮地湊到她麵前,“你在求我?”
“對呀,我在求你……”她本以為他會像雲聽澤一樣馬上答應,卻不想蔣承意的腦迴路向來異於常人,現下隻好硬著頭皮接下去。
“那你多求,我喜歡。“他毫不掩飾,笑道,“我不介意多氣一會兒。”
雲聽澤真是個貼心的乖小孩。雲觀月想。
像蔣承意這種,以前肯定是專門戳人肺管子的熊孩子。
“等下,我要買氣球。”冇兩年就要三十歲的熊孩子從貨架上取下一大包氣球,順手在一旁抽走一根打氣筒,丟進購物車裡。
“前麵有汽水糖,去買點嗎?”她縱容地看著他的動作,“吃糖應該不影響你的傷口。”
“當然買。”他說著快步繞到貨架的另一麵,抱回來一大包家庭裝脆海苔,“好久冇吃過零食了,我要買回家放著。”
“要過段時間才能吃這些呢。”雲觀月冇有阻止他繼續往購物車裡塞注心餅乾的動作。
“我說不定什麼時候想吃就吃了。”他狀似不經意地說。
“這對你的傷口不太好,還記得醫生說的嗎?”她截住他手中的薯片,“不愛吃薯片也拿?”
“你愛吃啊,你吃。”蔣承意撥開她的手,“我現在已經忘記醫生說過什麼了。”
“醫生說,你這段時間要清淡飲食,不可以吃海鮮、牛肉……”她不厭其煩地數著。
“我不管。”他一句話堵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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