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日記 chapter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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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樊靜離開金水鎮之前和莊寧警官一起吃了頓飯,莊寧警官人如其名,她的到來確實給金水鎮帶來了某種程度上的安寧。外號掉渣餅的老警察撫摸著磨得發亮的警號戀戀不捨地黯然退場,年輕警察穿著熨燙平整的新警服挺直腰桿目光堅定地登場。
方老頭被逮捕的事令大家意識到金水鎮派出所不再是個擺設,那些來自異鄉的年輕警察個個身手了得,她們不搞排場,不收禮物,不擺臉色,出警迅速,平日裡辦事亦不拿腔拿調,拖泥帶水。金水鎮的居民這才恍然明白,原來不是天底下所有警察都是老掉渣餅那個德行。
“如果不是害怕違反規定,我真想讓孩子們親手為方老頭戴上手銬。”莊寧低頭抿了一口杯子裡的咖啡。
“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本來都不敢奢望這件事情會有結果。”樊靜一瞬想到方老頭在白芍藥葬禮那天被逮捕時的狼狽。
“當年我辭掉工作努力考警察就是為了親手粉碎掉這些垃圾,雖然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垃圾永遠清理不完,但是能少一點就是一點。”莊寧警官轉過頭望向咖啡店車水馬龍的窗外。
“據說婦女兒童保護機構下個月要重新進駐金水鎮,我朋友曾對我說過,那裡先前兩個女性工作人員一個被嚇出了精神病,另一個被磚頭砸傷腦袋落下了病根。”樊靜言語間又想起白芍藥去年對她講述的那段舊事。
“婦女兒童保護機構這次進駐的辦公地點和住所就在派出所旁邊,我相信沒有人敢在警察眼皮底下撒野。我們不僅得保護好孩子們,也得保護好為孩子們做事的工作人員,十年之後你再來金水鎮肯定是另外一副光景。”莊寧警官似乎對改變金水鎮的治安很有信心。
“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我這輩子恐怕不會再回金水鎮,我的父母,我的摯友都死在這裡,金水鎮對我來說是個望而卻步的悲慼之地。”樊靜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白芍藥溫暖生動的笑臉。
“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呢?”莊寧歎息,隨後又問,“你真的打算把三個孩子都帶到青城上學如果你未來遇到想要結婚的物件,對方容不下這三個孩子怎麼辦?”
“我的人生裡根本沒有結婚生子的打算,我是個同性戀,雖然我從小到大還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我很清楚自己對異性沒有一絲興趣。”樊靜如話家常一般對莊寧坦白自己的性取向。
“我對此並不深感意外,你天生就長著一張對男人不感興趣的臉,那天你帶阿蠻來派出所報案,我心裡當即就產生了一種你應該喜歡女人的強烈預感,現在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果然沒有錯。”莊寧有些不好意思地牽起嘴角笑了笑,似乎覺得剛剛講出口的話對樊靜有點冒犯。
“你聽起來在這方麵倒是蠻有經驗。”樊靜聽到莊寧的調侃頗為無奈地搖頭。
“我可不是啊,我隻是在這方麵嗅覺很靈敏,天……天賦異稟。”莊寧意識到被誤會一邊連連擺手一邊向樊靜磕磕巴巴解釋。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樊靜像哄班級裡鬨人學生似的安撫咖啡桌對麵的莊寧。
樊靜與莊寧喝完咖啡一起沿著熱鬨非凡的金水街漫步,金水鎮現在確實越來越商業化,樊靜在一家服裝店麵前又看見了那件印有湖泊的黑色t恤,她上一次看到這件t恤還是和白芍藥一起。
那天傍晚她們兩個人沿著金水街漫無目的閒逛,樊靜不自覺在那間印有湖泊的黑色t恤麵前停下腳步,她看到那件t恤上的湖泊如同再一次與童原雙目對視,那孩子的眼睛為什麼會像是一泓誘惑人跳下崖底的深潭?樊靜弄不明白究竟是童原哪裡出現了問題,還是自己又被心頭的巨石封鎖了呼吸。
“芍藥,你看到這件t恤上的黑白照片有沒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它彷彿一個聲音低沉的惡魔般湊到你耳邊蠱惑,注視我,注視我,跳下去,跳下去,淹沒我,淹沒我……”樊靜站在t恤前思忖良久還是決定問問身旁的白芍藥對此是否擁有同感。
“哈,你這個敏感纖細的文藝小青年,我心中一丁點兒都沒有你所描述的那種感覺,它不就是一汪普普通通的湖泊嗎?”白芍藥駐足瞄了一眼那件衣服上平平無奇的灰白湖泊圖案,隨後又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轉過頭問,“樊靜,你是不是需要去看一下心理醫生?”
“樊老師,你快看!”莊寧警官及時把樊靜從舊日回憶當中拉扯出來。
樊靜順著莊寧警官所指方向望向幾米開外的馬路對麵,原來是鐵匠鋪的張師傅正在手把手教祖律打鐵。祖律一臉通紅,滿頭是汗,頸子上像模像樣地係著一條白毛巾,那個迷你打鐵匠的造型既滑稽又可愛,阿蠻手裡舉著一支巧克力蛋卷冰淇淋在旁邊觀看。
“老張,老張,你瞧咱們這個小祖宗鍛得多認真,對眼了哈!”張師傅媳婦被祖律認真地模樣逗得哈哈大笑。
樊靜自包中取出相機為祖律拍下一張“人生打鐵照”,她越將鏡頭拉近越發現祖律長得很像躲藏在記憶深處的某個人,可是她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那個人具體是誰。
“笑什麼笑,臭婆娘,信不信你再笑我打你?”老張笑眯眯地假裝要向自家媳婦兒揮拳頭。
“呸,你現在就算是有那個賊心,恐怕也沒那個賊膽,當心金水海母收了你,你看咱們金水鎮現在還有哪個膽大包天的敢打媳婦兒?”老張媳婦兒嘴巴裡飛出兩片瓜子殼。
“對了,樊老師,你聽說過金水海母的故事嗎?”莊寧從鐵匠鋪抽離視線轉過頭問正在給祖律拍照的樊靜。
“我沒聽過金水海母的故事,但是偶爾能聽到孩子們提及,我猜金水海母應該是保護金水鎮老老少少的神明吧。”樊靜言語間緩緩垂下舉著相機的雙手,“金水海母”這四個字童原、祖律、阿蠻、班裡的孩子們經常時不時地蹦出一句,她心裡一直都沒太當回事。
“金水鎮三年前那艘出事的漁船,你還記得嗎?”莊寧掏出十塊錢遞給冷飲店老闆,老闆在冰櫃裡打出兩盤冰糕端到遮陽傘下方的桌麵。
“記得,那是我剛來上班不久之後發生的事情,當時船上死了十幾個漁民,芍藥班裡阿蠻和小律的父親都死於那場世故。”樊靜那時剛來金水一中上班,當時她和學校裡的同事們還不算熟悉,所以幾乎沒有參與他們之間的議論,她對那場事故的所有瞭解基本都來自白芍藥。
“金水鎮老百姓私下裡傳言,那艘船上的漁民被金水海母引誘在海上丟了性命,漁船上死掉的人全部都是沒被繩之以法的罪犯,他們要麼平時往死裡打老婆孩子,要麼玷汙過各個年齡段都無辜女性,要麼曾虐待鎮上沒有自理能力的老人……
總之,那艘船上集滿了金水鎮漁民當中的惡徒,所以出事之後纔有了金水海母索命的說法。因為金水海母本身就是女性,所以當本地女性受欺負聯合發出祈願,金水海母就會顯靈除去惡徒……那以後金水鎮的男人幾乎都不敢再打老婆了。”莊寧警官為樊靜細細講解與金水海母相關的一切。
“那麼……你相信這世間真的存在金水海母嗎,莊警官?”樊靜很想知道莊寧如何看待金水海母的傳言。
“我不相信,可我但願她真的存在。”莊寧擡頭凝望馬路對麵那個正在賣力揮舞鍛打錘的稚嫩十一歲少年。